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她们走了。”

    王芷玩着梧桐花,细小的青黄花瓣组合起来,隔绝开两个被淹没在春风绿叶中的身影。

    “大哥是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王初坐进椅子,笑得神秘:“芷儿妹妹真聪明,不愧是我唯一的亲妹妹——”他的声音低了很多。

    聪明吗?这种察言观色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看得出来的吗?大哥本来也做得并不隐晦。

    “——今天我摘了这么一大捧梧桐花,我们一起找个小厨房做梧桐花糕吧!”

    “啊?梧桐糕?”王芷一下没反应过来,“梧桐花也能做糕吗?大哥你真的会做糕吗?不对……”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溢满了疑惑:“大哥你费劲支开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这点东西吗?”

    王初在王芷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微微侧过脸:“……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

    所以果然还是为了这个吧……王芷往榻上安心一躺:很好,如果大哥真的要和母亲和二哥告密,她就也把今天他这些一点也不符合平时风雅公子的举动告诉他们。

    看谁被罚的多!

    她捏紧拳头,头微微往领子里缩缩,连带着拳头也往衣服里藏了藏。

    “我是想问问你怎么看柔儿妹妹的事情。”

    半面阳光打在王初的脸上,越来越柔和。

    她的大哥也确实是被世界柔和对待的那个人。王芷这样想着,鼓鼓腮帮子:“柔姐姐?婚事吗?”

    “嗯。你们这些姑娘是怎么看的?”王初坐姿不正经,语气倒是正经得很。他回想起那日回雪说的话。

    “婢毕竟只是个婢子,大郎问我为何柔姑娘会这样,那可真是折煞婢了。婢这样的人啊,将来婚事能有柔姑娘相看的郎君一半好就知足了,哪还敢说什么。大郎这种问题不如去问问芷姑娘。”

    他很想说“你将来能嫁给我,我会让你过得幸福”这类话,最终吐出的却是“那些奴仆怎么配得上我的回雪?回雪以后跟着我就行,郎君我替你相看”。

    他绝不能娶回雪,良贱通婚会让他走进大狱,名声尽毁,还会被官场排斥。他要当官,要在这个世上有立身之能,就不能这么做。

    何况……他趁回雪没注意时,对她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他还要去帮那些百姓啊,怎么能就倒在情爱里呢?

    以后到时间了就纳了回雪吧,也省得她流落到别的地方。

    他想她一直在他身边。

    王芷望着天地之接,厚重的土壤,土壤所养育的搏击苍天的大树,还有那之上被大树托起的苍天。苍天包容着大树的侵略,也靠着这侵略一般的大树被撑得很高,很高。

    偶尔上面飘来一段云絮扮演着伤口,也无损那高高在上的天空。

    “柔姐姐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伯父伯母给她相看的的夫婿都是一等一的好啊。除了那几位名满建康的少年才俊外,这些都是最好的了。”

    王芷再次从软榻上坐起来,脑海中描摹着那个带着她蹴鞠赢了庾谢两家的骄傲女子,嘴角化开一抹笑:“柔姐姐多肆意的一个人啊,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呢?”

    “可……”罢了。

    王初也算对着八岁的妹妹有耐心,没有急着把妹妹从幻想里拉出来要一个答案,而是认真听着她慢悠悠的话。

    “记得那位拜斗姆元君观世音菩萨勤得要命的郎君吗?”

    “记得,上巳日他还同我一起去山间拔禊。”

    “听说他还是不想纳妾。”

    “他是宗子,没有孩子也不得不纳妾吧……难道年纪轻轻就要过继一个?”

    王芷轻轻拍了拍手:“过继一个孩子好歹能使父母的逼迫不那么名正言顺,但他是怎么做的?对着父母逼着纳妾的情况,只会四处求神拜佛,看着认真,把问题全推到妻子身上,结果自己身上还都是敬爱发妻的美名!哈!真厉害!识人不清还想着依靠这么一个自私鬼,他妻子一直被叫‘下不了蛋的母鸡’还真是自、作、孽哟!”

    说着说着,王芷仿佛看到了王思柔。她的影子逐渐与她的身躯重合,说着那些刺人的话,骂得畅快。

    “芷儿妹妹,女孩子要端庄温柔,不要太学着柔儿妹妹了。”王初赶紧说:“柔儿妹妹父母那么宠着她,生得骄纵一点没什么,你这么做是会被父亲、母亲责骂的。”

    他离得近了,王芷却只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于是她扬眉,颇有王思柔的几分爽辣。

    毕竟那是柔姐姐教她的话。她暗地里琢磨这话许久,醒悟后却是浑身冰凉。

    那样的人啊……那样只会求神拜佛,连一句话都不为妻子说的人得了一个痴情名号,而他那个除了无子,其他各方面都是女子间的第一流的妻子却日日被不怀好意的猜测纠缠,在“生不出孩子”的罪过中被逼迫,被蹉跎。

    难怪柔姐姐不愿嫁人,这样的生活谁爱过谁过去吧!

    王芷忿忿地想,捏着裙摆,原来就满是褶皱的裙摆上被揉出了高山深谷。

    “柔姐姐如果真的嫁给这么一个人,以后要怎么办啊……”

    太阳刺着王芷的眼,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仿佛在发着光。

    王初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可……

    说柔儿妹妹未来的郎君是父母仔细相看过的——那位夫人的父母就没仔细相看过她现在的郎君吗?

    说柔儿妹妹性情刚烈,必不至于被逼迫到如此田地——那不是与夫君父母积怨更重,或是刚结了婚便要和离?

    那时他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听过那郎君后院究竟是怎样的,从不知道他有没有为妻子说过话。

    “大哥你以后也小心些,这种人啊,可能你被卖了还不知道呢。”

    “芷儿妹妹是不是有失偏颇?他万一只是没想到呢?”

    两句话同时说出。显然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话语脱口了才反应过来。

    王芷皱着眉把自己缩进衣服。见状,王初继续说:“我并不是说他一定是无辜的。只是这些,我光听他拜神和不纳妾根本想不到,怕不是他只想到让妻子生出孩子,根本没想到过继吧。”

    “为了有一个亲生的孩子一直这样逼着妻子,多不好啊……”王芷把头埋进衣服里,声音蒙蒙的。

    可那是亲生的孩子,男人都没有一个亲生的孩子,那他那方面多……王初在心里默默说。即使他清楚王芷未来必定要懂,也没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芷儿妹妹还是个孩子,就让她多在单纯的世界里待一会儿吧。

    于是他强硬转了话题:“柔儿妹妹不想嫁人,原来是怕遇人不淑吗?”

    王芷抬了头,绿意和天光一下撞进她的眼睛里,撞碎了对方。眼前景色模模糊糊,她扶了扶头,待脑袋清楚了才张口:“或许吧……柔姐姐怎么愿意将就?如果不是爱上哪位郎君,她是不会愿意嫁出去的吧。”

    突然,王芷的手被抓住,于是她微微偏头,顺着阳光找到了王初。王初笑着把猫儿一样慵懒的女孩从软榻上拉起来:“走吧,现在我们去做梧桐花糕!”

    “可是……软榻!素月!”

    “一会儿让人叫就是了,我们先去做糕!”

    王初带着王芷捧着梧桐花糕往主君和夫人处各转了一圈,两边卖了个好以后,一回屋子里就沉下了脸。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在入睡前呢喃了句“虎丘山寺”,才带上笑容入睡。

    苏嬛和流风也是难得看他陷入这种别人插不进去的状态。流风一阵担心后发现这是一个偷懒的好时机,于是他们就由着他去了。

    知道夫人在处理往司徒王珣与司空□□舍宅为寺而建成的虎丘山寺处送出香火钱后的遗留问题,苏嬛在心里淡淡对王思柔道了一声恭喜。

    只给屋中留下一片黑暗与寂静后,苏嬛和流风在院中赏起了月亮,一个看着美景,一个想着家人。

    “大郎今日一时兴起把我和小红都丢到院子里,害得我们找了好久。”

    “你还叫小红啊!是素月!素月!那么好听的名字你偏偏要叫小红。”流风撇了撇嘴。这种孩子气的样子出现在还未完全张开的少年脸上并不违和,反而让他的脸庞更俊美了几分。

    但叫看惯他平时沉稳模样的苏嬛说,看到他这幅和小时候差不多的模样可是不适应得很。

    “小红是我们的称呼,素月是大家的称呼,能一样吗?”苏嬛瞥了一眼流风,“大郎睡了,我们也小声些。今日小红和我说,主君打算纳了璎珞姑姑,未来我们就不能叫她姑姑了。”

    “主君……要纳璎珞姑姑?”流风慢慢重复了一遍,低下头手在窗边摩擦几下,“主君纳妾,妾应该会开心吧。可若是璎珞姑姑,这事也不确定了。”

    “好几年前夫人就把璎珞姑姑给主君了,这也不算个秘密,或许现在就是资历到了。而且璎珞姑姑就是不想也没用吧。”

    经王初开解后,王思柔承认自己不愿出嫁是因挂心父母,在父母欣慰又担忧的眼神中踏上了去往虎丘山寺为父母家族祈福的路。

    此事后,王初的名声更显,“善理事,利家族”的褒扬镶嵌他日后的官途上,让他评品级授官的那一日能更辉煌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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