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府的仆人一向不多，此番遭此变故，从前院走到后院，章岚一路上见到的仆人就更少了，府内景物没什么太大改变，却无端地多了一种萧瑟的气氛。
走进齐老夫人的院子，廊下有几个避雨的仆妇，见到突然出现的章岚，个个惊疑不定。
恰此时，门帘一掀，出来个妇人，手里拿着个碗往院中一泼，黑色的汁液随着雨水流走。
是齐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章岚扬声叫了一声，
“罗妈妈，”
罗妈妈讶异地抬头，愣愣地看着章岚绕着廊下走过来，直到近前才反应过来，“章岚小姐？我们府里早让人看住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从大门堂堂正正进来的。怎么，祖母病了？”
罗妈妈想起手上的药碗，忙递给旁边的一个仆妇，“先不说这些，快，下着雨，先进来再说，老太太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进了屋，还没见到人，已经听到一阵阵的咳嗽声。
章岚快步走进内屋，齐老夫人倚在床头，头上戴着抹额，咳得颇是辛苦。
罗妈妈忙上前替她抚背，一边说，“老太太看谁来了？”
齐老夫人抬眼见到章岚，愣了一下，咳嗽倒是止住了，“岚丫头，你怎么来了？”
罗妈妈让出位置，章岚在床边挨着齐老夫人坐下，“我来看看您和老太爷。您这是病了？家里可有药材？吃的用的可齐全？外面那些人是否有为难家里人？”
齐老夫人拍拍章岚的手，“我不过是老毛病犯了，没多大事，不用担心。家里有老头子坐镇，没人敢为难，吃的用的都有呢，都挺好的，”
“岚丫头呀，你今天能来，可是因为老婆子我上回跟你说的话，唉，要知道有这样的变故，那天我就不应该跟你说那番话，何苦把你也拖下水，”
“怎么是拖下水？我本来就是聂家长孙媳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祖母可不能不认。”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唉，就是不知道钧儿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啊，”说到牢里的聂钧，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暗沉起来，章岚正想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他们今天能放你进来，可见聂钧的案子还不至于要紧，好啊，好啊，”齐老夫人不愧是久经风雨，不过须臾之间又从苦境里看到了希望，
没等齐老夫人和章岚说上几句话，聂正已经打发人来叫章岚，让她到书房去说话。
见聂老爷子正是章岚此行的主要目的，时间紧迫，她不敢耽搁，和齐老夫人道了歉，就往聂老爷子的书房而去。
不知是不是担心聂钧，聂老爷子这回没推演沙盘，反而坐在半开的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章岚进门施了礼，心急地正想开口询问聂钧的情况，聂正却抬了抬手，带着考究的目光看着她，
章岚心里惴惴的，不知道老爷子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屋里只听到窗外的雨声。
过了好一会儿，方听到老爷子沉沉的声音，
“听说你要和聂钧退亲？退婚书聂钧写好了，就在那边桌上，你拿了走吧，”
章岚错愕，她来本来是想从他这里打听一点聂钧案子的消息，不成想老爷子一开口就说退亲的事，更不知聂钧何时已经写好了退婚书。
她不知真假，犹疑地走过去，桌案上赫然摊着一份文书，上面大大的三个字：退婚书。立约人：聂钧。
竟是真的。
曾几何时，在得知聂钧当初结亲的目的后，她伤心、愤怒，希望一份退婚书能将聂钧从她的生活里切割出去，从此再不跟这人有什么联系。
到如今，她决心重新和他走下去的时候，他却写下了这份退婚书。
老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不是要和聂钧退亲么？赶紧拿了文书给我走人！”
章岚深吸一口气，平息情绪，转过身去，
“这份退婚书，我不接受。聂钧要和我退婚，那就等他从牢里出来当面跟我说。”
聂正冷哼一声，“从牢里出来？聂钧现在可是通敌要犯，一旦定罪，可是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祸，现在拿了退婚书抽身走人还来得及！”
章岚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我不相信他通敌叛国，我不需要什么抽身。”
“小丫头，大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着玩的。别说聂钧现在关在大理寺牢里，朝廷上包括地方上多少人写了多少实名举报的折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聂家一门三杰，您老人家年轻时镇守辽北，女真铁骑十年不敢来犯；聂翀聂大人征战大漠，为国捐躯，聂夫人死志追随。有这样以身为范的楷模在前，我无论如何找不到聂钧通敌叛国的理由。”
“哼，小小年纪倒学得那些谄媚文臣，净拍马屁！”老爷子不屑地抖抖下巴的胡子，冷峻的脸色上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小小得意。
章岚不合时宜地有一点想笑，却又听到老爷子恢复刚硬的声音，
“你真想好了？”
“是。”
聂正用浑浊却不失分明的眼珠紧紧地盯着章岚，章岚坦坦荡荡地回视过去，屋子里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聂正抚抚胡子，微点了下头，
“阿钧的眼光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章岚有点莫名，旋即反应过来，原来聂老爷子刚才是在试探她。他也不相信聂钧通敌，看来老爷子果然知道什么。
“你这丫头倒是够格作我们聂家的媳妇，不过聂钧要做的这件事风险如此大。。。。。。”
不知为何，聂老爷子说这句话时音量变得很低，含含糊糊的，章岚几乎没听清。
她立刻问道，“聂钧要做什么事？为什么风险很大？”
老爷子却发现自己失了言，不肯再透漏半分，“行了，甭打听那么多，如果你是真的相信聂钧，就静观案件审理进展吧，我相信三司会给他一个清白说法！”
不管章岚再怎么追问都不再多说，挥挥手打发章岚走人。
章岚没办法，加上半个时辰的时限也到了，怕给聂府惹麻烦，不好多呆，只好离开。
离开之前，她还是带上了那份退婚书。
从聂府回来以后，章岚比之前更加关注案件的进展。
查案的风声一日紧似一日，甚至有传言说专案组已经在甘肃查到聂钧与金人联络里应外合的书信，只要验明真伪，就将成为定罪的关键证据。
章岚直觉哪里不对劲。
联络书信这种东西只要一被查获，那就是一锤定音了。身为刑部查案高手的聂钧怎么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若他真的联络通敌，所有证据肯定会销毁得干干净净，怎么会留下如此疏忽的漏洞？
章岚想起了聂正不经意说的那句话。
老爷子说的那句话很含糊，但是其实章岚还是听到了。
“聂钧要做的这件事风险极大。。。。。。”
聂钧要做什么？极大的风险是什么？
她把这段时间的所有消息在脑子里重新梳理了一遍。她发现很违和的一点，自案件程序开始后，虽然会审查案，搜集证据，提审证人。。。。。。阵仗极大。与雷霆万钧的三司相比，聂钧本人作为此案焦点要犯却毫无动作，既无口供也无辩解，自被押解回京投进大理寺牢狱后，既不喊冤也不辩解，不反抗不配合，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洗刷自身通敌叛国嫌疑的努力。
老爷子说的聂钧做的事是通敌叛国？这绝不会是一个镇守辽北抗击外敌数十载的铁骨铮铮的忠心老臣所应有的态度。况且他之后还说了相信三司会还聂钧清白。这是前后矛盾的。
如果不是，可是自从案发后，聂钧分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束手就擒。入狱定罪，万人唾弃，斩立决或者满门抄斩都是可以意料的后果，还会有什么额外的大风险呢？
如果不做就是做呢？
等着被别人陷害？被谁陷害？
真正通敌的叛国贼。
章岚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聂钧以自身为饵设的局。
谁才是真正的叛国贼呢？
一般的人不需要也不值得聂钧如此冒险。
只能是地位尊崇，聂钧，甚至说长公主，都不方便直接审查的人。
地位极高，与甘肃有联系。。。。。。
不，不仅仅与甘肃有联系。
章岚想起最近看的邸报，许多地方官员上折举报聂钧。
按说通敌一事机密，通常与边境有关，不应该牵扯之广。这是有人暗中授意地方官员集中举报，意在形成排山倒海之势，一举钉死聂钧。
只有一个人符合所有的条件。
走进齐老夫人的院子，廊下有几个避雨的仆妇，见到突然出现的章岚，个个惊疑不定。
恰此时，门帘一掀，出来个妇人，手里拿着个碗往院中一泼，黑色的汁液随着雨水流走。
是齐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章岚扬声叫了一声，
“罗妈妈，”
罗妈妈讶异地抬头，愣愣地看着章岚绕着廊下走过来，直到近前才反应过来，“章岚小姐？我们府里早让人看住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从大门堂堂正正进来的。怎么，祖母病了？”
罗妈妈想起手上的药碗，忙递给旁边的一个仆妇，“先不说这些，快，下着雨，先进来再说，老太太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进了屋，还没见到人，已经听到一阵阵的咳嗽声。
章岚快步走进内屋，齐老夫人倚在床头，头上戴着抹额，咳得颇是辛苦。
罗妈妈忙上前替她抚背，一边说，“老太太看谁来了？”
齐老夫人抬眼见到章岚，愣了一下，咳嗽倒是止住了，“岚丫头，你怎么来了？”
罗妈妈让出位置，章岚在床边挨着齐老夫人坐下，“我来看看您和老太爷。您这是病了？家里可有药材？吃的用的可齐全？外面那些人是否有为难家里人？”
齐老夫人拍拍章岚的手，“我不过是老毛病犯了，没多大事，不用担心。家里有老头子坐镇，没人敢为难，吃的用的都有呢，都挺好的，”
“岚丫头呀，你今天能来，可是因为老婆子我上回跟你说的话，唉，要知道有这样的变故，那天我就不应该跟你说那番话，何苦把你也拖下水，”
“怎么是拖下水？我本来就是聂家长孙媳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祖母可不能不认。”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唉，就是不知道钧儿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啊，”说到牢里的聂钧，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暗沉起来，章岚正想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他们今天能放你进来，可见聂钧的案子还不至于要紧，好啊，好啊，”齐老夫人不愧是久经风雨，不过须臾之间又从苦境里看到了希望，
没等齐老夫人和章岚说上几句话，聂正已经打发人来叫章岚，让她到书房去说话。
见聂老爷子正是章岚此行的主要目的，时间紧迫，她不敢耽搁，和齐老夫人道了歉，就往聂老爷子的书房而去。
不知是不是担心聂钧，聂老爷子这回没推演沙盘，反而坐在半开的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章岚进门施了礼，心急地正想开口询问聂钧的情况，聂正却抬了抬手，带着考究的目光看着她，
章岚心里惴惴的，不知道老爷子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屋里只听到窗外的雨声。
过了好一会儿，方听到老爷子沉沉的声音，
“听说你要和聂钧退亲？退婚书聂钧写好了，就在那边桌上，你拿了走吧，”
章岚错愕，她来本来是想从他这里打听一点聂钧案子的消息，不成想老爷子一开口就说退亲的事，更不知聂钧何时已经写好了退婚书。
她不知真假，犹疑地走过去，桌案上赫然摊着一份文书，上面大大的三个字：退婚书。立约人：聂钧。
竟是真的。
曾几何时，在得知聂钧当初结亲的目的后，她伤心、愤怒，希望一份退婚书能将聂钧从她的生活里切割出去，从此再不跟这人有什么联系。
到如今，她决心重新和他走下去的时候，他却写下了这份退婚书。
老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不是要和聂钧退亲么？赶紧拿了文书给我走人！”
章岚深吸一口气，平息情绪，转过身去，
“这份退婚书，我不接受。聂钧要和我退婚，那就等他从牢里出来当面跟我说。”
聂正冷哼一声，“从牢里出来？聂钧现在可是通敌要犯，一旦定罪，可是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祸，现在拿了退婚书抽身走人还来得及！”
章岚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我不相信他通敌叛国，我不需要什么抽身。”
“小丫头，大话可不是随随便便说着玩的。别说聂钧现在关在大理寺牢里，朝廷上包括地方上多少人写了多少实名举报的折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聂家一门三杰，您老人家年轻时镇守辽北，女真铁骑十年不敢来犯；聂翀聂大人征战大漠，为国捐躯，聂夫人死志追随。有这样以身为范的楷模在前，我无论如何找不到聂钧通敌叛国的理由。”
“哼，小小年纪倒学得那些谄媚文臣，净拍马屁！”老爷子不屑地抖抖下巴的胡子，冷峻的脸色上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的小小得意。
章岚不合时宜地有一点想笑，却又听到老爷子恢复刚硬的声音，
“你真想好了？”
“是。”
聂正用浑浊却不失分明的眼珠紧紧地盯着章岚，章岚坦坦荡荡地回视过去，屋子里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聂正抚抚胡子，微点了下头，
“阿钧的眼光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章岚有点莫名，旋即反应过来，原来聂老爷子刚才是在试探她。他也不相信聂钧通敌，看来老爷子果然知道什么。
“你这丫头倒是够格作我们聂家的媳妇，不过聂钧要做的这件事风险如此大。。。。。。”
不知为何，聂老爷子说这句话时音量变得很低，含含糊糊的，章岚几乎没听清。
她立刻问道，“聂钧要做什么事？为什么风险很大？”
老爷子却发现自己失了言，不肯再透漏半分，“行了，甭打听那么多，如果你是真的相信聂钧，就静观案件审理进展吧，我相信三司会给他一个清白说法！”
不管章岚再怎么追问都不再多说，挥挥手打发章岚走人。
章岚没办法，加上半个时辰的时限也到了，怕给聂府惹麻烦，不好多呆，只好离开。
离开之前，她还是带上了那份退婚书。
从聂府回来以后，章岚比之前更加关注案件的进展。
查案的风声一日紧似一日，甚至有传言说专案组已经在甘肃查到聂钧与金人联络里应外合的书信，只要验明真伪，就将成为定罪的关键证据。
章岚直觉哪里不对劲。
联络书信这种东西只要一被查获，那就是一锤定音了。身为刑部查案高手的聂钧怎么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若他真的联络通敌，所有证据肯定会销毁得干干净净，怎么会留下如此疏忽的漏洞？
章岚想起了聂正不经意说的那句话。
老爷子说的那句话很含糊，但是其实章岚还是听到了。
“聂钧要做的这件事风险极大。。。。。。”
聂钧要做什么？极大的风险是什么？
她把这段时间的所有消息在脑子里重新梳理了一遍。她发现很违和的一点，自案件程序开始后，虽然会审查案，搜集证据，提审证人。。。。。。阵仗极大。与雷霆万钧的三司相比，聂钧本人作为此案焦点要犯却毫无动作，既无口供也无辩解，自被押解回京投进大理寺牢狱后，既不喊冤也不辩解，不反抗不配合，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洗刷自身通敌叛国嫌疑的努力。
老爷子说的聂钧做的事是通敌叛国？这绝不会是一个镇守辽北抗击外敌数十载的铁骨铮铮的忠心老臣所应有的态度。况且他之后还说了相信三司会还聂钧清白。这是前后矛盾的。
如果不是，可是自从案发后，聂钧分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束手就擒。入狱定罪，万人唾弃，斩立决或者满门抄斩都是可以意料的后果，还会有什么额外的大风险呢？
如果不做就是做呢？
等着被别人陷害？被谁陷害？
真正通敌的叛国贼。
章岚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聂钧以自身为饵设的局。
谁才是真正的叛国贼呢？
一般的人不需要也不值得聂钧如此冒险。
只能是地位尊崇，聂钧，甚至说长公主，都不方便直接审查的人。
地位极高，与甘肃有联系。。。。。。
不，不仅仅与甘肃有联系。
章岚想起最近看的邸报，许多地方官员上折举报聂钧。
按说通敌一事机密，通常与边境有关，不应该牵扯之广。这是有人暗中授意地方官员集中举报，意在形成排山倒海之势，一举钉死聂钧。
只有一个人符合所有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