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被暗夜笼罩的城市重新焕发生机,逐渐泛起喧嚣。

    当大部分上班族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时,距离市中心十多公里外的某马场已经开门迎客,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坪上,迎着天边浸染的炫丽朝霞,有人驾驶骏马飞驰而过。

    白马的鬃毛迎风飞舞,如粉粒般的尘埃扬起又落下,跑过几圈后,随着驾驶者的一声低喝,白马奔跑的速度逐渐放缓,缰绳被驾驶者往后一拉,男人动作利落地从马背上下来。

    他身姿矫健,内里的白衬衣包裹着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外搭一件浅褐色的马甲,肩背宽阔却不显臃肿,黑色长裤一丝不苟地束在长靴里,利落中衬出一点贵气,十分惹眼。

    徐叙之每次来马场,都是人群中最为瞩目的那个。

    他技术好,人长得也好,在马术圈子里是让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人物,以前每次跑圈回来栅栏口都围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想找机会跟他套个近乎,可几乎无人成功。

    后来日子久了,徐叙之淡漠的性格表现得更加明显,从事的又是和生死有关的职业,渐渐地,他就成了众人口中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的存在。

    那时候路放经常调侃他:“你要是能把对待患者的耐心,分出一半放在过来搭讪的女生身上,估计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徐叙之对此总是但笑不语,却从未放在心上,每次来依旧是一副冷淡面孔。

    身边牵马的侍童递来一瓶饮用水,徐叙之接过拧开,刚喝了一口,抬眸见入口处路放走进围栏,牵着他惯骑的一匹红棕色的马,气质张扬奔放,很符合他的性格,“倒是难得在马场看见你啊。”

    徐叙之右手插兜,左手拎着水,让侍童带做了一套晨间运动的白马回去休息,他独自走来路放这边,“你也挺早,今天没班?”

    “有啊,这不是最近班上多了,气有点不顺,过来跑几圈。”路放笑着说。

    在医院工作,经历的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处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没人能保证自身的磁场和情绪不会受到干扰,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会约着来马场,算是一个亲近自然舒缓情绪的方式,在迎风奔跑的过程中,感受人世的喧嚣,重新找回自己。

    不过自从方方那件事发生后,徐叙之几乎没有来过这里,因此路放才会觉得意外。

    “在这里跑一跑,的确能够想明白很多事情。”徐叙之望着这一方宽阔的天地,话音里有种深思熟虑之后的畅然,视线清明,不太像之前浑浑噩噩什么都没所谓的样子。

    路放见他似乎有感而发,仿若想明白了什么,扬眉笑道:“看你这意思,我是不是可以去跟主任谈你入职的事了?”

    徐叙之没说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往围栏外走去,身影沉浸在晨早清润的空气里,举手投足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从容。

    路放思考了下徐叙之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喜滋滋地翻身上马,单方面将此事拍了板,“喂!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说完,路放夹紧马肚飞奔出去,无数尘粒在耀目晨光中飞舞起来,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等跑完两圈回来,徐叙之已经冲了澡,神清气爽地在隔壁餐厅用完了早餐。

    半小时后,路放换了身休闲衣出现在餐厅,端着盘子在自助台前溜达了一圈,选了两片黄油吐司和半份蔬菜沙拉,在徐叙之对面坐下。

    这个点餐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位置几乎都坐满了。

    路放一边埋头吃着早餐一边说起最近医院的新鲜事,比如哪个主任又被调走了、以及现在急诊科有多么缺人、又或者是身边哪个同事准备下周结婚要跟他倒班之类......

    徐叙之分神听着,抿了口咖啡,无意中瞥到正在自助台前挑选的某个身影。

    那个女生大约是陪同朋友一起来的,身上穿着常服,暗红色的外套搭配同色系的千鸟格连衣裙,身量娇小,连发型都跟初岁很像,在耳朵两侧扎起来,模样可爱又乖巧。

    也是这时,徐叙之忽然想,如果她穿上骑马装会是什么样子。

    大抵是身侧的人沉默了太久,一直在唱独角戏的路放终于忍不住了,他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顺着那道视线将头挪过去,“怎么,碰见熟人了?”

    推开他的肩膀,徐叙之轻咳一声回过神,有些欲盖弥彰,“没什么,随便看看。”

    路放环顾了一圈都没发现,有什么值得他冷落正在说话的朋友去欣赏的诱人景色,回过头,徐叙之已经拿起喝完的空杯子离开座位。

    路放囫囵把最后半片没吃完的吐司塞进嘴里,“老徐,你等等我啊,我车今天限行——”

    出了马场,路放总算蹭上徐叙之的车回了医院,到停车场,路放问他要不要顺便去把入职手续办了,徐叙之说晚点还有事,“改天吧。”

    “成,等你消息啊。”路放冲他扬眉一笑,飒朗身姿让身边经过的两个护士悄悄红了脸。

    徐叙之唇角轻抬,关上车窗,先拐去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点滋补用的礼品,在根据导航行驶三公里左右,开到一片随处标写着拆迁模样的老旧小区。

    车停在路边,他拎着东西进了一个名为穆兴里的胡同。

    狭窄不过两丈的巷子里,有老人正坐在楼下晒太阳聊天,也有埋着头匆匆赶路的上班族,送外卖的小哥骑着电瓶车风驰电掣地离开,徐叙之一身矜贵利落的装束,在一派破旧的建筑物中格外显眼,几乎每个经过的人都要看他几眼。

    按照导航上的地址,徐叙之走到第三个楼梯口拐了进去。

    二栋三楼302室,这是他托路放查到的李跃华目前的暂住地址。

    还未来得及敲门,涂满红漆的木门就被从里拉开,李跃华似乎是准备出去买菜,右手拉着一个街边老太太经常使用的购物篮,抬头看见徐叙之站在自家门口,惊讶得足足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徐医生?”

    徐叙之点头问好,“我办事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哎呀你太客气了。”李跃华赶忙让出位置让徐叙之进来,见他还带了那么多礼品,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家里比较简陋,你随便坐。”

    “叨扰了。”

    徐叙之从玄关往里走,屋内的硬装家具虽然简陋,收拾得却很干净,不算大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窗边有一张单人沙发,地毯被清洗得柔软洁净,沙发靠墙这边放了两摞书,看名字大多是育儿教育之类的书籍。

    李跃华从旁边的厨房里倒了茶出来,看徐叙之坐在空间狭小的餐椅里,姿态仿若有些憋屈,忙出声让他去沙发上坐,说那边地方会宽敞一点,被徐叙之拒绝了。

    “我坐一会就走。”他说。

    李跃华只好作罢,在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等他喝了口茶后,才试探着开口:“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叙之放下茶杯,既然她这么问了,便也不再隐瞒,“倒还真有一件事。”

    从李跃华家里出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徐叙之走出穆兴里,到主街上去取车。这段路靠近后湖,虽然是待改造的城区,但沿路风景挺好,听说政府有意将这一带划分成文化旅游街区来改造。

    徐叙之一路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想的是按原路返回,却发觉回去也无事可做,到后来,倒更像是漫无目地在街上穿梭。直到他驶过市中心的高架,往城西产业园的方向开去,徐叙之这才意识到他最终想去的地方在哪。

    老式小区的门禁不算严格,徐叙之依旧将车停靠在昨晚的那栋楼下。

    透过柏树的繁茂枝桠留意到楼门口,正是早晨进出最频繁的时段,加了锁的铝制门开开合合,徐叙之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当大门第十一次被拉开,初岁从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初母。

    她动作轻巧地踩下楼梯,发梢在灿烂的晨光中跳跃,偶然遇到遛狗回来的邻居,会弯腰摸一摸小狗的头,再站起身笑眯眯地看它被主人牵着走远。

    徐叙之看见她挽着初母的手臂说了什么,被初母用手指嗔怪地点了点头,然后顽皮似的笑了。

    他抬手将车窗敞开一道缝,让经过的声音得以流淌进来。

    “亲爱的柳美英女士,请问等下去超市我可以买包薯片吗?”

    “又吃垃圾食品,你爸上次买了两袋还不够啊。”

    “那个爸爸也吃了,新出的口味我都没来得及尝,别那么小气嘛。”

    “行,给你买,真是怕了你了。”

    ......

    一路躁动的心绪仿佛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悄然平复下来,看着对面相携走过的身影,他甚至能想像出初岁撒娇时的神情。

    徐叙之忽然笑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那些让他觉得陌生的情愫并不是空穴来风,原来所有的心软和纵容都有迹可循。

    初春暖阳中,记忆随着耳边逐渐消失的话音被拉回半个小时前,在狭窄的公寓楼里,李跃华得知他的疑问,略微思考后说:“是有个声称你朋友的人去我老家之后,家里人告诉我才知道。”

    “我婆婆年纪大了,忘了她们是怎么介绍的,只听说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

    “哦对了,她当时留了一张纸条,还是我丈夫之前回去拿给我的。”

    李跃华去卧室的床头柜里拿出那张纸,放到餐桌上。

    纸上的字迹很清晰,趁着窗外扫进屋内的朝阳,完整地落入徐叙之眼眸里——

    如果找到您儿媳的地址,烦请联系我。

    初岁186xxxx3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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