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雅离开后,辛熙独自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月亮高悬,将四周的云层照得透亮,却和那时,他们在高原上见过的完全不同。

    那天,他们在小餐馆吃饭吃到打烊了才走,姜渠把她送到宾馆楼下,又叮嘱了几句,“这边人员混杂,晚上一定要锁好房门。如果有人敲门,没有明确身份的一律不要理会。”

    “好的。”

    “如果你要继续进藏区,高反的药随时带着,每天吃。”

    “知道的。”

    絮絮叨叨地,好似他对她需要负极大的责任。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不要轻易上陌生人的车。”

    姜渠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含笑的样子,让辛熙记了好久好久。

    可那天,她其实听得心不在焉,内心的贪婪小鬼在拼命叫嚣,需要被安抚。乍闻此,她猛地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夜色下不期而遇。她捉摸不透,他眼神里藏着奇妙的宇宙,明明含笑,明明包容,令人心生觊觎,却又望而生畏,像抬头既视的月华,遥远又神秘。

    她着魔般,觉得不甘心,安分守己的二十来年,好像没有真的贪求过什么。就这一次,就当是青春期的叛逆迟来了几年,她想,再多得到点什么。

    她问:“你......想看日出吗?”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吗?

    她没做任何的攻略,不知道哪里可以看日出,如果他答应,她得现找地方。虽然他更可能不会答应,他明天还有工作,吃饭的时候,隐约有聊到过。但她随着心意主动提出,就不怕被拒绝。

    如果他不同意,她不会强求。应该会觉得丢脸,但脸丢在这个陌生地方,也还好,进退都很安全。

    没有人知道,不以任何形式被记录,反而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日出?”他表示了疑问,在得到肯定后,抬手看了看表,这个时间点准备看日出显然有些荒谬。

    姜渠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或许他正在猜测她的意图,又或者他早已全权掌握,只不过在权衡利弊。辛熙有些紧张,她经验不足,毫无把握。

    随后,听见他问:“要不要去看星空?这附近有个露营基地。如果运气好,明儿一早,是有机会看见日照金山的。”

    “可以的呀!”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做什么都好的呀!辛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如果她能看到自己,一定可以看见满目星光。

    那一晚,她看见了最美的星空,月亮如盘,繁星似盖,他们并排躺着,星空自无尽处流溢而下,仿若近在咫尺。她被造了一个美梦,好似只要她踮脚,就能触碰到。

    辛熙在出租屋里想起那夜的盛景,无比感叹。有时候,会庆幸自己见过;有时候,又恨自己见过。她拿出手机,拍了张今晚的月亮的照片,用属于瑞拉的那个私人小号,发了条朋友圈:我怎么敢爱月亮啊。

    这个小号,通讯录上空无一人。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独自站在高山之巅,手里拿着个托盘,她真的在摘星星,一颗又一颗,滚烫而耀眼的被她握在掌心,她一边摘一边乐呵呵地数着,“一颗两颗三颗......是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哦”。

    嘿嘿嘿,辛熙直接从梦里面笑出了声。

    要不是手机铃响,她觉得她能将所有星星收入囊中。

    庄来的电话将她拉回了现实生活,圣南的事情尚无进展,庄来比她还希望她能干成,于是总给她透露消息。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庄来说,“今晚,程院长的小舅子做东,请了程院长和第三方公司的人吃饭,要谈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清楚是清楚,可我能干嘛,冲到酒桌上去砸了他们的局,一哭二闹三上吊,跪求甲方:行行好吧,就考虑考虑我吧,求求了。

    辛熙这么想却不敢这么干,但她还是很感谢庄来,郑重地说,“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不管结果如何,都很谢谢庄老师。”

    先去洗了个脸,对美好梦境的留恋容易让人在现实里软弱,她不想耽溺于此。

    想了想,又给江准打了个电话过去,来时听他说起,他们公司之前也试图做过圣南的业务,但最后没成。

    江准笑说:“没有成功的经验给你借鉴,失败的教训倒有不少可以分享。”

    江准还真帮着打听到了不少事,其中最重要的信息便是程院长和其夫人最近似乎正在闹离婚,“不过,是他老婆要和他离,他不愿意。”

    辛熙觉得自己魔怔了,听到人家夫妻俩要离婚居然有些窃喜,想着离了婚,小舅子就不是小舅子了,事情说不定能有个转机。

    “哎!我可太坏了。”

    江准在电话那头笑,说了句古话,“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辛熙也跟着笑。她习惯了做一个好人,遵守社会秩序和伦理,但不代表她没有私心。虽然随之而来的,是道德枷锁的鞭笞,是自我谴责。

    辛熙还是去找了程院长的夫人。

    程院长的夫人常乐和黎芃是大学同学,而黎芃是江准的重要客户,至于重要客户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帮助乙方,辛熙无从得知。她是既得利益者,就不好舔着脸去探知个为什么了,也许是客情关系做得足够好吧。

    这一点还是需要向他学习的。

    认识江准的这段时间,她发现他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稳重,比起很多同龄人来说,他通透练达,也更能抗事。他们做医药代理,左手要从厂家手中拿下代理权,右手还得和医院搞好关系把药卖进去。个中艰辛,他虽没说过,但她也能了解个两三分。尤其,还有个肖楠,得空了就找她吐槽个一二三。

    肖楠常说:虽然我们现在代理的只有几款基础药,但相信,假以时日,在准儿哥的带领下,我们一定可以很快地做大做强。

    辛熙也同样相信。

    黎芃将辛熙引见给常乐后,就借口医院忙,自动隐身。

    辛熙非常感谢。黎芃帮了她几次,却拒绝了她的谢礼,她说:“你知道的,我为的不是你。”

    “当然,当然”,辛熙其实有些似懂非懂,但不好承认,连说了几个“明白”。

    客情关系非一日之功,她当然明白,自己对于黎芃的价值,暂定为零,她当然不是为了自己。

    辛熙在咖啡店见到的常乐,比起一般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她更添了一种精明,但这种精明的棱角又有些被磨损。

    “听说你是麦高的?”常乐开门见山,“你大概不清楚,我已经很多年不管医院的事务了。”

    辛熙当然没有天真地以为,就凭自己见这一面,说上三两句话,就能获得对方的信任或支持,甚至扭转局面,所以她很坦然地将此行的目的解释为,“我初来乍到,只是想多认识些圈里的前辈,攒攒经验。听芃芃姐说,您在和程院长结婚之前也在做业务,就舔着脸,想着或许可以向前辈取取经呢。”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常乐喝了一口咖啡,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一种对昔日的怀念。属于她的风光,早就过了。

    辛熙继续说:“我们公司的同事好多都还记得您呢,他们都说,当初输在您手上的单子太多了,都没给机会让他们一雪前耻,您就退了,真是太遗憾了。”

    “是么?”常乐的唇角往下勾,倒不是真的质疑。

    “蒋经理-蒋星,您还有印象吗?”来时她做足了功课,在公司内外都打听了一圈。还好因为她平日里办事靠谱,人缘还是不错的,谁都愿意指点两句。

    “小蒋啊”。

    常乐的这句“小蒋”,让辛熙一直提着的气松懈下来,笑说:“也就您能叫她小蒋了。她现在可是我们东北三省的省区经理了”。

    “不错啊,她回东北了?”常乐的思绪被带回到几年前,无比感叹,“我记得她跟着我那时,才刚毕业,嫩芽般的小女仔,莽莽撞撞地。”

    辛熙忍住笑,脑中浮现出蒋星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和随时随地辐射的强磁场,和嫩芽倒是半点不沾边了,“嗯。蒋经理听说我要来拜访您,特意叮嘱我,多听多学。她说她当年就是多亏了您的提携,带她见世面,教她做单子,建渠道,才有现在的她,她都一直记着呢。”

    常乐的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若忆起当年,她有很多壮志难酬。

    当初,程泉向她求婚,婚前说好了不干涉她的工作,但结了婚的女人顾前难顾后。那时,圣南又刚刚起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周围人都默认了应该她退下来照顾家庭,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仿佛女性为家庭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理所应当。

    是后来,在儿子对同学说“家里全靠爸爸赚钱,妈妈只知道花钱”的时候,是在陪着程泉参加商务活动听到底下员工背后笑说“不就是嫁得好,拽什么拽”的时候,也是在听到老公和人聊起行业前沿资讯而她已经听不懂,只能陪着其他太太们聊美容的时候。

    被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垒叠起高耸又岌岌可危的墙垣,反复围困当初那个心甘情愿的自己,自己的人生价值难道只能是让老公和孩子的人生更有价值吗?

    清醒后带来的苦恼,是身边所有人的不理解: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我们都多羡慕你吗?

    她提出重新回到圣南主持工作,老公不理解,“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要出去受累?自己多大年纪了不知道啊。我要像你一样有人养着,我巴不得天天在家。我看你啊,就是太闲了。医院有你弟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弟弟常兴也劝她,“你别有事没事又作又闹的,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多去几趟美容院。留住男人的心比什么都重要。姐夫有如今这身份地位,你以为往上扑的还少吗?要不是有我看着......没有男人会喜欢作闹的女人,你再这么闹下去,岂不是给了外面人的机会。”

    常乐只觉得好笑,如果这些年是她在外面拼搏,不见得会比程泉混得差。她可以抢资源、抢客户,却最不屑于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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