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妃让嘉笙先说,“你是何意?”

    傅嘉笙不假思索,道:“如若那世子无恙,朝中未必肯放心他留在邬郓,云京十二州的疆土必得收归大周。世子有没有先祖的王位来承袭还是两说,即便依从旧例格外优容,给他下了封爵的诏书,也定要一旨御命将人喊来,拘在上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择一宅院予他度日。”

    因拿不准平王妃心思,她诚恳劝说:“二姐这时嫁他,不能成联姻之美,更是与坐牢无异。”

    “依着那位的疑心,说不定我们府上也要被借故责难。”平王妃忧心忡忡地看着上京方向,“真到那日,这家传的头衔不保,连你……我的孩儿……”

    “那时自有说法,终归咱们一家人是在一处的。”嘉笙攥住平王妃保养得宜的一双手,“依我看,那亲事不成最好,但也不该让二姐在上京虚度年华,是当时就接了她回来还是让大姐在上京为她缓缓择一郎婿……”

    “家中必得为你二姐寻个出路。”平王妃欣慰地回拍女儿那双带有薄茧的手,“你有长进了。”

    嘉笙支吾两声,才道:“二姐毕竟不是母妃亲生的,主意极大又不服管,也就大姐还能和她说上两句话,为了她的事情,内宅常生龃龉……连父王有时候都懒怠管她的闲事,这一回还是她自个儿上赶着要去上京的,我还当……还当……”

    傅嘉笙前世与六个姐姐们称不上有多亲近,她是平王妃唯一的女儿,得了这一代女郎里独一份的县主衔儿,纵然平王待女儿们都一般,天然也高出诸女许多。

    今朝重生,有感于前世亲缘离散,才想着与家中人和睦共处,好歹别让自家人都落得凄惨下场。但这其中曲折,旁人是不知道的。

    平王妃轻轻地刮了一下她左耳,“我也曾是行伍出身的女郎,你当我不懂得荣辱与共的道理不成?”

    “那不是碍着父王和满府的姨娘们嘛,闺训书上的道理讲得再好,落到实处总有不甘的。”嘉笙腼腆一笑,顺势将脸贴在那温暖掌心,“母妃,对外咱们是一大家子,可在我心里,我们两个才是最不能分离的,您千万不能弃了我去……”

    平王妃一把掐断她的嘟囔,“真是越大越会撒娇了。”

    “还要见人的……”嘉笙赶紧龇牙咧嘴的夸张闪躲,还没忘记抱怨,“三姐都跟母妃学坏了。”

    平王妃也同徐嬷嬷说:“先时你们都说她稳重,瞧着还是小孩子心性。”

    徐嬷嬷是听了荔枝回话的,“孩子见了娘,总要哭一场。世子在外面行事却极有章法呢,家里上下这么多人,这些姊妹没有不服她的。”

    平王妃便道:“如今你也是有阿弟的人了。往昔怎么对待你那些姐姐们,现在也该一样看待八郎。”

    “后宅的往来有阿姐们帮着母妃操持,外务正愁没人与我分担。”傅嘉笙心领神会,“孩儿已命人去请了八郎,让他先去太守府外相候,稍后便与他会和。”

    “很好。”平王妃略颔首,“八郎虽是才回来的,倒还能领了差事替兄长分忧。他十来岁的年纪,又没有自己的姨娘,认亲的席面跟你大姐的归宁宴放在一处也更热闹一些。八郎那院里现在是……”

    徐嬷嬷见状便道:“此前王爷吩咐,八郎眼看着大了,就安排在外院读书,给他择了清池院起居,安排了两个小厮伺候。昨日八郎在人前露了脸,今儿一大早,各院都送了表礼过去。”

    又特地禀明,“王爷还说,八郎旧年曾理佛事,那院里便没让放丫头婆子,分派过去的小子们没经过事,到二门上寻了我,要求见王妃来拿主意。那时您正跟大娘说私房话,我便做主让他们去账房上按月支了家中郎君的份例,派了正院两个二等侍女陪了清池院的人一道,去给各院回了礼。”

    “应该的,嬷嬷的章程不错。”平王妃并不曾反对,只是上手替嘉笙紧了紧披风,“外面风大,小心避着点雨水。”

    *

    傅嘉笙骑着快马赶到淇水边上的太守府时,隔了挺远便能看见那杂草丛生的大门处,孙太守正笑眉笑眼送人出来。

    她跳下马,把缰绳顺手扔给小厮,站到了燕行身边,“让你在外头相候,你就当真一直站在这里等着?”

    傅嘉笙只差没当着仆从们明说,八郎你不该这么呆傻不知变通的。亏她还特意让莲叶去传话的,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他进了太守府,想法设法守好那道门,拖延时间等她前来。

    燕行正垂首听她说话,只露出一个温文到有些纯良的笑容,“阿弥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兔……孙太守看到人来,果然迈着大步自己上门了,“竟劳动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他侧身,让出一片空地,“陆中郎将怕是还未见过平郡王世子罢。”

    “末将陆鸣野,拜见世子。”

    那人岳峙渊渟,佩刀而来,略带沙哑的嗓音低缓而沉稳,此时虽也年少,却已有了傅嘉笙曾见过的青年模样。

    傅嘉笙背手而立,受了他的礼。

    孙太守引见完毕,又看向不容忽视的燕行,“不知这位郎君是?”

    “这是我家八郎,他才回府,还不曾见过外客。”傅嘉笙犹豫片刻,没有主动介绍他的名字。

    燕行这名讳尚未更改,与平王府主枝子女不齐,若此时宣扬了出去,未免有诸多议论,总归不大好。

    郡王庶子无爵无职,自得向朝廷命官见礼,“阿弥见过孙太守、陆中郎将。”

    “昨日便听闻平王新找回一个小郎君,不想今日就有幸相见。”孙太守笑看他一回,从袖里摸了块长命锁给到燕行手上,“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孙太守和平郡王素有私交,昨晚听说他新得了个养在外头的小郎,还以为是个娃娃,便从自己儿子那里寻了块金锁拿着,预备着让人送到平王府上。

    谁知他这新儿子看上去都和嫡子一般大了。平王家虽没落了,到底是权贵宅院,水深啊!

    孙太守转过来同傅嘉笙说话:“八郎这个头看着还能窜一窜,像是个练武的苗子。”

    傅嘉笙是当人家长兄的,便也道:“学文学武都使得,横竖那拜师的帖子我也用不到,家中又只得这一个阿弟,将来送他到平山书院,自有先生们去替他操心。”

    孙太守哈哈笑,“世子有外家祖父徐老大人那样的名师,确实不必上平山书院吃苦。不瞒大家,有时候老夫半夜里做梦,还会听见当年的先生们在课堂咆哮的声音啊!”

    “可见此路艰难,却有长远前景,所以才助益了太守今日成就。”傅嘉笙适时恭维,“父王和我便只在王府等着,倘若年末考评,八郎能得个‘优等’来长脸,那就好好赏他;倘若不幸落得个‘末等’,说不准还得提了表礼上太守大人您这厢求个通融,教您那岳丈罗山长予我们一个方便,别教这小郎没学上。”

    “世子愈加有做兄长的风范了。好说好说,八郎没问题的。”孙太守笑吟吟赞过。

    并无人过问燕行的意见。

    而一旁杵着的陆中郎将早已冷着一张脸,不知往何处神游。

    孙太守不慌不忙地跟被他晾了有一会儿的陆鸣野说话:“说着话就忘了时辰,我们这些人没耽搁陆中郎将启程吧?”

    “不曾。”

    陆鸣野游离在众人之外,似乎并未对此上心。

    见他不主动开口,傅嘉笙只得硬着头皮,强按下周身刺骨寒意,直接客气询问:“中郎君既从上京捎来了我二姐的书信,想必也清楚和亲一事,敢问将军可知朝中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给平郡王府的?”

    陆鸣野沉声道:“末将当日出京时,苍狼还未有此番大捷。对和亲一事,朝中大人们犹有争议,却不能为我等微末之人知晓了。末将也只是循例至此,提前安排好条呈上的送嫁诸事。当前朝中并未发明旨下诏和亲,自然旁的交代,也非末将可知。”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傅嘉笙听不到想要的消息,勉强再试探着说道:“虽说邬郓求娶的是大周嫡公主,可我父王有意将二姐记在母妃名下。”

    孙太守亦道:“外省发了灾,怕路上耽搁,王爷那书信老夫已拜托中郎将携带回京,他走水路,只怕比官府的驿站还快些。”

    傅嘉笙谢罢,又道:“我平王府虽是异姓郡王,若得蒙君恩,自得替陛下分忧。只是这样私下里的盘算一时间放不上台面,未知上京中人将如何看待此事,也怕牵连了中郎将。”

    “顺路帮把手而已,谈不上带累。“陆鸣野看这世子吞吞吐吐地行追问之事,颇觉无奈。

    他不曾隐瞒这小世子,也不曾透露更多,“皇后娘娘自是盼望平王府的女郎能代替十公主嫁去邬郓。宫中太后也有意收王府贵女为养女。陛下也曾在宴上当着亲贵大臣的面说过,将比照本朝嫡公主之例发嫁平王次女。”

    说罢,冷了面孔,“至于旁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世子若实在担心,昨夜末将已将贵女家信转呈给平郡王。”

    近日事多,傅嘉笙还未能抽空探知那家信里写了什么,但二姐嘉灵一贯让人省心,是个不爱说苦楚的自给自足性子,傅嘉笙便得多问一问。

    她顾不得陆鸣野话中冷漠,“依中郎将之见,如若和亲之事暂缓,又或者不成,朝中是否会应允平王府接回家中女郎,另行发嫁?”

    这小世子看着年轻斯文,居然像孙太守那老油条似的,非得拉他下水。

    陆鸣野挑了挑眉,也问:“依世子之见,如若和亲之事不成,又或者暂缓,朝中允了平王府自行聘嫁,那么什么人配做得你家朗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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