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房站在门内,不得不提醒,“世子,大娘带着三娘来接,里头王爷王妃还等着呢。虽一早有人进去报信,王妃她们总要听了您的说辞才肯安心。”

    “父王母妃想也等急了,你陪着大姐和三姐先去回话,就说苍狼军新打了胜仗,正遣派军士沿路报喜,满城百姓都为此欢喜,是因庆祝才有的喧闹,叫他们不必担心。”

    傅嘉笙看人群都追着最后一班传令兵往前去了,又陪着众人站了站,才道:“都回府吧。”

    秦宋等人自是跟从。

    “而今而后,止战也好,和亲也罢……”

    秋日凉风却带来几缕莫名哀叹。

    “……力所能及已尽付,伏愿英灵魂归,山河永固。”

    嘉笙转头回望,正瞧见燕行孤身一人,痩削背影隐有遒劲,他立在原地,肃穆注视着随风远去的黑底银纹狼旗,似有无限眷念。

    傅嘉笙不忍打扰。

    秦宋诧异片刻,欲言又止。

    这么又坦荡又回避的,燕行该不会是个逃兵吧?

    傅嘉笙在心内思量着,这便想起,当日初见,她让莲房去找一袭衣袍予他遮身,就是因为听人说起——

    那府外站着的小郎君身上似有血迹,只是不仔细瞧不大出来。

    然后便摇了摇头,平王再怎么不靠谱,于惜命一事上颇有见地,断不会收留此等危险之士,让人带累了他最看重的百年基业。

    即便这个燕行不能确定是平王亲生的八郎,也该是他哪位红粉知己的孩子。

    郡王府的六娘傅嘉言身上就背着这一类闲话。听府内老人私语,柳姨娘当年进府收房的时候,肚里孩儿都快临盆了。

    也就是柳姨娘为人还算本分,只要没人给她的眼珠子六娘找事,她是懒得与人争辩的。那六娘更是个万事不上心、更懒怠张口的。

    自然偷摸着议论她们母女的人也少些。

    而杜姨娘的那一对“宝玉”就不同了。因她此前出身于外省极有名的花楼,虽是待价而沽的清倌人,却学来满身艳俗气息。到了平王内宅,得了郎君偏爱,还喜欢招猫逗狗地同人打擂台,早惹得众人不忿。

    就有人给杜氏编排出有的没有的脏水,更有一种传言,说那二人生父也有待商榷。

    平王妃为此狠狠发落过一波人,随着几个女郎渐大了,仪容上与平王越发存有相似之处,才多少压下那些无稽之谈。

    此番轮到燕行,想必也难逃此争议。

    不过既然平王和平王妃出面认下了她们,她们便都是王府的女郎郎君,这没甚好质疑的。

    傅嘉笙原要跟在嘉宜、嘉璨一行人后头走,却被秦宋的自言自语绊住了脚步。

    “不料遥远平京也有流传……”

    秦宋留意到她目光,“郎君适才所言,是太子重光于明德殿被废时所念词句,便是宣旨的天使也不过于忍苛责,由在场的心腹大臣偷偷记下,而后宣扬出东宫,复诵军中,遍及朝野,渐渐的连上京的三岁小儿也能念上两句。”

    秦宋颇感新奇,也就那么一瞬,他又变得如初见般沉闷,却还是记得给嘉笙解释道:“算来废太子在漠北待了足有三四载,又有那些实打实的功绩,平京十四州还有人念着他,并不算奇怪。”

    言谈间可见推崇。

    傅嘉笙原想问问秦宋,一个废了的太子就这么值得人惦记?

    她前世未能嫁予他都没甚遗憾的。

    也只是想了想就罢了。

    反正她又不会嫁他,今生做了假儿郎,那道栓婚的圣旨左右也落不到她身上。

    傅嘉笙甚至还有心思排一出热闹好戏——

    若是上京的贵人同样替废太子择中了孔德音做妻室,他日陆鸣野若成事,起了寻觅名门淑媛淘换出身的兴致,再瞧上一回那德音孔昭的相府女郎,与这前朝太子对上,闹出个二男争一女的绯闻逸事……

    可惜那废太子年岁不永,到最后多半还是他陆鸣野赢了江山又得了夫人。

    傅嘉笙不悦地皱了皱眉,猛然发觉,比起早已不会在意的前郎婿可能会有的新婚事,她果然还是不能容忍陆鸣野今生依旧事业有成。

    哪怕陆鸣野还与那位上京贵女有牵连,她也能当玩笑话来议论。但要是想到这样的负心薄幸郎今生还有坐拥山河美人的可能,她就坐立不宁。

    当今陛下也算英主,只是有本事、没本事的儿子生得多了点,偏偏还个顶个的有野心,你争我抢的,带得朝堂之上人心浮动,又接连遇上些不凑巧的时机,这才加快了大周的衰败。

    这颓势也不是不能挽回。

    毕竟新朝虽好,旧朝也未必就如后来人宣扬的那般龌龊。平王府祖辈得蒙大周历代君王照拂,在边地镇守多年,满门生死荣辱已与这片土地和安居在这里的人们息息相关,不到万不得已,谁忍见生民流离、乡土染血。

    傅嘉笙将上京的几位殿下一一想过,仍拿不定主意,要往哪一位身上押宝。这些凤子龙孙得天下供养,自幼享受着最顶尖的培育,再差劲的资质也能硬生生拉拔到寻常。

    几位皇子各有长短,终难及那一人。

    太子重光若还在,此局或者可破。

    傅嘉笙生出些无赖的想头,不晓得这时节去给那废太子送什么人参肉桂之类的补品还来不来得及。

    也不清楚这落毛的凤凰到底让他父皇秘密关押在哪里。前世她千里迢迢入京成亲时,废太子的居所尚且不明,女方这边无法在婚前量房,以至于那整车整船的嫁妆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先安置。他在大婚前就薨逝,未给她留下只言片语,这婚事便作罢。

    后来陆鸣野于绝望之境向她抛来救命的缰绳,傅嘉笙便让他连人带嫁妆的腾挪到齐地,做了反王的夫人,养了个无名的小儿,看着他兵出淇水,顺流而下,将战火带到家乡平京,一寸寸的打下原属于大周的疆域,征服了一座又一座城池,做了名正言顺的天下共主。

    再后来……

    “世子,平京太守到访,还带了一位据说是从上京来的将军。因大门处人多惹眼,他二位是特地乘了小轿从王府侧门进的,此时正在书房与王爷密谈。”

    莲房刚刚被傅嘉笙派去传话,这就气喘吁吁来回禀,小声道:“春晖堂上王妃见势就说累了,叫人都散了,回头让人抬了席面分给各屋,如今只留了大娘在身边说话。又说明儿再好生安排大娘和八郎会亲的事宜。莲叶姐姐也使人来问,咱们这会子是去正院还是回碧梧轩?”

    傅嘉笙随口一问:“知道是哪位将军吗?”

    莲房边回想边道:“太守不曾往内院来,不过听正院的人说,那似乎是一位来日要负责送公主和亲的副将,这回是提前来预备相关事宜的。他已单独面见王妃,还带了咱们二娘的手信相送。”

    “不是王府常见的那几位,人也年轻高大许多,听嬷嬷们说他姓陆,名儿叫什么就不知道了,太守大人只喊他官名……”莲房想了又想,“中郎将!对,是中郎将没错!”

    傅嘉笙心口一滞。

    “不去了,哪都不去,各自回吧。”

    *

    滂沱大雨一夜未歇,傅嘉笙几乎一夜未睡。

    “今儿有两重宴席吃。午饭时王爷要宴请太守和陆中郎将,您必得作陪的。倒是那八郎,不晓得王妃让不让他去。还有夜里大娘归宁的家宴和八郎认亲的席面,王妃说就摆在一处,一家人一齐贺一贺。各房女郎郎君今日索性给放一天假,就不必赶早上课了,您可以多睡会儿。”

    等到天将明,守夜的莲房进来查看,才发觉傅嘉笙早已起身,她口上说着新鲜话,手上便来替嘉笙掖被脚。

    她惊慌道:“世子这是踢被子了不成?好女郎,这手怎么这样冰?昨晚上灭灯时,您就没躺下。七娘,您莫非就这样干坐了一整夜?”

    “都怪我,只顾着贪睡,怎么没早些进来看看呢。”莲房懊恼不已,温热的手探上嘉笙冰凉额头,“这是怎么了?手也颤抖起来了……世子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去喊大夫!”

    傅嘉笙定定地坐在床上,让莲房给裹了三层被子在身上,也止不住那不停发抖的手。

    她颤声问:“莲房,你告诉我……”

    莲房不敢离开,只听见她问话——

    “我是世子还是女郎?我是七娘还是七郎?”

    “都是,都是啊!世子是女郎,七娘是七郎,无论怎么称呼,那不都是一个人么?”

    莲房还有些不明白,“要我去叫莲叶姐姐来吗?她总是比我更细心些。”

    傅嘉笙摆摆手,苦笑道:“不必了,许是我没睡好,才想得多了些。”

    “那女郎再躺一躺吧,有什么烦心事,做个梦发散出来就好了。”莲房稍微安心,自去取了香炉,往里头燃上一把助眠的香料。

    那是傅嘉笙惯用的芙蓉未开,不假人手,由莲叶亲自研制。

    “要是莲子和莲心两位姐姐能顶事些,或者过几年再放出去嫁人就好了,眼下还好,往后只我和你两个,再带着几个小丫头,怎么能照料好女郎呢?王爷做世子时都没有这般简朴,漫说同王府其他女郎们比排场了,碧梧轩里连值夜的人手都不够呀……”

    “你又不是不清楚,咱们女郎不喜身边人多,何况还有层格外的身份要掩饰……莲子莲心两个看着也像样,又是跟咱们一起来的,却总难入世子的眼,王妃那里也不曾看重……”

    外头隔间里的说话声渐渐低去,傅嘉笙亦伴着淡雅的香氛浅眠。

    *

    “如何?”

    傅嘉笙睡得迷迷糊糊,这女郎没甚烦忧,素来好梦,辗转醒来,是听到有人在说话。

    “平郡王家的长平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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