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鸣钟骤然响起，打断院内私语。
嘉笙被那钟声震得打了个寒颤，捧了心口略缓缓，才道：“这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竟也到这个点了……”
嘉璨不由得蹙眉，忙倒水予她喝，“你既受不惯这个，让人搬了去再换个悄没声息的来使就是，何苦个把时辰便挨上一回。”
捧着滚烫茶杯，傅嘉笙的心仍惊得发悸。
嘉璨替她顺一顺后背心，“再不然还有侍女小厮们在侧，又不是白放着这些人在院里，真想知道时辰了，动动嘴，问她们也好。若你这里的人实在得力，那不必你说出口，她们自己便能思索着你的心意，凡事都依顺着你。”
嘉笙摇了摇头，“无碍的。”
嘉璨见她面色苍白，委实难受，着急间便露出女郎脾气，“这要是我院里，我立时便发作了。说到底，主家不好，底下人原该劝着才是，哪里能事事由着你。”
“阿姐，原是我自己乐意。”
嘉笙浅浅而笑，并不愿意按她先后言论去安排院里人。
“钟声警醒，如聆佛音，也是修身的好处。”
沉钟灌耳，激得五脏六腑跌宕，唯有此刻，傅嘉笙才能真正感受到活在现世的滋味。
而非一具失了心魂的躯壳。
成日里空荡荡游离在世间，不知今夕何年，不明来路归途。
傅嘉璨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傅嘉笙觉着自己大抵缓过气了，转而道：“便如此时，起先只是觉得意犹未尽，两个人坐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子再去细想，那八郎的事情没论上两回，旁的却一句都没见少。”
嘉璨也怔了怔，就着晦暗灯光袒露心事，跟着道：“原是我听信了传言心里不自在，想着到院子里转一转，也好消个食，这才急匆匆赶来寻你，想说些什么吧，也不是非得要个说法……不知不觉都聊到了二更天。”
她拿了小剪子去绞烛心引线，“我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静更长的晚上，四月天还有倒春寒，我和二姐坐在薰笼边，烤着甜栗子，温上两壶顶好的水酒，谁都没叫，连侍女也没留，就我们两个，也是这么关着门窗，点着烛火，对着影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有的没的……就从山南聊到了漠北。”
“那样很好，像一幅画。”嘉笙顺着她的描摹去构想，“可惜我不善丹青，于西洋画更是一窍不通。倘若六姐在此，说不准就能画出此情此景。”
“来的时候我倒是喊了小六，想往正院多拉个帮衬的。怕她不应承，都没遣人，是我亲自去说的。”嘉璨不以为意。
她着重向嘉笙描述了一番当时场景，“你六姐脸都憋红了，像倒了几斤胭脂还没抹匀一样，蚊子似的嗡嗡不出来一句完整话，你当咱们还有机会难为她作画？我便只好白嘱咐几句，灰溜溜走了，生怕她姨娘瞧见了，以为是我欺负人。”
“是呀，六姐一贯不爱掺合这些，她面情软，看着一言不发，实则是个最柔弱不过的，幸而有她姨娘在，素日里还能斗鸡似的看顾着。”嘉笙暗了眸子，“六姐这样子惹人生怜，也难怪总有人护着她。”
嘉璨总有许多稀奇古怪道理，“所以我说父王这名儿起得也怪有趣的。你看嘉言的‘言’更像是不能言，嘉灵的‘灵’那就是不灵慧咯。”
弄得嘉笙都没法子反驳。照她这理解，那“嘉笙”又是何意？
她便道：“六姐也许跟你说的差不多，二姐就未必了。”
嘉璨又道：“就说咱们二姐，多心高气傲的人啊，难得肯与我这个坐不住的俗人讲那么多话。酒气上头了我就问她，敬老爱幼，怜贫惜弱，这些旁人口上说道的事情二姐日复一日认真去做也就罢了，这点好名声好歹能让她在平京这地界活得更自在些，可是自请和亲是什么鬼念头，她要帮着王师收复漠北荒地不成？”
比之国都上京的风流靡丽，平京虽远，但那漠北更是偏僻蛮荒之地。
小谢后不想让亲生的公主远嫁和亲，平郡王夫妇当然也不肯让次女李代桃僵。是以上京来使几次上门，都让平王敷衍过去。而二娘嘉灵被选中的消息，除了傅嘉笙，平王府诸人是最后知晓的。
被减去顶上灰烬的蜡烛“噼啪”一声，冒出一阵比原先更耀眼的光芒，让人能如白日一般看清楚屋内人的神情。
那光瞬间照亮了嘉璨侧脸，显出明媚面容上的浓浓不解，“你说说看，这是灵光脑袋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我拦过的。”
傅嘉笙苦涩道：“她不听。”
“别看二姐面上不显，其实最要强不过。”傅嘉璨略一扬眉，“连我也是那日才听得一二，想着她要走了，恐她一时伤心，还不敢多言……但凡她下定了决心的事，拦是拦不住的。”
她微微张着口作出吃惊情状，“这不聊不晓得，原先最不对付的我们两个，请安时才勉强相和两句的，有朝一日还能互诉衷肠，不必生搬硬套就有那么多体己话去讲。”
嘉璨津津乐道，沉浸在颇为欢快的回忆中，“我们聊古人的诗，前人的赋，父王那年酒醉了趴在地上非要给后院老乌龟吟的词句……也聊到做女红的巧技，搭衣饰的选择，母妃按品大妆时的顾盼神飞……还聊起了大姐的娴雅风范，小四小五这对双生子的同心协力，小六的沉静无声……”
说到这里，傅嘉璨笑着给人留悬念，只管捧着脸看人。
“到底是阿姐们有闺阁意趣。”
嘉笙自然也学出落寞之状，“那我呢？”
“小七有小七的好。”
傅嘉璨见逗到了她，就不再卖关子，直爽道：“譬如我们都觉得小七贴心，无论见着你哪个阿姐都是极亲近极温和的，连嘉宝嘉鱼那两个挑剔鬼，你都有耐心一一相处，总能嘘寒问暖的，并没有寻常人家儿郎待姊妹们的漠然。”
嘉笙想了许多她可能会说的话，着实没想到这一点，便道：“不过是应当应分，这也能叫好？”
她从前没做过郎君，便仍拿着做人家妹妹的态度去待姐姐们。今生虽觉得诸位阿姐待她这七郎的态度比原先待七娘时好上不少，也只以为是自己弥补到位了，再兼有郎君与女郎在这世上到底存有境况上的不同……
傅嘉璨蓦地拔高了声，“如何不好？虽则现今的郎君们都推行君子之道，却极少有圣人般的如玉如琢，总少不了匠气……便是只会在嘴上讲道理，实际并不遵照行事。”
见她比往日都要认真，傅嘉笙留神倾听。
“我们虽不常去外间走动，一般的也有常聚的伙伴，这些姐妹又各有兄弟尊长，说话间总会带到几句。”嘉璨说着就凑到人跟前，抱怨一通，“你是没见过我那些个手帕交家里，自七岁上分了席，郎君越发往郎君堆里担待，反正自有外面的天地让他们逍遥。”
嘉笙这个小郎君坐好听话。
见她乖觉，嘉璨这才笑了，又冷哼道：“跑够了回来，再见到关在后院的姐姐妹妹，不免存了嫌弃，觉得女郎多了是非多，见天儿的只长头发不长见识，为了一点子脂粉钗环的争执就能分说个三两天，如何能有他们儿郎家自比山川的胸襟？又有那轻狂的，自觉念了书，少不得为此长篇大论出个再一再二再三来……”
傅嘉璨骂得痛快，傅嘉笙听得有趣。她再没料到，更换了身份和地位，站在不同的角度去思量，还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嘉笙一时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同，一时又觉得此情此景她仿佛也曾经历过，好像是前世的她跟着六娘嘉言一道在抱怨真正的八郎傅嘉善。
“阿姐，你说我能做些什么？”
“所以我说你好。”嘉璨没忍住手，顺手捏了把人的脸颊肉，“但我大约是不能告诉你该做些什么的，因我也不知我该做些什么。”
嘉笙想到书塾里她那些同窗们，“的确少有郎君在外边谈起自家姐妹，我过去总以为是避嫌，竟不知内里还有这些议论。”
傅嘉璨便把仍擒在手里未来得及放下的剪刀拍在桌案，冷笑道： “尤其那些小郎只管在嘴上端着公平，但你要真与他们掰扯分明这里头的道理，要他们商量个解决分发不公的条呈，或者干脆问他们要了多多的脂粉钗环来给自家姐妹分，那定然是一个两个三个都没有的。”
嘉笙默默地将小银剪子放到匣子里收好。
傅嘉璨拿手指一一比划着，口上犹不肯停，“这便让人心灰意冷，只觉得自己家的儿郎都是这样糟心了，外面那些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郎君指不定还能更作妖，这么着想呀想的……”
她撑着脑袋叹气，“偶有一日，想通透了，就当真不想嫁人，不想给自己寻小郎君，更不想嫁郎婿了。”
傅嘉笙便有些懵懵懂懂，“怎么我听阿姐的话，寻小郎君和嫁郎婿还能是两个意思？”
“那是自然。便拿我这几年议亲的现例来说，眼前相处过看着也还成的郎君日后未必能做得人家郎婿，郎婿若是不像话，那后头还是有新的小郎君嘛。”嘉璨重重地捏一把她的脸，“我且问你，大姐已然嫁过一回了，可她嫁的不好，那她便只能死死拴在那坏的根茎上，不能寻摸新的枝头了吗？”
“当然能择新枝头了。”傅嘉笙眨眨眼，“可我觉着……小郎君和郎婿都一样的，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
嘉璨因而问：“可是女郎大了不嫁人，该寻什么营生过活呢？做姑子做居士？不行不行，我吃不了这个苦……做女先生也不赖，可我念书不太用功啊……”
傅嘉笙道：“就做自己的枝头不好吗？大家都在平王府，我可以担负起世子的责任，我来养你们，大伙儿只管开心就好。”
“小七呀小七，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小郎君。”
嘉璨迎着烛火笑眯了眼。
良久，她才道：“也许大姐二姐那么想嫁郎婿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我们生在还算和睦的平王府，有幸见识过很好的郎君，自是对往后的日子心存期待，更没有防备。”
傅嘉笙如何能言。她很想大声告诉三姐，“可我不是真小郎，你见过的好是假的，你期盼的郎婿也是假的。”
嘉璨少见她这嗫嚅姿态，以为是自己的话太惊世骇俗，便笑着安抚道：“小七，若我也有那么一天……我是说，假如日后我也犯了糊涂，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打醒我呀。”
嘉笙摇头，又重重点了头。
嘉笙被那钟声震得打了个寒颤，捧了心口略缓缓，才道：“这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竟也到这个点了……”
嘉璨不由得蹙眉，忙倒水予她喝，“你既受不惯这个，让人搬了去再换个悄没声息的来使就是，何苦个把时辰便挨上一回。”
捧着滚烫茶杯，傅嘉笙的心仍惊得发悸。
嘉璨替她顺一顺后背心，“再不然还有侍女小厮们在侧，又不是白放着这些人在院里，真想知道时辰了，动动嘴，问她们也好。若你这里的人实在得力，那不必你说出口，她们自己便能思索着你的心意，凡事都依顺着你。”
嘉笙摇了摇头，“无碍的。”
嘉璨见她面色苍白，委实难受，着急间便露出女郎脾气，“这要是我院里，我立时便发作了。说到底，主家不好，底下人原该劝着才是，哪里能事事由着你。”
“阿姐，原是我自己乐意。”
嘉笙浅浅而笑，并不愿意按她先后言论去安排院里人。
“钟声警醒，如聆佛音，也是修身的好处。”
沉钟灌耳，激得五脏六腑跌宕，唯有此刻，傅嘉笙才能真正感受到活在现世的滋味。
而非一具失了心魂的躯壳。
成日里空荡荡游离在世间，不知今夕何年，不明来路归途。
傅嘉璨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傅嘉笙觉着自己大抵缓过气了，转而道：“便如此时，起先只是觉得意犹未尽，两个人坐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子再去细想，那八郎的事情没论上两回，旁的却一句都没见少。”
嘉璨也怔了怔，就着晦暗灯光袒露心事，跟着道：“原是我听信了传言心里不自在，想着到院子里转一转，也好消个食，这才急匆匆赶来寻你，想说些什么吧，也不是非得要个说法……不知不觉都聊到了二更天。”
她拿了小剪子去绞烛心引线，“我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静更长的晚上，四月天还有倒春寒，我和二姐坐在薰笼边，烤着甜栗子，温上两壶顶好的水酒，谁都没叫，连侍女也没留，就我们两个，也是这么关着门窗，点着烛火，对着影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有的没的……就从山南聊到了漠北。”
“那样很好，像一幅画。”嘉笙顺着她的描摹去构想，“可惜我不善丹青，于西洋画更是一窍不通。倘若六姐在此，说不准就能画出此情此景。”
“来的时候我倒是喊了小六，想往正院多拉个帮衬的。怕她不应承，都没遣人，是我亲自去说的。”嘉璨不以为意。
她着重向嘉笙描述了一番当时场景，“你六姐脸都憋红了，像倒了几斤胭脂还没抹匀一样，蚊子似的嗡嗡不出来一句完整话，你当咱们还有机会难为她作画？我便只好白嘱咐几句，灰溜溜走了，生怕她姨娘瞧见了，以为是我欺负人。”
“是呀，六姐一贯不爱掺合这些，她面情软，看着一言不发，实则是个最柔弱不过的，幸而有她姨娘在，素日里还能斗鸡似的看顾着。”嘉笙暗了眸子，“六姐这样子惹人生怜，也难怪总有人护着她。”
嘉璨总有许多稀奇古怪道理，“所以我说父王这名儿起得也怪有趣的。你看嘉言的‘言’更像是不能言，嘉灵的‘灵’那就是不灵慧咯。”
弄得嘉笙都没法子反驳。照她这理解，那“嘉笙”又是何意？
她便道：“六姐也许跟你说的差不多，二姐就未必了。”
嘉璨又道：“就说咱们二姐，多心高气傲的人啊，难得肯与我这个坐不住的俗人讲那么多话。酒气上头了我就问她，敬老爱幼，怜贫惜弱，这些旁人口上说道的事情二姐日复一日认真去做也就罢了，这点好名声好歹能让她在平京这地界活得更自在些，可是自请和亲是什么鬼念头，她要帮着王师收复漠北荒地不成？”
比之国都上京的风流靡丽，平京虽远，但那漠北更是偏僻蛮荒之地。
小谢后不想让亲生的公主远嫁和亲，平郡王夫妇当然也不肯让次女李代桃僵。是以上京来使几次上门，都让平王敷衍过去。而二娘嘉灵被选中的消息，除了傅嘉笙，平王府诸人是最后知晓的。
被减去顶上灰烬的蜡烛“噼啪”一声，冒出一阵比原先更耀眼的光芒，让人能如白日一般看清楚屋内人的神情。
那光瞬间照亮了嘉璨侧脸，显出明媚面容上的浓浓不解，“你说说看，这是灵光脑袋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我拦过的。”
傅嘉笙苦涩道：“她不听。”
“别看二姐面上不显，其实最要强不过。”傅嘉璨略一扬眉，“连我也是那日才听得一二，想着她要走了，恐她一时伤心，还不敢多言……但凡她下定了决心的事，拦是拦不住的。”
她微微张着口作出吃惊情状，“这不聊不晓得，原先最不对付的我们两个，请安时才勉强相和两句的，有朝一日还能互诉衷肠，不必生搬硬套就有那么多体己话去讲。”
嘉璨津津乐道，沉浸在颇为欢快的回忆中，“我们聊古人的诗，前人的赋，父王那年酒醉了趴在地上非要给后院老乌龟吟的词句……也聊到做女红的巧技，搭衣饰的选择，母妃按品大妆时的顾盼神飞……还聊起了大姐的娴雅风范，小四小五这对双生子的同心协力，小六的沉静无声……”
说到这里，傅嘉璨笑着给人留悬念，只管捧着脸看人。
“到底是阿姐们有闺阁意趣。”
嘉笙自然也学出落寞之状，“那我呢？”
“小七有小七的好。”
傅嘉璨见逗到了她，就不再卖关子，直爽道：“譬如我们都觉得小七贴心，无论见着你哪个阿姐都是极亲近极温和的，连嘉宝嘉鱼那两个挑剔鬼，你都有耐心一一相处，总能嘘寒问暖的，并没有寻常人家儿郎待姊妹们的漠然。”
嘉笙想了许多她可能会说的话，着实没想到这一点，便道：“不过是应当应分，这也能叫好？”
她从前没做过郎君，便仍拿着做人家妹妹的态度去待姐姐们。今生虽觉得诸位阿姐待她这七郎的态度比原先待七娘时好上不少，也只以为是自己弥补到位了，再兼有郎君与女郎在这世上到底存有境况上的不同……
傅嘉璨蓦地拔高了声，“如何不好？虽则现今的郎君们都推行君子之道，却极少有圣人般的如玉如琢，总少不了匠气……便是只会在嘴上讲道理，实际并不遵照行事。”
见她比往日都要认真，傅嘉笙留神倾听。
“我们虽不常去外间走动，一般的也有常聚的伙伴，这些姐妹又各有兄弟尊长，说话间总会带到几句。”嘉璨说着就凑到人跟前，抱怨一通，“你是没见过我那些个手帕交家里，自七岁上分了席，郎君越发往郎君堆里担待，反正自有外面的天地让他们逍遥。”
嘉笙这个小郎君坐好听话。
见她乖觉，嘉璨这才笑了，又冷哼道：“跑够了回来，再见到关在后院的姐姐妹妹，不免存了嫌弃，觉得女郎多了是非多，见天儿的只长头发不长见识，为了一点子脂粉钗环的争执就能分说个三两天，如何能有他们儿郎家自比山川的胸襟？又有那轻狂的，自觉念了书，少不得为此长篇大论出个再一再二再三来……”
傅嘉璨骂得痛快，傅嘉笙听得有趣。她再没料到，更换了身份和地位，站在不同的角度去思量，还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嘉笙一时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同，一时又觉得此情此景她仿佛也曾经历过，好像是前世的她跟着六娘嘉言一道在抱怨真正的八郎傅嘉善。
“阿姐，你说我能做些什么？”
“所以我说你好。”嘉璨没忍住手，顺手捏了把人的脸颊肉，“但我大约是不能告诉你该做些什么的，因我也不知我该做些什么。”
嘉笙想到书塾里她那些同窗们，“的确少有郎君在外边谈起自家姐妹，我过去总以为是避嫌，竟不知内里还有这些议论。”
傅嘉璨便把仍擒在手里未来得及放下的剪刀拍在桌案，冷笑道： “尤其那些小郎只管在嘴上端着公平，但你要真与他们掰扯分明这里头的道理，要他们商量个解决分发不公的条呈，或者干脆问他们要了多多的脂粉钗环来给自家姐妹分，那定然是一个两个三个都没有的。”
嘉笙默默地将小银剪子放到匣子里收好。
傅嘉璨拿手指一一比划着，口上犹不肯停，“这便让人心灰意冷，只觉得自己家的儿郎都是这样糟心了，外面那些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郎君指不定还能更作妖，这么着想呀想的……”
她撑着脑袋叹气，“偶有一日，想通透了，就当真不想嫁人，不想给自己寻小郎君，更不想嫁郎婿了。”
傅嘉笙便有些懵懵懂懂，“怎么我听阿姐的话，寻小郎君和嫁郎婿还能是两个意思？”
“那是自然。便拿我这几年议亲的现例来说，眼前相处过看着也还成的郎君日后未必能做得人家郎婿，郎婿若是不像话，那后头还是有新的小郎君嘛。”嘉璨重重地捏一把她的脸，“我且问你，大姐已然嫁过一回了，可她嫁的不好，那她便只能死死拴在那坏的根茎上，不能寻摸新的枝头了吗？”
“当然能择新枝头了。”傅嘉笙眨眨眼，“可我觉着……小郎君和郎婿都一样的，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
嘉璨因而问：“可是女郎大了不嫁人，该寻什么营生过活呢？做姑子做居士？不行不行，我吃不了这个苦……做女先生也不赖，可我念书不太用功啊……”
傅嘉笙道：“就做自己的枝头不好吗？大家都在平王府，我可以担负起世子的责任，我来养你们，大伙儿只管开心就好。”
“小七呀小七，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小郎君。”
嘉璨迎着烛火笑眯了眼。
良久，她才道：“也许大姐二姐那么想嫁郎婿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在。我们生在还算和睦的平王府，有幸见识过很好的郎君，自是对往后的日子心存期待，更没有防备。”
傅嘉笙如何能言。她很想大声告诉三姐，“可我不是真小郎，你见过的好是假的，你期盼的郎婿也是假的。”
嘉璨少见她这嗫嚅姿态，以为是自己的话太惊世骇俗，便笑着安抚道：“小七，若我也有那么一天……我是说，假如日后我也犯了糊涂，你一定要毫不犹豫地打醒我呀。”
嘉笙摇头，又重重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