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

    莲房哭哭啼啼跟在傅嘉笙身后,全然不见刚才吆五喝六的威风样子。

    “世子,王爷来得那样快,定是全看见了,他会不会以为八郎晕倒跟咱们有关系?那我还要去请胡大夫吗?他是专门给正院和碧梧轩看诊的,巴巴儿的让他去给八郎瞧病,奴婢知道世子是好心,但王爷若是想岔了,咱们该如何解释才好呀?”

    出了碧梧轩的大门,莲房从来不会唤嘉笙“女郎”或“七娘”,连一声“七郎”都不敢,就怕哪日在人前一个不慎错了音坏了事。这全托赖于当日莲叶的严苛教导。

    所以此刻她虽慌神的厉害,让不知情的看了,也瞧不出太多不对。至于她所喊的世子,那就更怡然自得了。

    傅嘉笙悠哉漫步,仿佛是在逛园子,她甚至抽空压低了沿路枝叶,随手摘下一朵花,放在鼻端轻嗅,而后便一片片的揪着花瓣,任由它们散落在泥泞里。

    她绕过这一路早给人揪得白紫纷乱的残花,“怕什么,父王总不会让他吃亏的。”

    莲房抽泣声暂缓,“奴婢哪里是这个意思!八郎如何关奴婢什么事,世子别在这当口吃亏才是正理啊!往日咱们碧梧轩不跟家中诸位女郎相争,那是因为王妃坐镇,世子的位置稳当,不屑与她们去抢王爷的疼爱,现如今有了八郎……那八郎再有佛缘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郎君……”

    “不要紧的。”傅嘉笙自顾自走着。

    平王来得那样及时,一张口便那样定调子,分明是想替那小郎遮掩。可惜他老人家功夫不到位,又或是她本就存了轻视之心,一夕察觉,便觉得好生没趣。

    “世间疼我爱我,且只对我一人好的,唯我母妃一人。”

    明月高悬,夜风微凉。

    她灵台亦算清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莲房拿不准这位是真灰心丧气还是参悟了哪条不够世俗的道法佛理。她还欲张口苦劝,却见那双色茉莉丛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当即收敛了神情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傅嘉笙望向花圃尽头。

    “六姐是来赏花吗?”

    女郎抱了满兜的花,颇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到了。

    “奴婢见过六娘,婢子无状,请女郎责罚!”莲房当即请罪。

    六娘嘉言轻轻摇首,并无丝毫责怪之意。

    她上前几步,捧了满怀鲜花给人看,“听姨娘说这月份外院的双色茉莉花恐怕开了,正巧无事忙,我便来瞧一瞧,见那白紫相间的花果然盛开着,这一时兴起,便做了可恨摧花之人,是想着这种鸳鸯茉莉的意头好,可以制些干花,回头缝在荷包里,送给三姐当出阁礼,还想……还想摘些回去给我姨娘也看看……”

    她略带羞涩地低了头,被月华花影映衬着,娇怯柔美,兼有不胜之态。

    傅嘉笙道:“原来这花叫‘鸳鸯茉莉’,三姐正备嫁,得了这份礼,定会明了六姐心意。”

    傅嘉言柔声道:“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唯这点绣功还算尚可。”

    她四下一看,见周围落花零散,枝叶纷杂,便都归咎到了自家身上,遂红着脸道:“都是我沉醉其中,不慎采多了,坏了这片花圃。只是夜深,母妃那里不便打搅,还劳七弟着人去替我分说一声,好歹让我担了这个责去。若不然明儿让人瞧见,她们不知情形,又成了照看之人的不是了。”

    傅嘉笙却没应承,反采了朵花细观。

    姹紫粉白煞是好看,清辉之下更添光彩,虽不比当世名花倾国,亦足够惹人堪怜。

    “花虽无辜,零落至此,各有因果,倒不能全赖六姐。”

    后面莲房跟着笑道:“六娘那头采花,世子这头也没闲着。这一处的几样花草果木原是我婶娘几个在侍弄,明早奴婢便告诉她们,婶子们知道这花得了世子和女郎的看顾,指不定有多欢喜呢,哪里还敢说半个字的不是。”

    “那便劳你费心了。”

    傅嘉言斯文应了,再去看嘉笙,便捂着嘴笑起来,咳嗽两声,险些连花也没兜住。

    傅嘉笙不解其意。

    嘉言喘定,道:“七弟拈花而立,越发显得俊俏。改明儿你定了亲,六姐也送你鸳鸯茉莉的花样子好不好?”

    “鸳鸯成双,多惹动女儿家愁肠。与我却无甚可惜的。”傅嘉笙便将那花放在嘉言兜里,“还是借花献佛罢。”

    不待嘉言反应,嘉笙又道:“夜色已深,六姐若没带人,不妨让莲房送你早些家去。”

    傅嘉言抬手一指,道:“喏,我的侍女在月洞门那等着的。七弟若有要事,不必理会我,可先行一步。”

    傅嘉笙看了看门前数石子的才留头的小丫鬟,还是命莲房留在原地,等六娘事毕,亲自送她归去后,再回碧梧轩。

    说罢,自己独个儿走了,也没再看花。

    “花儿都落了,我也该回去了。”

    嘉言与莲房原不相熟,遂将怀中花抖落到洁净绢帕上,挑拣出掺杂着的枯枝残叶,这般仔细收拾起来,又叫了那小丫鬟到跟前来替她整理好衣裙,三个人这便一道往内宅去了。

    一时人都散尽,天边弯月孤悬,徒留满地紫白。

    *

    一夜无眠。

    天将亮时,傅嘉笙才算假寐成功。只不过双眼没合上太久,屋外就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莲叶探看几回,都以为帐中人还在熟睡,见天大亮了,才出声唤道:“世子,今日大娘归家省亲。这就起了罢。”

    嘉笙拢着轻薄绒毯坐起身,眉心无意识地微皱。她拿手按了按,权作醒神。

    莲房端了洗漱之物近前,“昨儿我奉命送了六娘,回来得晚,没能替世子洗妆,今晨便好生替您净一回面吧。女郎家皮肤娇嫩,再昂贵的脂粉用着,到底不是天然之物,残妆未尽又添新痕,总是不好的。”

    嘉笙闭着眼,由她服侍着,扑了蓬松柔软的温热面巾到脸上,舒适身心,也顺道驱散疲累。

    待缓过神魂,她才道:“六姐那里一切都好吗?”

    莲房手上动作未停,“行止斋里还是那样,满屋子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堆着六娘的书,柳姨娘差点没处落脚,只能在廊下安了桌椅,奴婢去时她正在灯下数铜子儿。见我陪着六娘回家,她老人家还抓了一把铜钱给我,奴婢能有多少体面,如何敢要呢?况且那院里素来过得比其他家都清苦……便只拿了两个果子吃。”

    莲叶正熏衣裳,笑吟吟评了句:“阿弥陀佛,你也算学出来了。”

    “你这会子认真念佛,焉知将来是否有无佛可拜时日。”莲房难得她一句夸赞,委实不自在,便又刺她一回。

    莲叶又气又笑,忙道:“这是怎么说?我念你的好还念错了不成?”

    “我只问你,新来的小郎叫甚?他在府里若成了气候,你是不是得避讳你的佛你的郎君?”莲房绞着帕子,如在拧人面孔。

    “什么你的我的?我只认碧梧轩里这一个主家。真逼急了,连你我都不认。”莲叶也有些气性,“人家熨衣服呢,你又在这引逗人。错了一星半点的,我拿你来问。”

    见这一个让她说得不理会她了,莲房又镶到嘉笙跟前,小嘴不停歇,道:“柳姨娘一贯不爱掐尖出风头,听说六娘带了个小丫头子跑去外院摘花,当着奴婢的面,很是絮叨了一番,说家中近来多事,六娘就在屋里看书解闷便罢了,很不该在这个时候走动生事。六娘也好性儿,她姨娘不管说什么,皆糯糯地应了,不曾反驳的。”

    巾帕撤去,傅嘉笙睁了眼,“你就没替人打抱个不平?”

    莲房净了手,与莲叶一同替嘉笙换见外客穿的衣衫,“奴婢想着,六娘昨夜里在人前难得那样多话,想来采花也是她在闺中一乐事,便不忍柳姨娘为此苛责女郎。就擅自回话说,六娘是王府女郎,摘自家的花,一是为了给三娘送嫁礼,二是为了给姨娘看新奇,便是王妃知道了,也不会轻易指责女郎不尊重。”

    莲房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见无人斥责她,又道:“柳姨娘听了话,就没那么惶恐了,欢欢喜喜赏了花,说她从前在上京就爱看这个双色花,不过它是禁苑宫人特意培育出来的品种,陛下只拿它赏赐重臣,寻常人等再难见的。柳姨娘还说那里的人们管它叫做‘双生花’,也有叫‘阴阳花’的,奴婢好奇,想问问为什么这样叫,柳姨娘支吾一阵,也说不上来,只说人强给这花加上诸多名头,大概是为了表现它很珍贵的意思吧。”

    “并蒂双生、阴阳两隔,世间的兄弟姊妹、夫妻亲友大抵都如此,好的时候若同根生,但花有相似亦分不同……”

    “不能同处,便要分敌我,更有甚者,莫不如阴阳相望……”

    傅嘉笙说着说着低了声息,“我稳居江岸,君自往黄泉。”

    “世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莲房见自己的见闻引出嘉笙这番感悟,人好似入了定,原要开口说笑,瞥见莲叶眼色,再不敢多言了。

    又过了好一会子,才有外头守门的侍女来回话,“三娘来了,问世子起身没有,梳洗好了就一同往正院去请安。”

    傅嘉笙回过神,趁着思索事情的功夫,二女已替她理好了妆发,恰便留了莲房看屋子,带了莲叶出门。

    三娘嘉璨正立在碧梧轩前头九曲桥边,挥了手帕扇着风,冲桥下一粒粒的扔着食,说不来是在逗鱼还是喂鱼。

    总之她惹得一堆呆头呆脑的痴胖锦鲤争相跳跃就算了,还要当着鱼的面说鱼是非,“父王是这样,他养的鱼也一个样。真是鱼笨了能气笑人,愚笨的人能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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