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可是天底下所存药材最全的地方,怎么会没有?”老太医从椅子上站起,满脸不可置信,他眉头拧得死紧,“要么是你要找的毒物经过炮制难以辨认,要么就是这种毒草并非大虞所有。”

    说话的老人是太医院院使,师承家学,行医已有五六十年,是大虞当世最有名的杏林圣手之一。最初见到越千山这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时,院使原本不甚在意——年纪太轻了,也不是哪个名医的弟子。

    但介绍她过来的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院使哪里敢得罪东宫,又因着不清楚越千山的来路,更不敢让人觉得自己怠慢,只得亲自陪着来库房里找。

    太医院所放药物众多,这毛丫头过来寻了整整两日,现在跟我说没有?老人实在郁闷,你既要找,那把东西给老夫看看啊,老夫不比你懂?

    “兴许是你认得的药草不全,不如拿给老夫瞧瞧,” 想到此处,老太医不由得补充半句,“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天底下没有我不认识的药材。”

    越千山:“……”

    她本来就因为找不到对应的毒物而心烦,听了这话更是不满。越千山性子直率,哪里看不出老太医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心生轻慢,索性将自己包在布包里的东西径直递去:“喏。”

    早这样不就得了,院使暗自腹诽,老神在在地接过那布包,对着那毒香丸细细一嗅。在问过越千山后,隔着布料轻轻碾碎些许,又叫来外头的药童抓只狗来试药。

    越千山提醒道:“若是可以,不如找个体虚脾弱、最好奄奄一息的来。”

    老太医心里“咯噔”一下,眉心突突地跳——找不到的药材是种毒物,眼下说的话又像是对人用的东西,对方还是东宫那边指过来的……

    老夫不会是卷进什么皇家的浑水了吧?老太医忽而生出几分后悔,在这宫里要想活得安生和长久,最好不要知道太多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回到自己刚刚开口的时候,不说那句给老夫看看。

    奈何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能收回的道理。

    毕竟不是滥竽充数的院使,花了大半天试药和用了其它惯常的法子后,老太医脑子里闪过不同的药名,依次报出名来。约莫说了六七种后,他难得生出几分迟疑:“……还有一味,闹羊花?”

    “不对!这几种混在一起便毫无作用。” 没等越千山出言反驳,老人自顾自地否认这一说法,面露踌躇之色,“有些像燕北之地的月钩草,但也说不准,”他一边说一边起身,“不过这味药宫里好像没了,我只以前偶然见过一两回……”

    院使本身还是很醉心医术的,他年事已高,平日里需要什么药材都是令小童或徒弟去拿。如今罕见遇到了难题,兴致勃勃地准备亲自去找,又转过头利落地同越千山道歉:“此物确实难以辨认,先前小瞧于你,是老夫的不对。”

    对方确实不负杏林圣手的名头——辨认毒香丸里的药草又快又准,虽然一直待在京城,却也很是见多识广地确定了自己不确定的两种中的一味,现在也不倚老卖老地嘴硬。越千山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您言重了。”

    “您说的另一味我认,但最后一种应不是燕北的月钩草,”正事更要紧,越千山指了指案几上的碗盏,“实不相瞒,我自幼长在燕北,对月钩草还算熟悉,无论怎么炮制月钩草,哪怕是将它和其它的混在一起,在水中泡开后总会显出些朱红。”

    “此话当真?”听了这话,老太医双手撑着案几,瞥见那泡开药丸的瓷碗,里头泛着些许绿色,确实全无红色,犹疑着问。

    越千山从自己提来的药箱翻出个厚厚的本子,翻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月钩草在燕北不算少见,我幼时无聊会拿它和其它药草混着,朱红是唯一不变的。”只可惜她此行赶来京城时没带。

    从库房里翻出少许月钩草,又找出觉得能够确定的药材,两人试到太阳落山,宣告了最后一味确实不是月钩草。

    老太医既觉得挫败又心生羞愧,捻胡须的心思都散了,“……看来老夫确实认不出来。”适才的试药和交谈也让他意识到越千山虽年轻,但确实于医术上不容小觑,“姑娘年纪虽轻,却不丝毫亚于我那几个学了二三十年的徒弟。”

    但不管如何,他俩还是不知道最后一味是什么。

    两人面面斯觑半晌,不约而同地叹气。忽而听得有小童来报,说是乐安郡主来了。

    过几天便是元日,依着旧例,帝后将于那晚宴请百官,以表恩典;今日则是由皇后出面,宴请京中的命妇或贵女。黎蔓本就出身显赫,又得封郡主,加之陆闻砚近来风头正盛,自然位列其中,进宫赴宴。

    “院使和越姐姐醉心医术,怕是还没来得及用饭罢?”黎蔓抬手示意秋月提着的食盒,笑道,“正巧皇后娘娘适才赏了些点心,赶紧垫垫肚子。”

    她打量二人的神情,觉得那两种毒物应还是没被找出来,遂善解人意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不如先回府歇息?”她温声劝道,“总是能找着的,不着急。”

    天色也不早了……

    院使猛地拍了下脑袋,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唉哟!老夫怎么搞忘了!”他急匆匆地指挥药童拿上药箱,“老夫今日要去给太子殿下请平安脉来着!”

    “郡主,越姑娘,实在失礼!老夫今日就不送了!”老太医扶了扶自己的官帽,暗自头疼:前日给人把脉,陛下和殿下近来都应是有些容易心浮气躁……他可不想上赶着触人霉头!

    老人形色匆匆,哪里顾得上什么吃点心。黎蔓便劝越千山赶紧趁热用些先垫着,回去再让府上的小厨房做饭。眼见对方因为始终确定不了的毒物而闷闷不乐,忙温声宽慰。

    至于等在宫门外打算接乐安郡主回府的某位御史大人,只得面带微笑地同意了自家夫人说的“我想和越姐姐说说话”,自己独坐一驾马车来,又自己独坐一驾马车回去了。

    某位御史大人深觉自己今日有些不顺,不然怎么会刚到府里没多久,正准备同黎蔓说说话呢,就被东宫的亲兵上门来请——而且对方的主子再三强调要带上你夫人,还有你上次提起的那个医女。

    究竟是什么事情,寒冬腊月的非要这么急的让人来回奔波,总不能因为临近元日,明日过后就接连沐休,所以挑着这两天叫我多办些差事吧?

    太医院的院使跪在下首,额头上满是冷汗。

    满腔腹诽都被揉着眉宇的太子给堵了个结实,他草草地抬了下手示意三人免礼,先是满脸正色地望向黎蔓,语气一改往常的平和,显出几分冷意:“接下来的事非同小可。郡主,你能否担保这位姓越的医女可信?”

    杜允昭眼也不抬,信手朝陆闻砚的方向摆了下手,没好气道:“你别说话!”

    越千山既觉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又被大虞太子这句话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腰间——那是她惯常佩刀的位置。抓了个空才反应过来,适才进门前,太子府的亲兵要求自己解了利器。

    原本正微不可查地蹙眉的陆闻砚怔楞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在心底盘算着眼前的情形:免了礼又是这个语气,应该不是冲着自己和蔓蔓来的……针对越千山?也不太像……

    那是为什么?

    陆闻砚瞥了下在旁边跪着的太医院院使,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黎蔓也还未能完全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迈开半步挡在越千山身前。她身形纤瘦,不卑不亢道:“妾身与越姐姐自幼相识,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且妾身几次历经生死,皆被越姐姐所救。”

    “如此情谊,妾身自觉来生该结草衔环相报。” 黎蔓抬起头与杜允昭对视,神情坚定,“岂是用信得过能言明的?”

    她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

    陆闻砚默默打量着杜允昭的神色,眯了眯眼睛。

    屋子里沉寂半晌。

    “赐座吧,”杜允昭摆手,自己也背过身坐下,落座后忽而对陆闻砚说,“能娶到郡主,你陆闻砚实在是好福气。”

    堪称峰回路转。

    陆闻砚镇定自若,唇角勾起一个轻巧的弧度,状似低调地垂首:“殿下此言,自是没有错的。”

    越千山还没对这些弯弯绕绕完全反应过来,松了口气的黎蔓从紧绷的状态里回过神,下意识地转眼看了看陆闻砚。

    后者不动声色地递过手和她交握一瞬,温热透过皮肤传递。他示意她往院使的方向看,嘴上则道:“殿下实在威仪端严,明明知道我家郡主最是胆小的。”

    面对某个臣子“胆大包天”之语,杜允昭斜去一眼,心想下次非得再让父皇再寻个由头将你罚俸半年。他清了清嗓子,冲跪着的院使扬了扬下巴:“你也起来。”

    黎蔓瞧见那院使起身后先是擦了擦额间的汗,接着朝自己身旁的越千山使眼色。她看见摆在屋中央、显得分外突兀的香炉,想起越千山这段日子为之操劳的事,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大虞太子握着手中的荷包一下一下地抛接,忽而冷笑半声:“我也没想到,他们竟是把胆子打到了孤和父皇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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