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栖云山的路一路畅通,林早新手上路,开得慢,等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彩色灯带顺着山脊线,将整个基地在暗色里高亮出来,远远就能瞧见“自在王国”四个大字在熠熠生辉。

    不得不说,徐进是有商业头脑的。他选的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占据优势,风光宜人,还将先前零散杂乱的小摊贩聚集在一起,做成了一条热闹又极具特色的街市。白天可以赏湖景,郊游娱乐,逛小吃街,晚上可以露营扎寨,看满天星布,生篝火,听说盛夏时还会有萤火虫作伴。

    她们到的时候,徐进正在台上致辞,林早拉着辛熙往前走,刚挤到半道,就瞧见了站在前排的姜渠,人群中格外的显眼,辛熙赶紧停下来,“早早,那个,我,我先去下洗手间啊”,随后没等林早反应,急急尿遁。

    这份怯懦的心思,既来源于不想在工作日碰见公司大领导,也源于对此前一些苗头的不敢窥探。

    辛熙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久。洗手间的洗手台是露天的,设计得颇有意思。青石板架起的水台,仿作曲水流觞,洗手的水从下往上汩汩地冒,辛熙在这儿玩了一会儿,估摸着开业致辞结束才准备走。

    正此时,两个女生结伴出来,丝毫不避讳他人地继续说闲,“你瞧没?她那一身logo。”

    另一女生一听,笑得格外大声,拿捏着一种怪异的腔调,“好土啊,现在谁还那样搭配,生怕别人不知道徐进给她花钱了。”

    “对啊,还一副女主人做派,招呼我们吃这个喝那个的。我都快笑死了。”

    “是的呀,徐进当初追你时,比这大方多了。”

    “可能经济下行,消费降级了?”

    女生口气轻蔑,打开水龙头想洗手,却不见出水,就听见旁边有人提醒,“可能山上水压不足,我刚用着还正常呢,你看看是不是接口歪了?”

    女生也没多想,倾身向前,水龙头出却突然出水,冒得有一丈高,将临近的两个人淋得个半湿,原地嗷嗷地叫。

    水池下,辛熙悄悄收回了踩住水管的脚。

    恶作剧的时候,表情很难控制得恰当,所以得逞后一时很难收住,可不巧,她这时又瞧见了姜渠。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她,但看没看见,她都是要躲的。

    自在王国的风景,辛熙无瑕欣赏,缩头的乌龟只想快些躲进自己的安全壳。

    可他在人群里高挑出彩,她越是想避开,越是能在人群里精准定位,好像她的四面八方都有他。与友人举杯谈笑,拿足了精英人士的格调,回身运动场上,又是一身昂扬意气。他扔飞盘的动作干净利落,变换位置时迅捷得像一只猎豹。休息时,有女生主动送上了水,但他客气地没接,笑着拿起了自己的保温杯,像个洁身自好的已婚男士,到了该修身养性的年纪。

    保温杯里该不会真是枸杞吧?辛熙没头没脑地想。忽然一个眼风甩过来,吓得她赶紧又躲到人后。

    真的心力交瘁。

    辛熙找到林早的时候,她已经被灌了不少的酒。一群靓丽的青年男女凑在一起玩游戏,辛熙发现她在洗手间外偶遇的那两个也在其中,妆容稍有失色,眼神里的打量过分赤裸,并不友好。

    林早见到她,就像见到了救星,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熙熙姐,你来得正好。徐进右边那女的,看见没,太贱了,和她小姐妹联手搞我。你快来帮帮我。”

    有了上一回在club的经验,林早还能如此相信她的能力,辛熙哭笑不得,劝她:“早早,要不你陪我去前面看看吧,那边还有好多玩的。”

    林早自然不肯,她得在这儿看这徐进,“那些有什么好玩的呀”,林早半点没犹豫,又坐回去,往徐进身边挤了挤,拍着身旁的位置说,“熙熙姐,坐这儿,我们刚玩的酒桌游戏可好玩了,一起玩吧。”

    辛熙无奈,只得跟着坐过去。

    这时,不知道谁发现的场上男女各半数,遂提议,“我们男女岔开坐,换一个游戏”。

    这话一出,立马引起大家的附和。辛熙的左右换成了不认识的男生,这让她有些拘谨,想找借口开溜,偏又瞧见了姜渠,正站在稍远的地方张望,赶紧规规矩矩地坐好,借着左右人遮挡。

    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游戏,应该不会走到游戏区来。

    他们换的游戏叫做“眉目传情”。每个人拿一颗骰子在手里,摇好后盖在桌面上,闭眼等待主持人发出指令。主持人会随意指定摇到单或双数的人,自由选择转向自己的左边或右边,待主持人说可以睁眼时,碰巧对望的人需要喝交杯酒,而没有与人对望的则需得自罚两杯。

    酒桌游戏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躲酒,而是让那些怀揣的小心思,可以体体面面地收放自如。

    辛熙发现,林早永远选择转向徐进的一方,所以一旦她摇中,她只能得到两个结果,要么会和徐进交一杯,要么就是喝两杯。可徐进却似乎没有那么坚定的选择她,在他俩单双数不一致的时候,他会果断选择另一边。他当然有合理的理由,玩游戏不能不想赢。林早也不能生气,游戏嘛,当不得真,不然就是她玩不起。她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在徐进和别人喝交杯酒时跟着起哄。

    辛熙将自己的骰子护得很好,但也耍尽了心思。读书时没能作的弊,都在酒桌上补齐了。她顺利地避开了几轮,有轮到她的时候,就悄摸地注意着左右,避开单双数一致的左右方。当然,也因此连连喝了不少。

    正当她为自己的小聪明窃喜的时候,徐进却突然高声提议,“咱们摇骰子的时候都藏好了啊,别给旁边人看到,不然我女朋友以为我故意呢。”

    林早配合着,略显赧意一边打他一边被他拉进怀里。

    辛熙犯了难,如果她不能偷看到左右的单双数,她就无法准确地避开,想了想推开手里的骰子,借口说:“要不你们玩吧?今儿太晚了,我得先回去了,明儿还要上班呢。”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了那个扫兴的人,大概会被酒桌上的所有人鄙视,即便她背着一些愧疚感,但内心守着的原则却不允许她妥协。

    她不想和任何人喝交杯酒。交杯酒在传统意义里是夫妻新婚时才能喝的合卺酒,演变至今,早已似是而非,那点所剩不多的含义反而成了酒桌上调情助兴的滥调。她经历多太多次了,尤其是在部门聚餐的时候。和领导、同事,似乎都可以来这么一次交杯酒,拉进距离,加深感情,方便今后的工作交流,但每一次,她都拒绝了。

    当然没有一次能够轻松躲过。

    徐进拦她,“别啊。你这走了,我们人都不够了。总不能让他俩大男人互相眉目传情吧。”

    林早也劝她,她一走,游戏进行不下去。

    其他人跟着发出些窸窣抱怨声,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熬夜喝酒玩游戏不是正当时候嘛。

    辛熙只得又重新坐了回来。社交里,她需要从众。

    游戏的概率会被进行的次数拉高,主持人喊单数的人选择方向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或左或右,她必须选一个。

    逃不过的,辛熙忐忑地抬起眼皮,眼睛缝里先看到对方的下巴,有点点青色的胡渣。她打算破罐子破摔,索性瞪着睁开眼,却被这一眼吓了大跳,“姜......姜总”。

    “玩什么呢?”

    徐进说:“眉目传情啊。刚叫你你不来,怎么地,玩两局?”

    “眉目传情?”姜渠略带疑惑的目光看下辛熙,对方却不自然地转开了眼。

    “对啊,就是......”

    徐进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姜渠喊他,“你出来下,那边有点事。”

    姜渠找他,徐进从不怀疑不是正事,立马起身往外走。一桌的男女面面相觑,少了个男生,女生就多了一个,辛熙赶紧识趣地站起来,“那你们玩儿。”

    她走得很快,让想要追讨刚才那局惩罚的人,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太险了。

    如果姜渠没来,她也是打算赖账的,有些脸皮不能要。

    辛熙刚走出去,一眼又看见了他,身旁人来来往往,只有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他应该是在等自己,再躲就过于小气了。辛熙朝他走过去,如果他不是在等自己,她也应该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没什么大不了的,“姜总,好巧哇,您也来玩啊。”

    姜渠目光沉静,“今天很开心?”

    辛熙想了想,她今天拿回了合同,准点下了班,还看到这么漂亮的地方,很难不开心吧?于是重重地点点头,“姜总今天也很开心吧?”毕竟每次看见他,都正笑得花枝乱颤的。

    姜渠淡淡地抿嘴,问:“为什么挂我电话?”

    辛熙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在他提到高桥的那句话后,她慌得直接掐断了通话。虽然挂断后就后悔了,明明应该若无其事地反问一句:他说了什么?没想到姜总竟然还记得,我都记不清了呢,嘿嘿。

    可惜还是遭了他的道,轻轻一句话就落荒而逃。辛雅说得对,他的段位太高,她玩不过。棋逢对手或许是件痛快的事情,但自己明显没有与之拉扯的能力。

    辛熙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想逃避的心思完全落入对方眼中,姜渠将目光移到刚才的酒桌游戏上,问她:“游戏好玩吗?”

    “还可以吧”,辛熙警惕起来。

    “怎么玩的?”他的目光真诚到好似真的在求教,甚至摊开了手,朝她靠近了一些,“你给我示范一下什么叫眉目传情?”

    辛熙拧起眉,“这不太合适。姜总,要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辛熙快速的转身,刚才的气氛暧昧又诡异,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又会遐想连篇。人在面对诱惑的时候,很难把持住自己,辛熙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人,所以要在尚存几分理智的时候,远离诱惑的源头。

    手机在兜里响了好久,辛熙在走到僻静处才发觉。电话是江准打来的,圣南的合同少不了他的帮助,她理应请客吃饭。

    江准说:“我们还应该要感谢你呢,圣南改公开招投标,我们公司也拿下了一点业务。”

    “哎~我其实也就是运气好罢了”,她在这段时间里也想明白了,常乐或许根本就早有此打算。她和程泉闹离婚,其中几分真假外人根本说不清。

    “但我可听说了,是你做的方案彻底打动了常乐总,才让她下定决心做变革的。”

    “真的么?但也可能,她就是随便拿我当托辞。”

    “辛熙,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很棒。”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辛熙顺着木质的楼梯漫无目的闲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高处,回头望时,有种万籁俱寂的错觉。这里的视野,可以将底下的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全部揽入眼里。

    世界璀璨无比,而他......在目之所及之处。

    他在.......望着她。

    是......一直在吗?

    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眼中此时、此刻、此地,只有自己。

    “姜总以为我为什么挂电话?”辛熙拨了通电话过去。

    “你现在为什么打电话?”

    辛熙生气了,“姜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你刚才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什么?”

    “酒醒了一点了吗?”

    “我没醉”,她的酒量好像练出来了,玩游戏输了的那点酒,竟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

    “那好。”

    辛熙一头雾水,她看见姜渠动了身,朝她这边走过来,听筒里可以听见微弱的风声,这让姜渠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旷,他说:“我希望你能清醒地,听我说接下来的话”。

    辛熙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视线里,一个人影在慢慢地放大。与此同时,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口条清晰,他直言:“我觉得你那天早上的提议不错,但我,要改一下规则。”

    辛熙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脱口而出,“改什么?不对,不是......可你已经拒绝了。”

    这个男人的狡诈在此刻原形毕露,他轻笑的一声,有胜券在握的底气,“你之前跟我说,咱俩早就好聚好散了,是吧?那上一次算什么?”

    算冲动,算错误,算你倒霉呗。算什么,算我白瞎,辛熙没有回答。

    “藕断丝连?旧情复燃?还是......”

    “啊,啊!停,停”,辛熙在此刻,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怂人。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露营吗?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当时在想,这个小姑娘怎么那么大胆,敢约一个只认识一天的人去看日出。”

    事后辛熙也反省了自己,确实太过莽撞,于是说:“以后再也不会了。我那会儿就.....就是高原缺氧,脑子短路。”

    “那你要不要再大胆一次?”

    辛熙看着他走向自己,风衣被秋风扬起下摆,将一身性感的线条展露出来。他还在朝她靠近,现实里的声音和听筒里的声音凑起了双响炮,“我们谈恋爱吧。”

    辛熙露出了此生最为不可思议的表情,“谈......谈恋爱?”她真的惊呆了,虽说两人已经有了致密的亲密关系,但感情基础十分薄弱,远没有到确立彼此为“爱情”这一名名词的代表人物的时候。

    “对,谈恋爱”,姜渠说得斩钉截铁,“适龄男女,通过彼此关心,坦诚相待,互相陪伴、爱护,从而建立一段亲密关系,进行社会活动。”

    “可,可你之前说你不想......”

    “辛熙,你想好聚好散,我还没聚够呢。”

    辛熙彻底懵了。她不是没有感觉姜渠的意思,两个人走到了那一步,不可能毫无情意,但就像辛雅说的,他和她差距太大。不是经济和物质上的差距,而是眼界、思维,他们见过的世界大不同,所以,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应该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如果他提出,和她保持不见光的情人关系,她大概率会答应,这份贪念足以让她违背原则。但他说,谈恋爱......会牵小手手的那种恋爱?

    “姜总,你……是不是喝酒了?”

    辛熙凑近观察。四目相对时,灯盏映在彼此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格外萤亮,姜渠扬起唇角,下一秒已经亲了上去,他的嘴里只有清冽的气息,恰似晚来的秋风,醉人不已。

    “确定了吗?”

    辛熙迷迷蒙蒙地点头又摇头,“我还以为有枸杞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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