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熙没有想到她会被常乐邀请去参加晚上的饭局,这超出了她的预料。

    原本,她只是想从常乐这里寻找突破口,既然小舅子的地位不可撼动,那么是不是可以从竞争关系转成协作,撬动第三方的位置,虽然麦高的利润会有折损,但有总比没有好,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常乐没解释原因,她将辛熙带到饭局上,也没做特别的介绍,就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应酬。包厢里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大多是黑白灰的配色,见常乐进来,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打招呼,但问得最多的还是,“程院长呢?”“常总呢?”

    辛熙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几个月的历练,她在应酬局上已经没有刚开始的局促。

    以前她过分地在意自己的表现,怕露怯,怕得罪人,总觉得别人看自己的时候内心肯定在做评价,这人是谁,来这干嘛,怎么好意思来这儿。经历多了才明白,在你是nobody的时候,对别人来说,不过是no one else。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推开包厢的门,两个中年男人意气风发地走进来。

    坐在椅子上的人纷纷起立迎接,给足了面子,“程院长、龚总......”满堂都是恭维的声音。

    辛熙也跟着起立,准备刷个好印象,眄眼瞧见常乐脸上闪过淡淡地落寞。

    这顿饭开始得平平常常,辛熙唯一的收获就是在常兴的面前刷了把存在感,当旁边人提起,说她是跟着常乐来的时,辛熙顺势端起酒杯敬他。

    过去,也有不少人想通过讨好常乐搭上他们,一般在常乐那儿就给挡了,少有带到他们面前来的。常兴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平平无奇的小美女,没瞧出什么不同,“我姐让你来的?让你来干嘛?”

    这话问得人尴尬,旁边有听到的人跟着扭过头来瞧她,好像她是来蹭局的,其中一个发际线后移到了耳根位置的男人接过话,一脸暧昧地揶揄,“常总,怕不会是你姐要给你介绍的对象吧?”

    辛熙的脸跟着就红了,忙解释:“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是......”

    话还没说完,坐在中位上的常乐突然用银勺敲了敲杯壁,随后举起杯,朝在座的敬酒,“圣南是在各位同行的支持下才坚持走过了这些年,我和老程一直非常感激。这杯酒,我敬诸位。”

    常乐仰头喝下,又给自己添了第二杯,目光虚虚地飘着,“记得在成立之初,我们手上的资金不足,老程四处融资贷款,喝酒喝到胃穿孔。我呢,就负责联系同行,招聘人才,租赁设备,求着所有供应商让我们分期付款。筹备的那大半年,我俩一起老了十岁。所以这杯,老程,来,敬我俩。”

    程泉端起酒杯起身,想拦又不敢拦,只说:“少喝点,咱年纪都不小了。”

    常乐朝他点头致意,果断喝完了这杯酒,撒眸四顾,满桌的面孔都很陌生,早都不是初创时合作的那一批人了。

    常乐又再添了第三杯,“最近圈内总有一些关于我和老赵的传闻,是真是假,各位慧眼可以自行辨别。我想说的是,这些年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不是外面随随便便三两句话就能画句号的。”

    程泉险些老泪纵横。圣南的困境,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夫妻俩生嫌隙,到底便宜的都是外人。

    常乐招呼常兴过来,“这第三杯,姐敬你。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常兴有点莫名,这不是她的一贯风格,过往这样的饭局,她一般甘当绿叶陪衬,甚少出风头,但还是碰了杯,直言:“自家人,哪有什么辛苦的。”

    常乐轻笑,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也难怪圈内都说我们圣南是家族企业,你看在座的各位,谈合作什么的,都只认你这一位常总。”

    这话一出,倒是一旁的程泉先变了脸色。

    这顿饭,就从这里开始,起了波澜,变了味儿。

    包厢一侧设有茶室,程泉和常家姐弟在里面待了很久,具体聊的什么,无从得知,只偶尔从门缝里传出些“过河拆桥”的字眼,将滔天的怒意漏了马脚,又被强制按下,归于平静。

    满桌的佳肴再无人品尝,除了角落里,那个脸生的小姑娘,静默无声地吃着就近的菜,倒也没好意思大幅度地转动餐桌。

    可能真是来蹭饭的吧,有人嫌弃地撇了一眼。

    辛熙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平静,她尖着耳朵在听,暗暗揣测这风雨骤变的原因,总不会自己就和常乐喝了杯咖啡,就惹了场大祸吧?

    茶室的门被嘭地一声打开了,惊得她手一抖,刚夹起来的小虾仁掉到地上,来不及可惜,就见常兴气冲冲地走出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不说一句就要往外走。有人想劝,被他推开,直言:“有什么事情问他们两口子吧,他们才是一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辛熙感觉常兴走出去之前,恨恨地剜了自己一眼。

    随后程泉出来,说了些安抚人心的官话,紧接着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往后的医药、耗材、器械、甚至是后勤保障的供应商都将采取公开招标的方式,而常乐将主要负责这一块的工作。

    临到散场,有人在叫好,公开招投标意味着少了中间商赚差价。甲方降低成本获得更优质的服务,而乙方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当然,也有人叫苦,常兴作为之前的全院打包商,若被踢出局,场面上的这些人很难不全翻进这个沟里。

    程泉在经过辛熙身边时,认出了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你的那份方案可以派上用场了”。

    常乐一直留在茶室,等到人都散了,夜色香浓而幽弥,她走出来,包厢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一个小小的影子斜靠在椅背上,听见声响,立马站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辛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是觉得现在这个局面自己有一定的责任。包厢内,只有茶室亮着灯,常乐背着光站着,辛熙看不清她的表情,尝试着问:“常乐姐,你还好吗?我没想到......”

    常乐闷声不语。

    辛熙看着她走向自己,觉得此刻的她和白日里稍有不同,那些被磨损的棱角重新被雕刻,磨砺出了锋锐的刀边。

    “怎么?你以为我在里面哭吗?”

    “您应该很难过吧”,和家人闹得四分五裂,没有人会不难过的。

    “当然”,常乐没有否认,但情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说:“但我刚才在里面,只是在拟写招标公告,晚一点你就可以在官网查到了。”

    辛熙有点错愕,目光呆呆地望着并不清晰的轮廓。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你今天有句话说得很对,既然我不甘心为了家庭牺牲事业,那又怎么知道自己某一天不会因为事业牺牲了家庭而后悔,所以咯,我决定,事业和家庭我都要”,那就只能牺牲点别的了,比如,一直打着她的旗号,把控着采购权的亲弟弟。

    辛熙张了张嘴,有些话在唇齿间摩挲。

    常乐不愿意多谈,她们之间还没有建立这种信任和交情,“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到出租屋里,辛熙的心里总还是有些别扭,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假期里,她随爸妈回外婆家玩。外婆家在农村,正值水稻丰收,家家户户的前门后院都堆起了高高的谷堆。

    村里有一个说法,说小孩子在晚上,容易被脏东西跟着,需要给兜里揣几根火柴棍或几把米,所以每次去,外婆都会给她装上一盒满满的。辛熙有个表叔爱抽烟,那天刚好手边没有打火机,正是喜欢展现自己对人有用的年纪,辛熙主动请缨要给表叔点烟。但那天风大,她点了几次没点燃,就顺势躲到谷草堆后面避风。表叔呢,有个儿子,大不了她几岁,最喜欢欺负她,悄悄绕到谷草堆的另一头,趁她不注意吓唬她。辛熙一个激灵,点燃的火柴棍被扔进了谷草堆里,火势瞬间起来,连片地烧,把傍晚的天色都照亮了。

    表叔连忙拽着表哥走了,只剩她呆呆地傻站在那儿。

    事后,邻居追责,火是她点的,爸爸认赔。妈妈看着她被烧焦的发尾,大骂表叔不厚道,就只顾着躲避责任,要是烧着孩子怎么办?

    这一次,她好像又干了一样的蠢事。

    辗转反侧之际,正好看见工作群里,赵志远在说第三季度关单的事情,辛熙就汇报说圣南要改公开招标。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这点动静,早就有人说给了张鑫,张鑫在群里明褒暗贬地说了几句。夸她能干,三两下就说服圣南的决策层改变了营商模式,连人家两口子闹离婚都能给劝好了,还说整个天津的医疗圈都知道她的大名儿了,往后京津冀的兄弟们也都得靠熙姐的指点混口饭了。

    话说得越来越过,辛熙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讽刺。她知道有些销售喜欢夸大其词,在客户面前吹嘘产品,在同事面前吹嘘能力,褒贬别人都会极尽他们平生所学的修饰词,但她不喜欢这样。

    辛熙回复:谢谢提醒,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张鑫却没就此放过,继续弯酸,话里还说要她将他手里难缠的客户都接过去,她那么有本事,肯定都能搞定。

    卢湘也在这个群里,给辛熙发来几个大大的问号:你什么时候把咱销冠给得罪了?他这么恨你。

    辛熙发了个两手一摊的表情:不知道啊

    卢湘:堂堂一销冠,咋这么小气。

    辛熙对着手机长吁一口气,对于张鑫的敌意更多的是不解。在麦高的这一年多,她对所有销售,几乎都是力所能及地协助,也从没真的和谁起过争执。张鑫因为业绩好,自然事情也多,找她的机会也更多,除了偶尔的甩锅,大多时候还是友好的。

    没一会儿,卢湘又给她甩来一张截图,是拟定的下季度的场地分配,还只是初稿,没有下发给销售。卢湘是从李元那儿要来的,而张鑫肯定也有自己的方式提前看到。截图很清晰,可以明显看出,张鑫手上有几个客户确确实实是要转交给辛熙的,不见得多优质,但也是能出单的。

    卢湘:销售都是拿提成的,你分走了他的客户,他不恨你才怪呢。

    辛熙:可奖金系数是和完成率挂钩的,客户少了,任务也会减,对应的完成率不一定会受影响。

    卢湘:你给我说不着啊。谁让你要转岗的,利益越大的地方,争斗也会越多。你还不习惯吗?需要你的时候,你是宝儿,是好姐姐、乖妹妹,一旦涉及点利益冲突,这些人,不咬死你,也得吃掉你几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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