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再次抬眸间,便在殿门处望见了那身着明媚的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身影。

    橘如发现后,转身看向萧寻,“少夫人回来了。”

    下一瞬,身旁人的眸色似乎微不可察地一暗,俄而视若罔闻一般垂了下来。

    橘如纳闷地循着萧寻视线转回脑袋来,正巧不巧对上苏子砚一张笑如新雪的脸。

    橘如:“……”

    她家小姐不是去见大公子了吗?

    不是,这个苏子砚怎地哪里都有他呢?

    又看萧寻神情,不会是以为顾衍君追出去的人是苏子砚吧?!

    橘如绞尽脑汁地斟酌了一秒,道:“好巧呀……”

    萧遥皱眉,无言睨了橘如这小丫头一眼,依萧遥对萧寻这人了解,分明是死鸭子嘴硬装大度。

    许是一会就得佯装什么毫不不知情,问问少夫人见没见到她兄长。

    也故意低声附和橘如,“哎呀将军,真是好巧呀!”

    果不其然。

    顾衍君在他身旁坐好,歪头瞧了瞧,想将刚刚无意听到的假山内二人的言谈告知于萧寻。

    可又见眼前端着漆盘鱼贯雁行的宫女,不时停于案几前,摆放菜肴,便先将话咽了下去,罢了,晚些回府后再说也不迟。

    顾衍君正这般思量着,就听身旁人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见到你兄长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没追上。”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恰巧遇上了苏子砚。”

    “的确凑巧。”萧寻掀帘,侧首盯了萧遥一眼,不再继续说此事。

    “太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人影已现。

    崔启昭唇角含笑,一袭大红喜袍,韶光流转,似乎冲淡了久病之下的孱弱面色,显得明朗和煦若暖风。

    他立于主位上提杯开口,自有一股高位者的庄严持重,“今晚诸位能齐聚我东宫,实乃本王之幸,日后我晋朝内外还要仰仗在座各位尽心尽力,愿晋朝和平昌盛,再无战乱,诸位今晚皆不必拘束。”

    说出的话却分外客气。

    席下官员纷纷起身举盏,齐声恭贺,一阵喧闹之后,舞姬乐工先后被引入场。

    台上舞姬时而妙舞蹁跹,时而缦视而立,燕乐之声,朗朗入耳。

    连案几上的金色杯盏在光线照映下,亦是分外光华泽泽。

    顾衍君脑中不由浮现起几个时辰前,太极殿外,林诗诗和崔启昭共拜天地,叩拜圣上皇后,对拜合卺的场景。

    盛大华丽,蹈矩循规。

    可那日顾兰时的事,却也无法从她脑中挥去。

    她不是未诊过崔启昭的病,若是真是依顾兰时跑到尚书府时所讲的,先不论崔启昭会否不顾及病躯安危饮这般多的酒,哪怕是他醉酒后不管不顾……

    今日怎地还比从前看起来面色更多了几分生气呢。

    难道……月余之前她托林诗诗送去的那罐药,效用这般大?

    昨日萧府内林管家置办贺礼之时,恰被顾衍君碰上,她思来想去,还是添了几匣子物件,一并送了过去。

    事情既已发生,任是谁也无法干预太子殿下的决定。

    顾衍君想的出神,直到萧寻唤了她好几声,她才眨了眨眼,朝萧寻看去。

    这一抬眼便见到了从主位走到跟前来的崔启昭。

    说曹操曹操到。

    腹诽一声,即刻起身见礼,“参见太子殿下。”

    “说了不必拘礼。”崔启昭掩袖咳嗽几声,温言道:“顾小姐想什么呢?阿寻都须得唤你好几声。”

    原来,近看他面色还是病态的苍白。

    “没、没想什么。”顾衍君多少有些心虚,总归不能如实相告,随手一指,“殿下今日请的这位舞姬跳的极好看。”

    “喜欢便好,”崔启昭神韵淡然,转头拍了两下萧寻肩头,“前些日子忙着渭水爆炸一案,倒是辛苦你了。”

    “臣之本分。”

    崔启昭道:“父皇也是考虑的多了些。”

    “三殿下如今继续探查,所作所为定要强过臣。”萧寻扫了眼右侧尚在与旁人交谈的崔玄,举起杯盏,有意止住这个话题。

    崔启昭有一瞬的迟疑,最后只同他二人温然一笑。

    他寡白瘦削的腕间戴着的那串朱砂供,泛着年数已久的色泽,还是分外刺目惹眼。

    顾衍君记得之前在渭水船只中替其诊脉时见过一次,实在是记忆深刻了些。

    如此想来,太子殿下也应是长情之人。

    “那预祝殿下与太子妃白头偕老。”

    顾衍君往日是不怎么饮酒的,只是今日到了眼下情形,好似需要跟萧寻一般喝上口,说完便捞起案几上的那盏酒。

    她这次小抿了口,最初的辛辣散去后,一股淡淡的清香停留在她舌尖。

    萧寻持着酒盏的手一顿,拧眉看向她,直到崔启昭因旁事着急离去,落座后才说:“可以不喝的。”

    顾衍君略略回味了下,又继续喝了口杯中未饮尽的残酒,“居然,还可以?”

    “当真要喝?”

    她掀帘,发现萧寻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自己,那微眯的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

    “不可以吗?”

    “先垫垫肚子。”萧寻说完就夹了一块梅花香饼和杏酪鹅肉,放到顾衍君碗碟中。

    她的确喜欢吃这些,这时顾衍君才倏然想起来,在府中每日厨房准备的膳食好似都是她喜欢吃的,不时有些新鲜菜式。

    顾衍君不记得她哪日同萧寻或是厨子专程去说过这些呀?

    她持着木箸夹菜的手停下,“你怎的都知晓我口味?”

    青年神色微敛,只道:“我猜的。”

    橘如嘻嘻一笑,“那少将军猜的真是准。”

    橘如自是询问过顾衍君口味喜好,只是她每次都说依着府中厨子平日里做的便好,后来,橘如一问之下才知,这些饭菜样式皆是少将军亲自交代过的。

    至于新的菜式,只有瞧她喜欢的才会留下。

    顾衍君情绪有些低落,好似成婚以来,她从未留意过萧寻喜好,整日想着她的医馆医案,不想浪费旁的心思,别说他喜欢吃些什么,就连他的衣着尺寸都半点不知……

    她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不在意他了?

    萧寻从手边端过另一盏酒,错开话题,“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你尝尝这个?”

    不似她方才喝的酒一样清澈透明,杯盏中呈现出的是深紫色液体。

    顾衍君不曾见过。

    她还是先浅抿了一口,入口温和醇厚,连一丝辛辣的滋味都没有,甚至余味有一些果味的甘甜。

    “好喝!”

    顾衍君小口喝完,又让萧寻替她继续倒好。

    再尝一杯,她就悄悄留意萧寻究竟喜欢吃些什么……

    然而,顾衍君的酒量简直差的出乎了萧寻的意料。

    三杯葡萄酒入腹就能意识全无。

    整个东宫夜宴的参与程度时辰几乎没有多少。

    ……

    趁着宫宴渐歇,萧寻便只得带着昏昏欲睡的顾衍君离席。

    东宫殿门外。

    “萧少将军,少夫人留步。”

    身后男子声音倏然响起,来人是素来跟在崔启昭身后的叶显,他阔步走进,将双手托着的匣子打开,呈上前来,“太子殿下说,太子妃与少夫人相交甚好,日后萧少夫人若是得闲,可以多来东宫走动。”

    末了,他许是怕萧寻拒绝,又补充道:“顾小姐曾对太子殿下有赠药之恩,此物亦算是谢礼。”

    精巧匣子里装着的,是一块金质的东宫令牌,鎏金龙纹盘踞,朱红色流苏坠在下方。

    顾衍君不知这令牌作用,可旁人却是明白的,但凡持了这块令牌,别说是出入东宫,甚至进出连皇宫内外都无人敢阻拦。

    她如今头晕沉到厉害,视线模糊不清,依仗身旁之人箍在腰间的大掌相托,才堪堪立住身子,若是头脑清醒之时,顾衍君或许要问清一二后再斟酌要不要收此等贵重物件。

    可如今醉酒,全然没了意识,便直接拎起那枚金灿灿的令牌,揣进萧寻袖中,“嗯……好看,你拿着。”

    萧寻一怔,只得收下,“多谢太子殿下。”

    车轮辘辘,马车平稳地穿行在热闹喜庆的长安城街上。

    下了马车,萧寻索性直接打横抱着已阖眼睡去的顾衍君迈入府苑。

    “嗯……好!”

    可谁知,甫一将顾衍君搁置到床榻之上躺好,两只鞋靴还未全然脱去,这人就醒了,也不知究竟是在和谁应着话。

    萧寻将最后一只浅蓝色绣鞋脱去,立起身垂眸看向她,轻笑出声,“好什么呢?”

    “太高了,我这样看你好累,你能变矮一些吗?”

    萧寻依言坐回床榻上。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是因为喜欢我吗?”顾衍君眼神闪烁,“还是因为你奉旨娶我为妻?娶了谁都会这般相待……”

    萧寻被她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问的微微一愣,俄而勾起唇角,反倒是问向她,“那我答了你的问题,你明日可还能记得住?”

    顾衍君有些迟疑,似乎都已不记得方才一股脑地说了些什么,但盯着萧寻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时,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唇下梨涡深深,语声慢条斯理,“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哦……”顾衍君桃花眼微眯,瞧着依旧不甚清醒,可触上眼前青年的乌润黑眸时,心跳好似重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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