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晨。

    这日方樱难见的贪睡,红丫急急敲门将她叫醒。

    她砸吧着嘴,身子还悠悠在床上咕蛹:“干嘛?”

    “少夫人,今日临安君归城,老祖一大早将人聚在一起用早膳,瞧您不见,正冷着脸呢。”

    “对哦,程长弦他小舅要回来了。”方樱一清眼,挺身坐起:“可是按理说,临安君归城不该先去自己家里瞧瞧吗?就算再疼程长弦,哪有人在外数年先回姐姐夫家的。”

    “您又忘了?”红丫规整着方樱要穿的衣裳:“程夫人的父母已不在世,临安君虽三十有八,却还未娶妻生子呢,就算回了自己府上也只有孤身寂寥。”

    “照这么说,临安君尚还在世的至亲都在这国公府喽?”方樱由红丫摆弄着头发。

    “若不算旁支的亲戚是这样的,毕竟临安君与程夫人才是亲姐弟嘛。”

    “不过,”方樱用指头拨弄发上的几支大金簪:“有必须这般张扬吗?这么多珠饰压得我脖子难受。”

    “老祖吩咐的,自是有必要。”红丫回,又往她发隙上插了几支。

    方樱锤着不自在的脖子,阿忍说的没错,程老祖行事确实夸张。头顶如此繁隆之景,比起她嫁进来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走到院口,衔牙突然神色匆忙的走来,暗暗立于方樱身侧,悄声:“姐姐,库房那边出问题了,房东说他自己的营生做不下去,要将库房卖出去周转,直接毁了契子,把钱都退了回来。”

    这话,叫方樱本就不爽的心情雪上加霜。

    这几日她也没闲着,与街牙寻了处空库房备于存放火药。

    仓库其实不难寻,难就难在这地方必须位于城中心,以便到时将火药运至大理寺,且不能找官家手里的,那帮人往外租仓库问头多,她要放的东西又见不得人。

    好在运气尚佳,她遇见一间符合预期的私库,立马跟房东签了契,但这会儿一瞧,运气着实一般。

    “唉。”方樱幽深深叹口气,脚步也没停下。

    明日暗市便要开门,今天就多出这些事端,好似老天爷都在跟她作对。

    “要不我再去找找?”衔牙瞧她脸色也跟着难受。

    “你要能找到,还能带这么个消息回来?”方樱拍拍他肩:“瞧你那黑眼圈,快去睡吧,我想办法。”

    衔牙没拒绝,他更是疲乏,昨夜得了消息就出去寻新库,没合过眼。

    方樱跟红丫接着走,一脸愁相快耷拉到地上:“唉。”

    “少夫人,怎么了?”红丫自然第一时间关心到。

    “一会你掩护下我,我得出趟门去。”

    “那您可出不去。”红丫有什么说什么:“这日子老祖重视的很,您瞧这满院下人都待命呢,就等着迎接临安君,您是大房夫人,不可能放走的。”

    方樱努努嘴,她也没想走正门。

    “要是有间空仓库从天上掉下来就好了。”方樱肩塌着,没点气势。

    “您要空仓库?”红丫眼珠转转:“大少爷地契很多,上次您叫奴婢清算时,瞧见些仓库。”

    “嗯?”方樱立马抬头:“可有城中的?”

    “记得是有。”红丫点头:“您若要空库房,这会儿叫人去腾出来,大概三日左右就能空了。”

    “三日。”方樱又笑不出:“来不及。”

    “少夫人要放很多东西?”红丫问。

    方樱心不在焉嗯一声。

    “那我给您。”红丫拍拍胸脯:“我有,我给您。”

    “我说认真的嘞。”方樱没想红丫真能帮上什么:“知道你疼我,谢谢你的好意。”

    “我也认真的。”红丫停下,毫不犹豫从腰间掏出一张薄纸:“这是您送我的铺子,前些日子我找人将里边收整了一番,许多衣裳都霉了,还不如二手货,我便低价出手去了,这会儿铺里还没想好进什么货,正空着呢。”

    “对哦。”方樱听得一敲脑壳:“不一定要找仓库,够大够空的铺面也行。”

    “虽然没有特别大,但也不是很小。”红丫把地契往方樱手里一塞:“不知您要放什么,应该能放下的。”

    方樱瞧向红丫,小姑娘只笑着,慷慨又腼腆。

    “你就这样给我,不怕出个意外,我把你铺子给炸了?”

    “不怕。”红丫挽住她胳膊:“少夫人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出什么意外你都能化解。”

    “以前?现在?”

    “其实奴婢早就发现,打您从溺水后醒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方樱立马紧张起来:“换…换个人?”

    “像换了,”红丫又摇摇头:“也像没换。”

    “你怎么这样说。”方樱心虚,挠挠耳朵,莫非红丫已经发现她不对劲?

    “您性子变了,比从前奔放许多。说话语调也变了,从前说话娇弱缓慢,现在却很少咬文嚼字,也经常做一些我看不懂的事。”

    原来她早就暴露了,方樱沉口气。

    也是,红丫跟了楼回怜那么多年,从某些角度讲,比她爹还了解她。任方樱再能装也装不了每时每刻,姑娘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察觉不出。

    “可您确实还是您。”红丫话音一转:“善良没变,勇敢没变。”

    “别人瞧您向来都是贤淑温婉,可谁能想到得体大方的回怜小姐敢抢了马车出逃楼府,正如别人都想不到,您会在脂粉铺前说脏话,替程三小姐讨公道。”

    “您一直都是这样勇敢。”

    方樱对上红丫的眼睛。

    这是永远不会长在她自己身上的,一双真诚的眼睛。

    楼回怜从前是如何生活的,方樱透着红丫这面铜镜,看得越来越清晰。

    方樱想,即便自己过着楼回怜的生活,也无法成为楼回怜。

    红丫说她好,大概七分是这具身体已亡的主人,三分是她而今被扼制的灵魂。

    这些,是红丫眼中一个十分的楼回怜,可绝非全部的方樱。

    “你放心,待我用过,会完好无损还给你的。”

    方樱对她道谢。

    早饭吃的很压抑,一桌珍馐前围着各怀心事的程家人。

    程醒琪也许还在想姬杏儿的事,正正坐着,只喝了些汤。

    符青好似没有因弟弟归来而喜悦,冷着一张脸。

    程印岘像变了个人,见到方樱还问了早安,席间咬着筷子,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程老祖则不停嘱咐着身旁丫鬟,偶尔问问程醒琪在女子学堂的功课,问她女德女训背好了没有。

    这一桌人,只有方樱真是来吃饭的。

    “虾饺不错。”方樱嘴里鼓鼓。

    “少夫人胃口越来越好了。”站在旁边的红丫笑着。

    “唉,哪有胃口。”方樱小声回:“吃个饭旁边这么多人站着,怪压抑的,一会我偷偷包几个回去,你跟大家分着吃。”

    “回怜呐。”老祖母突然唤她。

    “啊?”方樱咬着嘴里的虾饺抬头。

    “最近府中事宜,你打理的不错。”祖母欣慰。

    打理?方樱倒是懵的,她打理啥了?

    “咳,就是您院里各处打点,阿忍都解决了。”红丫挤着牙给她提醒。

    “哦。”方樱一想,阿忍是比她更适合做这些东西,帮她解决许多家长里短的麻烦。

    “听说你院里新添了两个下人。”祖母道。

    “昂。”方樱立马听懂,她说的是阿忍跟衔牙。

    “都是男子?”

    “昂。”

    “听说,都长的很是板正呢。”老祖母提着眉头,似笑非笑。

    “还…凑活吧。”方樱不同意这种说法。

    衔牙长的是板正,阿忍一身皮包骨头的脆样,她是不觉得多板正。

    她只埋头吃自己的,没发觉老祖眼神变得异样。

    “虽说这院里缺苦力,添上些年轻有精力男仆无可厚非。”老祖清清嗓:“但怎么说你也是我国公府的媳妇,总得比别人注意些,尤其是那个叫阿忍的,听说长相的风情的很。”

    这下子,桌上桌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到方樱一人身上。

    老祖的话没有说穿,可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听出来,更不会有人说穿。

    而方樱干干咽下虾饺:“老祖这意思,是我怕我跟人偷情啊?”

    当事人自己却说穿了。

    连程印岘都倒吸一口凉气。

    “老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老祖眼珠低瞥,饮口茶水:“咱们自然信你的。”

    “哦。”方樱恍然大悟:“那您是怕阿忍勾我,引我跟他偷情?”

    “瞧你这话这说的。”老祖嘴唇僵住:“不过是怕传出去不好听,引来闲话罢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方樱不晓得她在弯弯绕绕什么,跟长辈说话是一门学问,仿佛怎么说都是错的,方樱干脆直言直语。

    “您就放心吧,能传来什么闲话。”她是不乐意废话。

    “我又没跟阿忍睡过。”

    “咳咳。”老祖一噎,一口茶呛在嗓子里。

    气氛一时沉下,安静的可怕。

    门外,程长弦眉尾凝固。

    大雅之堂,她的话如此登不得台面。

    可程长弦的第一反应有些偏离,似乎已经习惯了她不时的无礼之言。

    没睡过?

    她……没跟阿忍发生那种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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