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城中比往常热闹。一眼看去，家家户户门口便挂了红灯笼。
“明日就是年三十，三小姐和二少爷也不必去学堂，临安君也在，想来会很热闹。”红丫展开春联递给站在椅子上的九鼓。
九鼓在春联背面粘好浆糊，对着画好的线整齐贴上:“是啊，二少爷喜欢放鞭炮，老祖还会请外头的大戏班进来，连唱好多天呢。”
“这可太好了。”红丫很兴奋。
“楼府不请戏班吗？”九鼓从椅子上跳下来。
红丫摇头:“在楼府，每逢节日来的都是老爷的文友，用的是墨，喝的是茶，跟开诗会一般。若有人仰慕少夫人的文采，老爷就会硬将她从睡梦中拉出来，隔着帘子让她与大家对诗，还要她装作不困。之后大家就会夸老爷，说他养了个极好的女儿。”
“竟然这般？”九鼓耸耸肩:“那该多无聊啊。”
“唉，”红丫叹气:“少夫人开始也觉着无聊，想与晴小姐一起玩，可后来慢慢长大，被否多了，就再不提这些了。”
两人正交谈着，只见阿忍匆匆而来。
“这是去哪？”九鼓打量他。
“送个友人。”程长弦扔下这句，驾马去向城门。
城门口，一辆牛车停在路边，坞娘把计沉抱上车板，见那马来，忙去迎。
“公子，说了不必送，这天太冷了。”
坞娘口中哈着凉气，欣慰又无奈。
“该送的。”程长弦下马，计沉兴冲冲跳下牛车朝他跑来:“阿忍哥哥！”
“这次的事多亏了你帮忙，我这回去，也与乡亲有个交代了。”坞娘长松口气:“圣上英明，体恤我们这些百姓。”
“如此，您便宽心，往后的日子会越发好。”程长弦低头，拍拍计沉的肩。
“公子也是。”坞娘道:“以后若有空，一定要来启州，我们好好招待你。”
说着，城门行出一辆大车，上面堆着许多戏班的行头。
“听客栈里的人说啊，一到春节，长京就有许多大戏班往来，果然气派。”坞娘轻松笑着。
程长弦视线随着那戏班车，多看了一眼。
黄昏轻落，牛车上，坞娘同乡亲对程长弦招着手，程长弦重重一拜。
牛车行出城外，程长弦呆站一会儿，似想到了什么。
路边枣豆糕小摊的香气袭人，这一次他再路过，手中捧了满满一袋枣豆糕。
新知府上任，府门前围满来告状的百姓，有两个婆子等不及排队，在门口就吵了起来。
“你前年就与我家那口子生私情，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咱俩从小就一起玩耍，我看你成了寡妇才帮衬你，你竟同他一道背叛我！你这般作为，不是生生将我变成个天大的笑话！”
“笑话？我与刘大哥不过两情相悦。你既能念及咱俩的旧情，还在夜里与我儿子私会？我睁只眼闭只眼，你倒得寸进尺！”
“是我私会你儿子，还是他巴巴的来凑着我，你该去好好问问他！”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新师爷忙将两人隔开，左脸挨了一拳，右脸挨了一掌:“不吵了不吵了，一会进去张知府会给你们公道！”
程长弦笑着摇摇头，接着往前走。
一幢小楼在热闹的街上显的尤为落寞，曾经的境月楼，如今已贴上封条，不见人气。
程长弦看向那破落的院门，想起那位瘸着腿的老人，深叹……还没叹出来，便听见身边传来长长一声——唉。
驻足在此的不止他一人，还有楼府的小叶，比他来的更早。
“曾经，我与她第一次独处，便是在这儿。这的楼没落了，我的心上人心上有了别人。”
小叶背影落寞，程长弦拍拍他肩:“九鼓是个好人。”
“哇——”小叶大哭起来，抹着眼泪跑开。
即便轻松的日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人间的街，程长弦少时忙碌地穿行其中。
那时他并非孤身一人，同行之人叫夷斟。
如此长大，而后各走各路，程长弦成过一座坟，而这条街不再有叫夷斟的人路过。他死时撕去了元夕的休书，而后随妻毙于刑台前。
他是个聪明人，又怎会不知那刑场是他孤身一人劫不下的。
他是一早就做了选择，前去给元夕陪葬。
天一黑，国公府就热闹起来，程印岘刚下了学回来，一进门，就气冲冲地掏出一张纸，撕碎扔进泥潭里。
“齐庞休那臭小子，一边说不愿与我三妹做同窗，一边偷偷给她画像被我抓个正着，什么东西啊，呸！”
“别气啦，阿兄。”
程醒琪跟过来，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她支吾着，拿出一本话本。
“多谢阿兄保护我，让我以后能安心读书……”
她声音很小，程印岘却听得很清楚，又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后脑勺:“都是哥哥应该做的，怎么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那我拿走了。”
见程醒琪要收走，他又赶忙追上去:“哎呀，我不是想收啦，我就是好奇那纸什么材质，我瞧瞧，哎呀，给我瞧瞧呗……”
回廊中，白发的老人又少见的等在那。自程长弦入了棺后，她很少路过那里。
程印岘看见她，疑问道:“祖母，您怎么在这儿坐着？”
“老身……”老太太轻瞥一眼不作声的程醒琪，别扭过身去:“屋里太热，老身出来凉快一番罢了。”
她清清嗓，叫朴管事扶她起来:“这便进去了。”
老祖每步都走的很缓慢，比她平日的速度更缓慢。
“祖母。”
身后，程醒琪还是先开口了:“今夜，咱们一家人一同用膳吧。”
老太太高傲的抬抬下巴:“呵。”而后回头，挣开朴管事的手，健步往大堂走去。
朴管事也忙活起来，命人去请符青与临安君，准备多添几个菜。
程长弦摸摸油纸袋，他手中的枣豆糕有些凉了。
院里，涣秋和红丫点着红灯笼，她们抱怨衔牙一到干活就一下午不见人影。
程长弦提着油纸包，敲响那扇门。
“咚、咚、咚。”
敲到第三声，仍无人应答。
“少夫人呢？”他侧头问红丫。
“睡着呢。”红丫信誓旦旦:“少夫人下午说有些头疼，要好好睡一觉，不吃饭，叫我们不许进去吵她。”
“她说她不吃饭？”程长弦蹙眉。
“是啊，她中午就没吃，说晚上也不吃了，一直睡着呢。”
程长弦猛然抬头。
她，因为头疼就不吃饭？
怎么可能！
不顾红丫的阻拦，他一掌推开房门。屋中与平常一样，没少任何东西，只是不见她的踪影。
哎呀，那床底下怎么了？
红丫忙跑去，见一块板子翻在外面，露出一个洞口，她往里叫了一声，什么回答都没有。
“娘呀，少夫人不见了！”红丫急地大喊起来。
她焦急在屋中踱步翻找，什么都找不到，只有桌上静静放着一张商铺的契子，她曾给了少夫人，如今少夫人不见了，契子还在下面放着一张纸条。
［红丫，我走了，你要不想干了也走吧。］
“怎么会呢。”红丫急得哭出声:“少夫人今天没出过门的，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放下张纸条就凭空消失了呢？”
程长弦抬头，望向屋上那片错位的瓦片，眼中一暗。
门外，九鼓兴冲冲的声音出现在窗外:“少夫人呢，老祖叫着过去用晚膳。”
红丫一惊，无措:“这可怎么办。”
程长弦仍仰着头，语气有些呆怔:“先瞒着，不然人不见了，老祖会训斥你们办事不力。”
“那也不行。”红丫抹去眼泪，下定决心:“我得去告诉他们少夫人不见了，让他们派人去寻，若少夫人出了事，凭程家的力量，还能找回来呢。”
“等等。”程长弦止住红丫的脚步:“你去为我点展灯来。”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空为你点灯？”
“去吧。”程长弦弯下身，把地上的枣豆糕捡进袋中:“告诉九鼓少夫人不适，晚饭不一定来，若出事，我担着。”
“你算谁啊，你能担少夫人的事？”红丫吸着鼻子。
程长弦指尖触到最后一块枣豆糕，沉声:“如何不能。”
乌黑的密室中，一展灯亮起，照亮大半。
程长弦脚下一软，照去，原是踩中一块破布。
那布像包过什么东西，而后被扯掉，随意扔在地上。
他下楼梯，桌上凌乱一片，他的记录的卷案被人码乱。
烛灯映照，墙上的画如从前工整贴着，程长弦视线扫过，每一笔都是他曾经亲手画下的亡命徒。
那堆卷案程长弦如数家珍，所以少了哪张心里门清。翻过去，少了地牢的结构图。
“阿忍，你看什么呢？”红丫爬上门洞上往下喊:“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啊？夫人问少夫人到底哪里不适，还给煮了姜汤，要亲自送过来呢。”
“没什么。”他轻道:“叫你办的事如何？”
红丫忙道:“我让九鼓把看马棚的大叔拉去一道吃酒了，这会没人在那。”
“呼。”程长弦吹灭灯:“好。”
“明日就是年三十，三小姐和二少爷也不必去学堂，临安君也在，想来会很热闹。”红丫展开春联递给站在椅子上的九鼓。
九鼓在春联背面粘好浆糊，对着画好的线整齐贴上:“是啊，二少爷喜欢放鞭炮，老祖还会请外头的大戏班进来，连唱好多天呢。”
“这可太好了。”红丫很兴奋。
“楼府不请戏班吗？”九鼓从椅子上跳下来。
红丫摇头:“在楼府，每逢节日来的都是老爷的文友，用的是墨，喝的是茶，跟开诗会一般。若有人仰慕少夫人的文采，老爷就会硬将她从睡梦中拉出来，隔着帘子让她与大家对诗，还要她装作不困。之后大家就会夸老爷，说他养了个极好的女儿。”
“竟然这般？”九鼓耸耸肩:“那该多无聊啊。”
“唉，”红丫叹气:“少夫人开始也觉着无聊，想与晴小姐一起玩，可后来慢慢长大，被否多了，就再不提这些了。”
两人正交谈着，只见阿忍匆匆而来。
“这是去哪？”九鼓打量他。
“送个友人。”程长弦扔下这句，驾马去向城门。
城门口，一辆牛车停在路边，坞娘把计沉抱上车板，见那马来，忙去迎。
“公子，说了不必送，这天太冷了。”
坞娘口中哈着凉气，欣慰又无奈。
“该送的。”程长弦下马，计沉兴冲冲跳下牛车朝他跑来:“阿忍哥哥！”
“这次的事多亏了你帮忙，我这回去，也与乡亲有个交代了。”坞娘长松口气:“圣上英明，体恤我们这些百姓。”
“如此，您便宽心，往后的日子会越发好。”程长弦低头，拍拍计沉的肩。
“公子也是。”坞娘道:“以后若有空，一定要来启州，我们好好招待你。”
说着，城门行出一辆大车，上面堆着许多戏班的行头。
“听客栈里的人说啊，一到春节，长京就有许多大戏班往来，果然气派。”坞娘轻松笑着。
程长弦视线随着那戏班车，多看了一眼。
黄昏轻落，牛车上，坞娘同乡亲对程长弦招着手，程长弦重重一拜。
牛车行出城外，程长弦呆站一会儿，似想到了什么。
路边枣豆糕小摊的香气袭人，这一次他再路过，手中捧了满满一袋枣豆糕。
新知府上任，府门前围满来告状的百姓，有两个婆子等不及排队，在门口就吵了起来。
“你前年就与我家那口子生私情，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咱俩从小就一起玩耍，我看你成了寡妇才帮衬你，你竟同他一道背叛我！你这般作为，不是生生将我变成个天大的笑话！”
“笑话？我与刘大哥不过两情相悦。你既能念及咱俩的旧情，还在夜里与我儿子私会？我睁只眼闭只眼，你倒得寸进尺！”
“是我私会你儿子，还是他巴巴的来凑着我，你该去好好问问他！”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新师爷忙将两人隔开，左脸挨了一拳，右脸挨了一掌:“不吵了不吵了，一会进去张知府会给你们公道！”
程长弦笑着摇摇头，接着往前走。
一幢小楼在热闹的街上显的尤为落寞，曾经的境月楼，如今已贴上封条，不见人气。
程长弦看向那破落的院门，想起那位瘸着腿的老人，深叹……还没叹出来，便听见身边传来长长一声——唉。
驻足在此的不止他一人，还有楼府的小叶，比他来的更早。
“曾经，我与她第一次独处，便是在这儿。这的楼没落了，我的心上人心上有了别人。”
小叶背影落寞，程长弦拍拍他肩:“九鼓是个好人。”
“哇——”小叶大哭起来，抹着眼泪跑开。
即便轻松的日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人间的街，程长弦少时忙碌地穿行其中。
那时他并非孤身一人，同行之人叫夷斟。
如此长大，而后各走各路，程长弦成过一座坟，而这条街不再有叫夷斟的人路过。他死时撕去了元夕的休书，而后随妻毙于刑台前。
他是个聪明人，又怎会不知那刑场是他孤身一人劫不下的。
他是一早就做了选择，前去给元夕陪葬。
天一黑，国公府就热闹起来，程印岘刚下了学回来，一进门，就气冲冲地掏出一张纸，撕碎扔进泥潭里。
“齐庞休那臭小子，一边说不愿与我三妹做同窗，一边偷偷给她画像被我抓个正着，什么东西啊，呸！”
“别气啦，阿兄。”
程醒琪跟过来，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她支吾着，拿出一本话本。
“多谢阿兄保护我，让我以后能安心读书……”
她声音很小，程印岘却听得很清楚，又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后脑勺:“都是哥哥应该做的，怎么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那我拿走了。”
见程醒琪要收走，他又赶忙追上去:“哎呀，我不是想收啦，我就是好奇那纸什么材质，我瞧瞧，哎呀，给我瞧瞧呗……”
回廊中，白发的老人又少见的等在那。自程长弦入了棺后，她很少路过那里。
程印岘看见她，疑问道:“祖母，您怎么在这儿坐着？”
“老身……”老太太轻瞥一眼不作声的程醒琪，别扭过身去:“屋里太热，老身出来凉快一番罢了。”
她清清嗓，叫朴管事扶她起来:“这便进去了。”
老祖每步都走的很缓慢，比她平日的速度更缓慢。
“祖母。”
身后，程醒琪还是先开口了:“今夜，咱们一家人一同用膳吧。”
老太太高傲的抬抬下巴:“呵。”而后回头，挣开朴管事的手，健步往大堂走去。
朴管事也忙活起来，命人去请符青与临安君，准备多添几个菜。
程长弦摸摸油纸袋，他手中的枣豆糕有些凉了。
院里，涣秋和红丫点着红灯笼，她们抱怨衔牙一到干活就一下午不见人影。
程长弦提着油纸包，敲响那扇门。
“咚、咚、咚。”
敲到第三声，仍无人应答。
“少夫人呢？”他侧头问红丫。
“睡着呢。”红丫信誓旦旦:“少夫人下午说有些头疼，要好好睡一觉，不吃饭，叫我们不许进去吵她。”
“她说她不吃饭？”程长弦蹙眉。
“是啊，她中午就没吃，说晚上也不吃了，一直睡着呢。”
程长弦猛然抬头。
她，因为头疼就不吃饭？
怎么可能！
不顾红丫的阻拦，他一掌推开房门。屋中与平常一样，没少任何东西，只是不见她的踪影。
哎呀，那床底下怎么了？
红丫忙跑去，见一块板子翻在外面，露出一个洞口，她往里叫了一声，什么回答都没有。
“娘呀，少夫人不见了！”红丫急地大喊起来。
她焦急在屋中踱步翻找，什么都找不到，只有桌上静静放着一张商铺的契子，她曾给了少夫人，如今少夫人不见了，契子还在下面放着一张纸条。
［红丫，我走了，你要不想干了也走吧。］
“怎么会呢。”红丫急得哭出声:“少夫人今天没出过门的，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放下张纸条就凭空消失了呢？”
程长弦抬头，望向屋上那片错位的瓦片，眼中一暗。
门外，九鼓兴冲冲的声音出现在窗外:“少夫人呢，老祖叫着过去用晚膳。”
红丫一惊，无措:“这可怎么办。”
程长弦仍仰着头，语气有些呆怔:“先瞒着，不然人不见了，老祖会训斥你们办事不力。”
“那也不行。”红丫抹去眼泪，下定决心:“我得去告诉他们少夫人不见了，让他们派人去寻，若少夫人出了事，凭程家的力量，还能找回来呢。”
“等等。”程长弦止住红丫的脚步:“你去为我点展灯来。”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空为你点灯？”
“去吧。”程长弦弯下身，把地上的枣豆糕捡进袋中:“告诉九鼓少夫人不适，晚饭不一定来，若出事，我担着。”
“你算谁啊，你能担少夫人的事？”红丫吸着鼻子。
程长弦指尖触到最后一块枣豆糕，沉声:“如何不能。”
乌黑的密室中，一展灯亮起，照亮大半。
程长弦脚下一软，照去，原是踩中一块破布。
那布像包过什么东西，而后被扯掉，随意扔在地上。
他下楼梯，桌上凌乱一片，他的记录的卷案被人码乱。
烛灯映照，墙上的画如从前工整贴着，程长弦视线扫过，每一笔都是他曾经亲手画下的亡命徒。
那堆卷案程长弦如数家珍，所以少了哪张心里门清。翻过去，少了地牢的结构图。
“阿忍，你看什么呢？”红丫爬上门洞上往下喊:“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啊？夫人问少夫人到底哪里不适，还给煮了姜汤，要亲自送过来呢。”
“没什么。”他轻道:“叫你办的事如何？”
红丫忙道:“我让九鼓把看马棚的大叔拉去一道吃酒了，这会没人在那。”
“呼。”程长弦吹灭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