“现在监国的是晋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宜安公主同他并不亲近,说直接些那便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妹二人不和。”此时已到了大理寺诸官吏散职的时候,周围也并没有旁人,裴长华话说得十分放肆,“你父亲临死之前嘱咐你娶嫡出的公主,可这宜安公主虽说是先皇后之女但如今声名不佳,在朝堂之上也并没什么分量,你这娶了还不如不娶。如若不娶的话单凭着你是晋王妹婿这层身份倒也能相安无事保全富贵,若是娶的话便是要公然站在晋王的对面了。”

    “现在退婚还来得及,恰好在这个关头退婚也能有充足的理由,若是你不方便开这个口便由二叔前去替你说情。”

    手中的笔稳稳在纸上蜿行,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裴誉亭连头也未抬,只轻启双唇发了“出去”二字。

    萧炬倒也打得一手软硬兼施的好算盘,一面明着设了十日之期要他们将祸马一事查明,另一面又暗中将将同他关系并不和睦的二叔三叔提入兵部任职。如此一来不仅能使得周围人对他的立场产生怀疑,也是通过一整个早已同他断了关系的家族来向他施压。

    见座上再没了什么别的反应,裴长华似是有些着急:“你要是自己想找死的话可别把我们一族的人都拉上,我知你在大理寺办案多年胆量不小,也并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可我们其他人毕竟都是血肉之躯,不能由你一人拖累了去。”

    “你母亲并非淑良之人,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地看不清时局!”

    话音未落,一人推门而入,这木门转动的声音传入裴长华耳中让他慌忙回头望去。

    “裴侍郎可真是倒反天罡,也不知是谁此刻真正地看不清时局要跟着掺和这些祸国之事。”

    “我们裴大人能容许你进了大理寺的门也已然是看在这血缘亲属的情面,而你明看见大人手中还有公务要忙仍不知轻重、不分主次地在此处大肆喧嚷。论辈分来说你是叔父,但却从未进过半分抚育之责,稍有难时倒是往来凑得及时,现今是大人于你有恩,你可没道理在此处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

    “何况大人的婚事是本宫父皇亲赐,难道你的话能重过父皇不成?妄议皇室是重罪,你措辞可也得当心些才是。”

    显然是没料到萧瑾此刻能出现在此,裴长华顿时消了气焰而连忙要跪下来请罪,但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转了头向案后之人道:“本宫此番是来接大人回府的。”

    闻言即刻将手中的笔搁下而合上了面前的文书,他走至萧瑾身前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走吧。”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即刻便相携出了房门,只在经过裴长华面前之时不自觉挺直了肩背。

    他地上的影子被西下的斜阳拉了很长又镶上了金边,傍晚的风凉爽舒适。

    虽说裴誉亭原本就不打算多耗心力搭理他名义上的二叔,但她此番的出现却是让他心中的虚荣一角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两段话干脆利落,句句直指裴长华而去,俨然是一副将他护佑身后的姿态。

    况且她还说,是来接自己回府的。

    心中的甜蜜一丝丝地往上翻动,引得他不由地要嘴角上翘。

    “你可别误会,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萧炬将手伸向大理寺罢了。”

    “我看他们仅仅是想用这亲缘关系要挟于你罢了,若你不想见直接将他拦在门口便是。他近几日才被萧炬提为从四品官,在你面前造次不得。”

    天边的云霞艳丽,但却丝毫吸引不去裴誉亭半分的注意去,这番话听在他耳中是妥妥的关心意味,因而只兀自顾着心下欢喜,甚至马车停下之时都还未回过神来。

    但瞧着她正色凛然,两人用毕晚上后便也即刻要将一应正事搬上了桌面。

    先前在途中凭空失踪的援兵未曾寻到但却得了萧炬豢养私兵的证据。证据既得,两人便可顺理成章地推断出他屯兵的贼心,那暗算援兵之人除了他也不可能有旁人在。

    除此之外,萧鼎桓那处也查明了那日皇帝寝宫之中熏香的异样,其中添了一味药草正与皇帝口服之药犯冲,若是吸入多了便会引起昏迷。只是虽物证确凿却并不能直接指向萧炬,毕竟这香是先前景妃所赠,并不曾有过他亲自动手加害,若贸然将此事宣出反而还会染上些而已诬陷的罪名,事后也顶多会由景妃抗下这一应的罪名来。

    但此后萧瑾和萧鼎桓两次去看望皇帝时他都正处昏迷之中,而门口的看守也严,丝毫放不进不相干的旁人,他们暂时也无法带了自己人而亲探他陷入昏迷的真正原因。不同于萧瑾担心朝局的颠覆和岭南的战况,萧鼎桓常常念叨的却是自己兄长的安危,生怕他因此被亲子所害而失了性命。

    几日之后再度传来了援兵的消息,新派去的援兵也在某个夜间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而寻不得踪迹,和先前那批的境况如出一辙以至于连地点都相距不远,虽不是同一片河谷但却是十分相近的上下游,而赫远派去的随行之人也不曾感到任何异样,只在警惕的困觉之后发掘周围之人无影无踪。横遭这两次变故,能调动的兵力却是越来越少,虽有些困难但萧鼎桓仍设法从别处再挤出了人马,再度遣派他们往岭南去。

    深感忧心之余赫远自请此番亲自前往一探究竟,出于种种考量萧瑾并未应允。

    能让两支规模不小的援兵原地蒸发,这背后的势力他们目前也定然不能与之抗衡,纵然是赫远亲自前去也仍旧是扑空的可能性要大些,也没有必要非要白走这一遭而浪费这许多精力来。

    但就眼下的情况看,似乎是由萧鼎桓这边往岭南送去援兵已然是有些行不通,须得尽快另寻法子才是。

    如若萧鼎桓的所派出的援兵明面上南行掩护,再派发出旁的兵力暗中启程,虽说这样牺牲大些但好歹应是能有一队人马顺利到达。

    思来想去似乎长安也再没了其他可以调动的兵力,况且她又并无兵符在身,那些将领也多半不会听令南行。

    “赵通。”思索片刻后裴誉亭开了口。

    西境大捷,早将意图入侵的烟兰人赶出了国境之外,算着日子那凯旋的队伍也应该也快抵达长安了。先前朝中派往西境的援兵源源不断,班师回朝的阵仗想必很是壮观。若是让他们能从目下所在之地不经长安而直接前去岭南倒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

    出发地不是长安或能躲去那暗中势力的暗算,萧鼎桓的援兵又从旁掩护而吸引去萧炬注意,这支队伍顺利到达岭南的阵仗极大。

    “但我们现在没有兵符在手又不能惊动萧炬,怎样才能让这些人马前去岭南还是个问题。”虽说设想美好,但想到其中困难萧瑾还是蹙起眉心。

    “先前在穆临之时他胞弟赵达因通敌而下狱,此等重罪免不了回京之后一死。他们兄弟二人情深,若我亲自前去以私人名义相求此事而换之以赵达性命,他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此举虽说是能行的通但其间风险却是不小,万一有任何一处走漏了风声那不仅赵达赵通兄弟二人必死无疑,连带着裴誉亭也逃不过。

    “那你怎么办?你能确保自己平安归来吗?”

    “我行路快,一个来回大抵也只用二十日上下。”

    没再说话,萧瑾只将双手置于膝上捻着袖口,他见状便伸掌握起她纤细的手指,指尖相碰,则又是熟悉而心安的触感。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此行顺利则岭南的战况扭转,战况扭转则太子平安,到时太子回朝你便也可安心一些。”

    待这一切顺利之后便可同他成婚。

    当然这后半句却并没有说出口来。

    “只不过我离开之时大理寺的事只能你来看着了,如今晋王可想方设法地想给大理寺挑出差错来,那祸马一事也要尽快给出了合理的说法,要忙的事不少。”

    见她面上仍是忧色不减,裴誉亭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一定平安归来,好不好?”

    “你还在长安,我就算是做鬼也会回来。”

    “少贫。”萧瑾抬手轻轻向他手臂捶了一下。

    这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当天夜里裴誉亭便加以乔装而跨马西行。

    星垂空际,月落无声,一夜未眠。

    东方将将显出曙光的时候府种却忽然发出了混乱的声响,萧瑾披了衣服出门,只见众人围作了一圈,其中心是一只看上去将将被敲晕了不久的马。

    这马高大结实,头上有两处隆起,是两个血淋淋的犄角。

    只是当事人将这马细看了片刻的功夫民间便有了铺天盖地的谣传出来,说宜安公主府上有马生角,进而引申出了公主不甘居于晋王之下而有了不臣之心。

    看来萧炬倒是也懂得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这个道理,只不过这马头上的两只角伪装得也太粗劣了些,丝毫不及他们先前送去左相府上的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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