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我自己来就行。”孟惜荫扶着赵嘉树的胳膊站稳,冲他笑了笑。

    “那快走吧。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去画室。”

    “嗯。”

    教室的后门被关上,四周瞬间安静下来,留给陈青屿的只剩下雨珠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一声一声,毫无规律地回荡。

    他无聊地趴在课桌上,头侧向一边,目光落向孟惜荫的课桌。

    粉色格子的笔袋下面压着几张崭新的试卷,是今天班主任刚刚发下来的,新得还能闻出印刷油墨的味道。

    陈青屿歪了歪头,把头枕在一边的手臂上。

    ——她走的太急,忘记把今晚的作业带回家了。

    *

    雨越下越大。

    自行车后座摇摇晃晃,孟惜荫不得不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紧紧拽住赵嘉树的书包带子,生怕自己一个不稳就要摔下去。

    “荫荫,不用给我撑伞,你看着点,别把画板淋湿了。”等红灯的间隙,赵嘉树扭过头叮嘱。

    冷风把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他朝孟惜荫笑,眼睛弯成漂亮的小船。

    “知道啦。”

    孟惜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嘴上答应着,伞又默默朝前倾斜了几度。

    那晚的雨来势汹汹,滂沱不止。好不容易到了画室,赵嘉树的校服几乎全部湿透了。他帮孟惜荫拎着画板和书包,一直送她进了画室,临走时又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雨伞递给她。

    “你的伞太小了,我们换一下。不然你和画板都会淋湿的。”

    一把黑白格子伞递到眼前,孟惜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谢谢你啦,嘉树哥。”

    两个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了。离开画室时,孟惜荫不由得佩服起赵嘉树的先见之明来,外头的雨不仅没有一丁点变小的趋势,反而又刮起了大风,就凭她那把小伞,她和画板肯定无一幸免,非得全都湿透了不可。

    她撑着赵嘉树的伞往公交站走去,细细的水流沿着伞面淌下来,像微小的瀑布罩在她周围,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公交车迟迟不来,孟惜荫等的有些无聊,脑子里乱糟糟地开始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不知怎的,她莫名又想起了那个叫做陈青屿的男生,还有那张周测试卷上他散漫的笔迹。

    等等。

    试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下午班主任老张新发了两张模拟卷,说明天早自习要对答案的。

    孟惜荫急忙打开书包,然而翻找了半天,书包里并没有那几张试卷的踪影。

    应该是忘在课桌上了。

    孟惜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怎么办呀?老张可是高三老师里出了名的暴脾气,有谁敢不完成他布置的作业,那就等着被叫家长在班会上公开处刑吧。

    要是她妈妈被叫到学校……

    孟惜荫简直不敢往下想,她看了一眼压抑的天幕,只犹豫了几秒钟,就撑开雨伞往学校的方向跑。

    彼时刚过九点,高三的学生下了晚自习,陆陆续续都走光了。偌大的校园里只剩几盏路灯幽幽地亮着,映着地上的雨水,像形状不明的月亮。

    孟惜荫一路小跑冲上四楼,远远看见六班的灯还亮着,脚步迟疑了一下。

    都这么晚了,还有人没走?

    教室里安静极了。

    沾了雨水的运动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再怎么小心,声音依旧清晰刺耳。

    白炽灯只开了一排,昏昧不明的光线里,孟惜荫看见陈青屿趴在课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旁边走过,轻手轻脚地去拿课桌上的试卷。

    “东西落教室了?”

    陈青屿的声音透着懒倦,像是刚睡醒,有些模糊不清。

    “啊……试卷忘记带了。”

    孟惜荫有些窘迫,她低下头,一边迅速把试卷和笔袋装进书包里,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还不走呀?晚自习不是八点五十就结束了吗?”

    “不想回家。”仍旧是他一贯的冷淡语气,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似的。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反倒让孟惜荫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她本就不善言谈,这会儿更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该如何把对话继续下去。

    好在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主动开口:“一起走吧,一会儿保安要来赶人了。”

    “好。”

    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到处黑漆漆一片,孟惜荫巴不得能有个人陪她一起下楼呢,于是答应的十分爽快。

    陈青屿起身,把书包随意挂在右边肩膀上,然后顺手从孟惜荫肩上把画板薅了下来,单手拎着朝教室外走去。

    孟惜荫怔愣了几秒,连忙拿好书包快步跟上去。

    雨仍旧在下,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孟惜荫撑开赵嘉树给她的那把大伞,转头问陈青屿:“你带伞了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多余的废话,因为对方一只手扶着右肩上的书包,另一只手帮她提着画板,显然没有空闲的手再去打伞了。

    怎么这么呆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孟惜荫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赶紧撑开雨伞,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我们打一把伞吧。”

    陈青屿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了,他站在孟惜荫左边,两个人一起走进阴沉的雨幕里。直到走出学校大门,他才开口:“这是你的伞么?”

    黑白格子的图案,又是双人伞的大小。

    很显然,这是一把男生的伞。

    “啊?”孟惜荫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呆了一瞬才回答,“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

    “赵嘉树的?”陈青屿眼睫抬了抬。

    孟惜荫诧异地转过脸:“你认识他?”

    “不认识。”陈青屿在斑马线前站定,换了话题,“你家住哪边?”

    十字路口,红灯醒目地亮着,在潮湿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孟惜荫停下脚步,伸手往右边指了指:“就在那边的清莲小区,很近的。”

    “我送你。”

    “啊?不用不用,已经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画板我自己拿就好,走几步路就到啦。”

    陈青屿迈开脚步往前走,“我家住荷花巷,刚好顺路。”

    荷花巷……

    孟惜荫怔了怔,脸上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荷花巷的确离她住的清莲小区不远。

    她听小区里的大人们说过,当年清莲小区建了一半,承包商因为没钱卷铺盖跑路了,之后又来了新的开发商,为了节省经费,只把剩下的半块工地草草改建了一番,就成了荷花巷。里面又老又破,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家,有欠了一屁股债跑到那儿躲债的,还有给人当小三生了私生子、怕被原配找上门而在那儿躲着的,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她每晚放学回家,经过荷花巷时,总会加快脚步低着头匆匆走过,不敢朝里面多看一眼,生怕惹上什么事情。

    陈青屿竟然住在那种地方吗?

    孟惜荫越想越不安。在她的刻板印象里,从荷花巷里走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由得悄悄抬起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的陈青屿。对方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扶着书包带的那只手微微用着力,暗色青筋从手背上凸起来,冷的,硬的。

    孟惜荫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男生的手。似乎是此刻,她才第一次发觉,原来男生的手也可以这样好看。她有些走神,没注意陈青屿忽然放慢了步子,她一个趔趄,万幸没有栽进脚下的泥坑里。

    荷花巷口,雨丝铺天盖地。

    几个穿黑色长袖的男人靠在一家小卖部房檐下,指间夹着粗烟,烟气散进潮湿雨雾里。

    “抱歉,不能送你了。”陈青屿忽然开口。

    他把画板递给孟惜荫,一言不发地从她的伞下离开,那些雨滴好像终于寻到了机会似的,猖狂地冲他砸下来,劈头盖脸不留余力。

    “哎……”孟惜荫的声音在滂沱大雨里显得格外微弱。她望着陈青屿头也不回的背影,恹恹垂下眼睫,心想,他明天可千万不要感冒呀。

    还冒着火星的烟头被丢在地上,皮鞋踩上来,把它用力碾进泥里。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直起身来,双手环胸,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清瘦的男生。

    陈青屿余光往后扫了扫,已经看不到孟惜荫的身影。他抿了抿唇,把肩上的书包随手丢在旁边的地上,往前走了几步。

    “我爸爸今天不在家。”

    “他在不在家我们不关心,我们只关心他什么时候还钱。”为首的男人嗤了一声,懒洋洋地靠了过来,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陈青屿的下巴捏的发红。

    “钱的事,我不知道。”陈青屿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咯。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爹不肯还钱,我们找不到他,只能找他儿子了。”

    男人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其他几个男人也慢慢逼了过来,把他堵在中间。

    陈青屿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淡漠地蹲了下来,脱下校服外套护住头部。

    拳头密不透风地落下来,比雨丝还要密。

    他跌在泥泞的水坑里,身上到处都是撕裂般的疼,好像有雨水混着脏腥的泥土灌进了鼻子,渐渐模糊的意识里,他忽然想起孟惜荫的脸。

    那时她弯着眼睛,可爱的像两弯月牙儿,声音也是乖乖巧巧的,尾调微扬,像春天里飞扬的风筝。

    她对他说:“谢谢你啦,陈青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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