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本自由自在地养花种草,希望能找着和她一样的草木精灵,日后变成人了可以和她做个伴。

    可下一刻,一阵妖风袭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她的花草都同时枯萎凋零,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片焦土。

    见月伤心地大哭起来,还没掉两滴眼泪,连承煜就掐着她的脖子要杀她,嘴里恶狠狠道:再不会剑招便把整座山都烧光。

    悲伤和愤怒甚至压过了恐惧,她用力扑腾,边哭边说:“你杀了我也不会。不会!你走!”

    下一瞬,天旋地转。

    “哭什么。就这一点痛,也受不了?”连承煜蹙眉,对着她胸前的显现的圣印输送了一些妖力,好似疼痛渐渐平复。

    连承煜说:“你既什么都不会,便得受着。只有这个,能使你留在他身边。”

    梦里见月根本止不住哭:“我不,我根本不认识他,我认不出来……呜呜。”

    “他并不蓄发。”连承煜随口回道,顿了顿,复又声色阴冷,“你见了他,怕是会更痛。怎会认不出来?”

    “可是……可是我要怎么说?要是被发现了……我害怕。”见月的泪水染湿了连承煜的衣袖,却还是抓着不放手。

    “你这么蠢……实话实说便是。”

    无论见月再扯什么难处、找何种理由,连承煜都没有半点松口。

    直到见月,哭醒了。

    她一睁眼,便见柴华皓神色自若地坐在床边,他的袖子被自己攥着,已然被泪水沾湿了大半。而郁菱默默地倚在墙边。

    见月跟拿了针一般松开,弹坐起来,抓着被子又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去。

    她实在害怕这两个人,又害怕被发现。

    柴华皓收回袖子,也不介意,温声说,“方才我自作主张,喂了姑娘一颗天玄丹,算着时辰,果然醒了。”

    见月只是望着他们,秋水瞳仁里还满是警惕。

    “噢,瞧我。还忘了给姑娘介绍。我等乃天水门下两个峰主。我是柴华皓,我师妹名郁菱,见月姑娘亦可唤我二人姓名。”

    见月没有什么反应,她自然不知道天水门的峰主在九州是何等地位,更不知道若有人见了柴华皓此般亲切让见月一介小妖以姓名相称将会是如何震动。

    柴华皓接着道:“两月前,天象有异,妖帝封印松动,怕是跑出了三魂四魄。天水门与莲西山合力追查此事。我们探查妖帝的气息,来到此处,对姑娘多有打扰,念在我二人追敌心切,还望姑娘海涵。”

    见月勉强听懂了他文绉绉的话,听到妖帝二字更是心中狂跳,但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姑娘果真好气度。”柴华皓立马夸赞,又说,“其实,我一见姑娘便觉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想必姑娘定是与我二人有缘,也算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郁菱都快被柴华皓酸掉了牙,啧了声。

    旁人若得了柴华皓一句朋友,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而见月却面露难色,悄悄看了一眼郁菱。

    柴华皓哪能不懂,解释了句:“我这师妹,打小直脾气,却是赤子心诚,人不坏。见月姑娘虚怀若谷,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见月听这话都愣住了,动不动要拿剑杀她还不叫坏吗?

    但他好像在说自己好,见月最后呆呆嗯了一声。

    柴华皓眯着笑眼,像是很高兴有了见月这个朋友。他说:“既然都是朋友,自要坦诚以待,在下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看在我几人风尘仆仆,日追夜赶的份上,不妨实话告诉我,姑娘你,是否已见过妖帝?”

    柴华皓笑意分毫不减,仿佛那锋芒毕露的最后一问就像见月的错觉。

    “你这么蠢……实话实说便是。”

    那魔鬼般的声音在见月脑海里响起,哪怕只是记忆,却还是让见月心惊胆颤。

    见月的那点惊惧自然没有逃过柴华皓的眼睛,但他此刻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见月闭了闭眼,小声说了句:“见过。”

    这回答像是毫无意外,柴华皓又问:“他可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见月姑娘无需害怕,我天水门九州定鼎之门派,不会坐视不理。”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才响起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他起初要杀我。”见月开了头,就越说越委屈,控诉起来。

    “后来,他……说自己是妖帝,让我必须听他的话。我若不听,他……他总有办法叫我听。他还在我身上使了邪门的法术,快要把我痛死了。然后,施了法术的第二日便离开了……今天是第四日。”

    见月低着头,说完了就默默地哭。

    柴华皓和郁菱交换了个眼神,与他们的推测无太大差别。

    “见月姑娘放心。我等定会尽全力追捕妖帝,还姑娘一个公道。”柴华皓站了起来,复又想到什么,“还有一不情之请,我几人日夜兼程,少有修整,恐怕还得叨扰几日,也好为见月姑娘所受妖法寻求破解之方。”

    见月抬起头,睁大双眼看向柴华皓,眸中似星光点点:“真的?你们要是能帮我,住多久都可以!”

    柴华皓身形一顿,最后作揖:“多谢姑娘。”

    二人行至门外,柴华皓见郁菱一脸欲言又止,便振了振扇子,两人出现在一小山坡处。

    从这,只能隐隐看见阁楼的一个尖角。

    “为何不告知她真相?”郁菱言语之中似有不平。

    柴华皓望着远处,只道:“既定之事,徒增烦扰。趁这几日,在谷中探查妖帝气息。还有莲西山圣子……倒真有几分古怪,须得多加留意。”

    柴华皓所说的古怪,确与见月身上的圣印息息相关。

    两月前,天水山两位峰主受掌门天合仙人密令,与莲西山合查妖帝封印松动一事。

    到了地方,才知道全被骗了。

    这何止是松动,简直是——没几道好符。

    怪不得要出动两个峰主,且九州第一门竟还不够,还要联合那神秘鬼谲的莲西山。

    莲西山地处西极,是九州与幽冥河的屏障。

    因实在偏远,又临冥河,听着就是个穷山恶水之地,少有人往。一来二去,莲西山的修士也自成一派,逐渐与世隔绝,愈发神秘。

    直到六百年前,圣子降临,生在了莲西山。

    莲西山昭告九州六界——

    卦象曰:千年尽,九州覆,圣子出,冥河清。

    即千年之内九州必逢灭顶之灾,莲西山圣子就是救世主。

    此卦一出,九州的第一反应:

    不愧穷山恶水,连句有文采的卦语也想不出来。

    然后才生出流言:莲西山自吹自擂,沉寂万年终于熬不下去挣点名头罢了。是骡子是马好歹拿出来溜溜,空口无凭如何叫人信服。

    而莲西山自昭告卦象以后,再不发一言,没了动静。

    至于圣子,六百年间早被抛之脑后。

    柴华皓接到密令后,的确没想起来,圣子是谁。

    而后他们与圣子无涯于妖帝封印处相见,柴华皓终于有了点实感,的确是有这么个人。

    但追查妖帝的四十多日,这个圣子沉默寡言,捉摸不透,形单影孤的——柴华皓甚至没见过他有任何法器符文丹药。

    柴华皓只当带个穷出身的累赘,没把这个圣子放在心上,一心追查妖帝气息。

    他推测妖帝神魂不满,又因挣脱封印损耗良多,必定逃脱不远。

    柴华皓总感觉妖帝只离他们一步之遥,那点妖气若即若离的,但就是抓不着。

    直到撞上了见月。

    也直到见月因为圣印反噬妖帝的妖气而痛晕过去。

    依据圣子所言,印是他印于妖帝的。

    应是妖帝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把这印转移到了小草精见月的身上,又加了一层禁制,让这个小妖替自己受罪。

    柴华皓却万难相信——

    圣子见过妖帝,与妖帝交过手。

    甚至给妖帝打了个圣印,妖帝被打跑了。

    圣子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字未提。

    要知道,柴华皓二人这么多天可连妖帝的影子都没见着,对这一战更是毫无察觉。

    若不是亲眼所见,见月身上的法印对圣子有感应,柴华皓只觉得身处天方夜谭。

    但对见月来说,这印主就在眼前,乃是幸事——

    可叫她多活几日。

    不知自己将死的见月,此时正倚着二楼的轩窗往下看。

    阁楼前两边隔出来的空地上,铺着之前被破开的门板,木板间,坐着一个奇怪的男人,好像正在凿榫。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顶着一头略微曲卷的深褐色短发,面容白如玉雕,轮廓深深,侧面犹如刀削。而他此时正低眉敛目地对着手中的木头,好似其他东西都无法入眼。

    见月虽知道那就是圣子,但心里还是觉得圣子太奇怪了。

    原来还真有人不蓄发,发色也不全是黑,也有人能这么白,白得不似活人。

    见月想,他怕不是染了病。

    可病了又怎么有闲心一大早在这修门。

    况且,柴华皓他们都有法术,为什么不用法术变出门来,要费这般工夫?

    难道圣子和自己一样,法术不精?

    那他又如何得罪了连承煜呢?

    见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也不知到底要如何引诱他。

    苦恼间,她没注意到自己过多地探出身去,手肘不小心碰到了窗台的一盆铃兰——那铃兰便跌落下去。

    “别……”见月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皱着脸,等待陶瓷碎裂的声音。

    太可惜了,这铃兰是她特意挑出来最有希望化形的朋友。

    若是摔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养好!

    可久久没有碎裂声,见月再睁眼,却发现那铃兰还好好地待在窗台,仿佛方才的意外是见月的错觉。

    见月眨了眨眼睛,她虽然不聪明,但能知道方才这盆铃兰是真真切切掉下去了。

    再去看院里的圣子,端坐如常,手上的活也没停。

    见月福灵心至,方才还不知寻什么由头,这不就来了。

    于是她提着裙子噔噔噔跑下楼。

    可还没跑到前院,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最后慢得竟算得上一点点挪过去。

    见月可没忘,上次撞到圣子身上,连承煜留下的邪法已经把她折磨得没了半条命。

    真是悲惨。

    若接近圣子她会疼死。可要不听连承煜的话,又生不如死。

    见月在门框后边探头探脑,心下时刻提醒着,要是疼了就立马躲远点。

    终于,她鼓起勇气,提了提气道:“圣子,谢谢你。”

    那声音矫揉造作,一出口见月自己都觉得浑身不对劲。

    但那院中的身形却是一顿,再缓缓转过来。

    这下见月才算看清楚了。

    他身着月白色宽袍大袖,放量极多,掩去身形,衣上还有淡淡的金纹,要细看才得见。阳光洒落其上,仿佛流溢着摄人心魄的光彩。

    从袖袍里伸出的左手上,一串古朴的木头珠子格外引人注目。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把着半成的木榫,沾了些尘土和木屑。

    但无涯并不答话,他眉目深邃,看向见月的一双琥珀眼睛古井不波。

    见月却对着这双沉静的眸子,看得有些痴了。

    圣子长得不同于常人,但也是不同寻常独一份的好看。

    见月觉得若引诱他,也许并没有那么不乐意……不知为何,这个诡异的念头好像在脑海里越发清晰,使得见月都忘了不能靠近他——

    见月迈出了门,朝他走近,嘴上说:“我叫见月,只是一株月见草,几百年来都是一个人。最近……见了你们,才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圣子,你可不可以,教我一些法术呀?”

    见月头一次捏着声音说这么长的话。

    她未受教化,不通人事,连刻意接近都如此直白,说出的话也无甚美感。

    更糟糕的是,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没有看见胸前浮现的梵文。

    她亦不知自己的瞳孔已隐隐透着诡异的红,已显露妖象

    若不是无涯周围竟又像之前那般浮现出那金字屏,见月只怕此时已没骨头地跌在他身上。

    只是这回,金屏显现,她却无疼痛。

    见圣子没什么反应,见月半坐半跪的,愈发靠近:“这些金色的字,好神奇……但我不喜欢,我想近一点看你。你让它们消失……好嘛?”

    她并不知道,无涯天生灵体,又习金身之法,妖魔鬼邪无所侵。

    如今见月妖气冲天,没受圣印反噬已是印主控制的结果。

    但这周身金屏已成灵体特质,不受无涯的意念所制。

    眼看见月就要按耐不住,不顾无涯周身的护体之法,想伸手触碰——

    “你怎知我是谁。”无涯问。

    那是见月头一次听无涯说话,声音清润却又沉透,但极有穿透力,见月甚至感觉到了一瞬的清明,而这丝清明湮没前,她听到自己说:

    “你给我……”见月不通世事,只胡言乱语,几乎软身在地,“给我,我便告诉你。”

    这竟已是勾引无法,开门见山。

    于是,金屏中的无涯抬手,在见月的额前虚空一推,便有一个金色的静字打入。

    见月猛地被打飞甚远。

    一人飞身接住了她,乃是身形飘逸的柴华皓。

    柴华皓抱着见月站定,面色不虞,质问:“何必下此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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