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案推翻,重新调查,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需要重启案宗的,还是二十三年前早已解决的案子。从各个方面来讲,遇到的困难会更多一些。

    尽管罗队在收到证据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些整理完毕,并上报到了更高层,可蔚蔚和许倾谰接收到法院的通知,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蔚蔚深觉时间过得漫长。

    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面,她整日苦想,寝食难安。

    集团的工作强度,又不会因为她个人原因而降低,蔚蔚整个人暴瘦了将近二十斤。

    但罗队却告知他们,一个半月已经是很快的时间了。有些陈年的旧案,因为没有关键性的指向证据,即便真正的犯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也无法下达最终的判决。

    这种终日没有结果的等待,才是最让人难捱的。

    去法院等待结果的当天,许倾谰给蔚蔚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各式各样的快餐,他几乎都买了一份,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些许的甜点。

    蔚蔚把脑袋埋在包装袋里,挑拣了一段时间后,她在琳琅满目的美食中,掏出了一盒小糕点。

    “我还是吃点这个吧。”蔚蔚晃了晃手中的包装盒,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许倾谰,“蓝莓香草糕,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汽车在道路上平稳行驶,许倾谰不能回头,只能通过后视镜与蔚蔚对视。

    “上次去你家的时候,张姨提过一嘴,说你最爱吃蓝莓香草糕了,我就记住了。”

    蔚蔚一愣,随即抿着嘴巴低下头去。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夹取起了一块精致的小糕点。

    香草糕软软糯糯的,入口后就像冰淇淋一般浅浅融化。酸甜恰当的蓝莓酱犹如春日的花苞,在蔚蔚的唇齿中缓缓绽开,清香四溢。

    很好吃,但是比张姨做的,还是差了些。

    她只吃过张姨做的蓝莓香草糕,此后她闲逛过许多家甜品店,但都没有寻到蓝莓香草糕的身影。

    口味如此还原,已经是蔚蔚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她嘴角隐约蹭上了几抹蓝莓酱的颜色,许久未开启的食欲,正在被香甜的气息重新勾回。

    “谢谢你,我很喜欢。”

    望着后视镜中,蔚蔚深达眼底的笑意,许倾谰也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

    汽车缓缓驶入左转专用道,许倾谰提早打下了左转向灯。

    “喜欢就多吃一些,还有快餐,可以先暂时垫一垫肚子。你最近胃口差得很,人都快瘦得脱相了,再这么下去,恐怕身体会吃不消的。”

    后排的纸抽也早已经恭候多时了。蔚蔚将最后一块蓝莓香草糕填进肚子里,便抽出纸巾来,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两根手指。

    “我不吃了,我已经吃了满满一盒的糕点了。”

    她将用过的纸巾攥在手中,准备一会儿下车丢掉,“突然一下子吃得太多,对胃也不算太好。”

    以许倾谰的视野,已经能够捕捉到法院的正门了。他将一旁的导航提前摁了关闭,在没有机械电子女声充盈的空间内,许倾谰回应着她的话。

    “那就少吃一些,没事,我们慢慢来。”

    此次的案件审理为非公开,法院当中停放的车辆也并没有多少。

    许倾谰寻到一个比较好出入的停车位后,便和蔚蔚一起下车,走进了审理现场。

    如此狼狈的懿蓉,蔚蔚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前提是,排除掉二十三年前的那天傍晚,懿蓉拙劣的哭技所故意弄花的妆容。

    她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戴上了镣铐,整个人被警察带入场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在响着拖沓的链锁声。

    懿蓉仿佛是察觉到了第一排投来的目光,她沉沉的眼皮堪堪抬起,对视上了蔚蔚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神。

    她乱糟糟的头发蓬成了一团,懿蓉的嘴巴开合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对蔚蔚说些什么,但直至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都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许倾谰就坐在蔚蔚的身边。

    全场需要保持肃静,他也不能随意讲话,就只能紧紧握住蔚蔚的手,以这种最原始的方法,向她表达着自己的可依靠。

    蔚蔚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挣脱开了许倾谰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头。

    她是被害人的女儿。

    此刻,她坐在这里,只想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以平和的心态,去全然接受对加害人的审判。

    审判过程进行得异常顺利,这让蔚蔚有些小小吃惊——她本以为懿蓉会为自己辩驳一些的。

    但没想到,在面对审判长列出的各项证据时,懿蓉均是垂着自己沉重的脑袋,一一选择了承认。

    直到最后,在宣判出她的罪名是故意杀人时,懿蓉平静无风的眸光中,掀起了一丝波澜。

    她猛地抬起头来,长时间没有得到保养的颈部,因为她肌肉的用力拉扯,而皱纹遍布。

    懿蓉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她迷迷糊糊地问着:“我这是……故意杀人吗?”

    审判长没有回答她这个自说自话的问题。

    他在台上郑重地问了懿蓉两遍“是否要提起上诉”,终于在询问到第三遍时,懿蓉再一次迷糊地回答:“我不上诉。”

    落锤定音后,一切归于宁静。

    哪怕蔚蔚手拿回执单,已经重新坐回了后座的位置上,她还是忘不了懿蓉临走之前,给自己留下的那个眼神。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名警察的距离,蔚蔚甚至能够清楚地嗅到,她身上残留的香水气味。

    又是那阵链锁声。懿蓉在铁链之间回头,她无力耷拉的眼皮下,是似乎充满水汽和悔恨眼神的瞳孔。

    “在想什么?”

    许倾谰已经先一步系好了安全带,在发动汽车之前,他半转身过来,注视着紧握回执单、一动不动原地发呆的蔚蔚。

    “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也终于可以把心放下了。袋子里面还有很多好吃的,你可以放开心思敞开吃了。”

    蔚蔚被他点回了思绪,目光游离到那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和油纸袋,轻轻点了几下头。

    “我尽量。”

    见着她的手有伸进袋子里的趋势,许倾谰放心地将眼神收回。

    汽车启动键被按下,车体内部灯条渐变亮起,引擎轰隆发动的响声被隔绝在了车体之外。

    “接下来去哪里?”

    许倾谰准备将车缓缓驶出法院的大门,他在耐心地等待蔚蔚的回答。

    车身刚过闸门的同时,蔚蔚的声音从后方浅浅传来。

    “去清陵园吧。”她有意避开了许倾谰的视线,转头看向车窗外,“我想去看看我爸妈了。”

    许倾谰目光下移,他注意到了蔚蔚手中,被她紧握压出褶皱的回执单。

    他没有多说什么,在轻轻回复了一个“嗯”后,便在手机上查询清陵园的导航路线,直奔而去。

    清陵园修建在远离市郊的山区上。

    从远处看,这里绿树遮阴,层层叠叠的青翠蔓延至天边。

    清陵园的大门就修建在半山腰上,是一扇很阔气的青石砖拱形门。

    许倾谰刚走到大门跟前,就感受到了一股庄严的气息。

    他垂眸看向身侧的蔚蔚,“我们不需要买些什么东西吗?”

    虽然是文明祭祀,不需要再准备十几年前的那种旧纸钱,可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了,总归还是过意不去的。

    似乎是察觉出了许倾谰略显窘迫的态度,蔚蔚拉了拉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这边有免费的鲜花。”

    她向着坐在石门旁,正闭目小憩的大爷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脚步声,大爷在半梦半醒之间抬起了眼皮。与蔚蔚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大爷便清醒了过来。

    “小蔚?!”

    大爷显得十分激动,身上穿到脱相的白色背心歪斜到一旁,他也只是随手拽了拽,用力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蒲扇。

    “怎么突然有时间来上园了呀?”

    蔚蔚礼貌地笑着,“突然闲下来了,想回来收拾收拾。”

    她回答得还是像老样子那般滴水不漏,大爷的目光转而放到她的身后,“你男朋友?”

    蔚蔚顺着看了眼,随即笑着点头承认,“是,这次也是想带他一起来看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小,许倾谰也没有离得很远,在听到双方讨论的对象变成自己之后,便很有眼力地走到了蔚蔚的身旁。

    他向着大爷伸出了手,转而问着蔚蔚:“我该怎么称呼?”

    还没等着蔚蔚开口给出回应,大爷先哈哈笑着迎了上去,握住许倾谰右手的同时,也豁达地打着圆场。

    “不用称呼!不用称呼!只要你们有时间,记得多回来看看就行了,我这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大爷转身去掏自己背后的花篮,从里面取出了五六枝花瓣饱满的黄菊花,塞到了许倾谰的手里。

    “去吧,跟小蔚一起,好好去见见她爸妈。”

    在捧着鲜花走向陵园的时候,许倾谰好奇地问着蔚蔚:“你跟那个大爷很熟吗?感觉他很照顾你的样子。”

    “嗯。”蔚蔚轻声应和着,迎面吹过的清风,吹拂起她的几缕秀发,“从我妈出事那年开始,一直就是这个大爷在守陵。我每年来,都要跟他说上一会儿话,平日里也没人能陪他聊天,所以哪怕我每次只是说上几分钟,大爷也很开心。”

    她轻叹了口气,“算来算去,也是有二十三年了。”

    说话间,蔚蔚的脚步停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

    和陵园当中的其它石碑有所不同,这块很明显是有着别的两倍大小。

    许倾谰留意到了石碑上的黑色拓印文字。秀丽的楷体,刻着付清荔和蔚长安的名字。

    “这是我爸妈的合葬墓。”

    蔚蔚的语气平常,她蹲下身来,将手中的两枝菊花,平放在延伸出来的石台上,用手温柔抚摸着冰冷的石块。

    “我妈去世之后,我爸在这片陵园里,选了一个风水最好的位置,让我妈住了进去。当时我还小,问他为什么要把妈妈放在离家这么远的位置,他说这个陵园的名字很好听,很适合我妈妈。”

    她回头看向许倾谰,眼睛因阳光的照射而微微眯起,“这里叫清陵园,而我妈妈叫清荔,是不是很适合?”

    许倾谰温柔地点头,也跟着在蔚蔚的身边缓缓蹲下。

    女生继续讲述:“我爸病重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往医院里面跑。最后的那几天里,我爸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和我妈。还说,要让我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和我妈合葬在一起。”

    蔚蔚抬眼看着石碑上深刻的文字,声音有些哽咽。

    “他说,当年结婚之前,说好要陪我妈走一辈子的,那就一定要走一辈子……”

    她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蔚蔚双手撑在透凉的石台上,身子颤抖到开始蜷缩。

    许倾谰知道,这段时间里,她一个人扛过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自己想要分担却也无能为力。

    他的手臂环住了蔚蔚缩小的身子,用他结实的怀抱揽住了她。

    许倾谰的下巴,轻轻抵在了蔚蔚的头顶,背后的手也在缓缓地拍打着,就像是安慰哭闹的婴儿那般温柔。

    “哭吧,或许哭出来就好了……有什么想说的,也都说出来吧……”

    蔚蔚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极为少见的。

    她所有的枷锁,都在这一瞬间全然崩溃。蔚蔚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许倾谰的胸膛间,后者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衣襟湿润的快速蔓延。

    蔚蔚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她用哆嗦的手指将这些纸张展开,铺平在了那盏石台上。

    “爸,妈,我想你们了……”

    像是在回应她似的,一股微风轻轻拂过,纸页的卷边被风微微吹起。

    那是印有懿蓉罪名的回执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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