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更浓时，繁星漫天。
屋中蠕动的被子终于掀开一角，方樱发肿的嘴唇麻着，大口呼吸空气。
程长弦拉过点被子隔在两人中间，才从背后搂住她。
“好了，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走吧。”她戳他额头。
“果然很坏。”程长弦失落地轻抿下唇边，下巴搭在她肩头：“用完人就扔。”
“是你自己要爬人被窝。”方樱这回真困的不行：“难不成天亮才走。”
“也不是不行。”
“发癫。”
程长弦看她真不高兴，也不再逗她：“我会走的，你睡着我就走。”
“那我快点睡着。”
程长弦支起头，让她能平躺下来，手轻轻在她被上拍着：“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方樱困乏点头：“我想吃甜梅。”
“还有呢？”
“嘘，先别说话了。”方樱阖着眸：“一会儿大家真醒了。”
程长弦闭上嘴，噤声。
天亮时，方樱伸着懒腰起来，其他人都醒了，屋里只剩她一人。
她揉眼，手腕上变重不少，仔细瞧，才发现腕上带着一只手镯。
这是她给程长弦的，他又悄悄还给了她。
院里比昨日更干净些，看样习啄她们已经收拾好了。
“这一大早，真勤快。”遇见习啄抱着柴路过，方樱夸她两句。
“早什么呀，下午都要过去了，给你留了饭，快去吃。”
“下午？！我竟睡到这会儿。”
“多睡会儿好。”衔牙从伙房冒头，好像昨日与方樱的争执不曾发生：“有精神。”
嗯，看起来大家都很正常，昨晚的事没人发现。
方樱在院里溜达一会儿，帮着劈了点柴。习啄见她心不在焉，拿回斧子：“你四处张望什么呢？”
“我看看阿忍在哪儿。”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去买锅，他非跟着。”习啄回忆着：“他说想挣点钱，就去鸡棚杀鸡去了，帮着杀了大半天的鸡，还打扫了整个鸡棚。这还不算，就连那老板娘的账也帮着算了，算完发现账上少了十文钱，原是被弟弟拿去买了酒喝，气的老板娘将弟弟打了一顿，最后给了阿忍俩活鸡当报酬，叫他以后还来帮忙。”
“然后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然后他就去卖鸡，我说你要想多卖点钱，就去城里卖，这里可卖不上好价。”
“他进城去了？”
“嗯，他帮我把锅搬回来，就自己进城去了。”
方樱听的一愣一愣。
昨晚缠着她折腾到半夜，他竟一大早就忙活起来，都不睡觉吗？
晚饭吃过，程长弦还没回来。
伙房里符青与程醒琪洗着碗，她坐在伙房门口，黑将军在她脚下眯着眼。
“这人上哪去了？”一天不见他，方樱有些闷闷不乐。
难道出啥事了？
不能吧，他没脆到这个地步。
难道他跑了？
不会吧，他家里人都在这儿，还能往哪跑。
方樱止不住胡思乱想着，门口，进来一个人影。她忙起身，瞧见是程长弦，长舒口气。
不行，她想。
不能杵在这儿，整的自己好像故意等他一样，多搞笑啊！
不管忙什么，先忙起来再说。
方樱没有犹豫，往伙房里一钻，瞧见灶台上的碗就开始擦。
“方樱姑娘，那些碗都洗过了。”符青提醒。
“啊，那再擦一遍。”方樱尴尬背过身去。
程醒琪见到长兄回来，已经跑了出去。
“哇，是甜梅！”她惊喜喊道。
这一声，屋里的、院里的都吸引了去，十几人将程长弦团团围住。
“可是只有一包，咋分啊？”程印岘有点沮丧。
“一人两颗。”程长弦终于开口：“刚好能分完。”
符青看见孩子们都在外头吵吵闹闹，只有方樱一人窝在角落擦碗，便走了过去。
“姑娘，你也去吃吧，这里交给我。”
“我不想吃，她们小，给她们吧。”她不让开。
“那你也出去散散步。”符青去接她手里的擦碗布，方樱又转到一侧，咽光自己的口水。
其实她有点馋。
但一包梅子就那么几颗，她也懒得去分。
“樱姐姐。”程醒琪撩开门帘进来，塞给她一个纸包：“这是长兄叫我给你的。”
方樱犹豫接过纸包，里头只躺着一颗甜梅，还又小又干瘪。
“长兄说大家分完，把剩下的给你就够了，可是我觉得不够。”程醒琪往符青嘴里塞一颗，另一颗放进方樱的纸袋：“这下就够了。”
“你拿着吧，我今日没什么胃口。”她把纸袋还给程醒琪，找个借口溜出院子。
屋后是一块荒地，方樱坐在小土坑旁，莫名有点郁闷。
是啊，她若去要，程长弦肯定不敢不给她，那是她不想要。
但什么叫剩下的给她就够了？
她撒气般踢一脚小石子，难道在他心里，她只能排在最后？
“嘁。”她又逼着自己笑起来：“哈哈，有什么大不了的？”
区区几颗甜梅而已，难道她要为这玩意生气吗？她可是堂堂鬼匪之首，听见她的名字京城里那些大人物都要抖两抖，她竟会为了小小的梅子生闷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
她深呼吸，两腿盘坐。
既然如此，以后这个男人就别再想靠近她，两尺远？这个距离刚好。
剩下的？
哈哈，太幽默了吧。
“我有病才会生气！”
“谁有病？”
这句不是方樱嘟囔的。
她大惊侧头，只见程长弦已走近，毫不见外坐在她身旁。
他面色暗沉，瞧上去没什么精神，见她却还是笑着。
“你怎么来了。”方樱清下嗓子，故意坐远些。
“本来准备洗漱过歇下，可去找你你不在。”他答。
“你找我，我们很熟吗？”
听见这话，他认真思索一阵，点点下巴：“我认为还算比较熟的，毕竟也不是跟谁都能……”
“行了。”方樱忙把他嘴一捂，慌乱看看四周：“你别说。”
程长弦立马点头，连支唔声也没。
“我告诉你，咱俩做的这些事可见不得人，你别随便说出来，知道不。”
对于她的警告，程长弦半个脸被捂着，只能用无声的眼睛默认，方樱这才肯放开手：“找我干嘛？”
程长弦抬手，放入鼓鼓囊囊还沾着鸡血的袖子，再拿出来，手中握着一个油纸包：“我想把这个给你。”
“什么呀？”方樱胡乱撕开纸包，紧绷的眉头也跟着一齐松开。
满当的甜梅挤在袋中，颗颗完整又饱满。
“你生气了吗？看上去心情不好。”程长弦这才问出来。
方樱呆摇头：“没……没有啊。”
“只给你一个人买的话，你就会分给其他人，我已经分给其他人，这包是给你的。”
“昂。”方樱眼神四处乱飘，不敢看他：“多谢你啊。”
甜梅在手中，似乎突然变的很重，肩头也变重，程长弦不见外地把头靠在那里。
“喂，你是不是会法术，总是变出一整包梅子给我。”
他没回答。
方樱又抖抖肩：“我没有生气哦，我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他还是不答。
侧头，肩上靠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
疆外，合西营帐。
胡音欢快，舞姬扭动着丰腴的腰肢，绚烂群角绽开在焦土色的地毯中央。
虎皮坐塌上靠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青年，他五官凌厉，左眉一道短疤覆在眉骨上。桌上摆着未烤过的羊腿骨，刚被人啃个精光，婢女跪地，小心擦去他嘴角的血水。
“将军，大王来信。”手下送上一封羊皮卷。
“拿来。”阿古奇嗤并未起身，只张开大掌。
他展开皮卷，凶煞表情终于有了笑意。
“临安君被囚？”
“是，听说程家被大显皇帝抄家，还平了程席的坟，符弃是遭了连累。”
“那老头平程席的坟干什么？”
“按得到的消息，是说程家之子参与谋反，程席有不教之过。”
“哈哈哈。”阿古其嗤大笑：“这显人有毛病吗？程席死多少年了，现编罪名啊。”
他笑够了，端起奶茶，一饮而尽。
“我看，这老头就是看程席不顺眼，想掘人家坟，给自己找个称心的理由罢了。”
“不过这也算给老将军报仇了，老将军在天有灵，见程席落到连坟都没有的地步，定会感到欣慰。”手下道。
“有什么可欣慰的。”阿古其嗤吞口酒，咕咚咕咚在嘴里涮了涮，吐掉：“我阿爹死在程席手里，程席死的那么惨，他在天上看着，早没什么遗憾。”
“将军说的是。”
“对了，最近元谢终什么动向？”他又问。
“大王那边很是期待他归来，替他造的府邸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
“呵。”阿古奇嗤不悦：“替他修座府邸都如此大张旗鼓，等他回来还得了？”
“这……”手下犹豫：“听闻大王准备封他做威武巨人男爵，划有，南古山封地……”
“什么？”阿古奇嗤眉头紧蹙：“威武巨人男爵？大伯父四十岁才得进爵，且大王都不曾将南古山赐予，他凭何享得？毛头小贼，不过是运些银两进来，真敢嘚瑟。他心机深沉，又得大王赏识，若放任他拿那套下三路的东西回合西兴风作浪，岂非要毁我阿古家！”
阿古奇嗤捏碎杯子，骂了元谢终整整一个时辰，最后自己骂累了才想起正事。
“不过老头把符弃一囚，却是给咱们送上好机会。”阿古奇嗤甩开皮卷。
“大王下令，不必再蛰伏，趁大显有动，攻。”
深夜，一只火矢自空中划出，射进值守兵的胸膛，军鼓响起，合西军全副武装冲破关门。
一时间，疆城的平静被打破，惊叫声充斥城内，城门已破了半扇，门口，阿古奇嗤手牵着缰绳，身下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虎嘶响彻夜空。
李成率军拼死抵抗，折军三营，身负重伤。
十只信鸽飞向皇城，其余九只全部折损，唯有一只落进宫墙。
得知消息时，元鹤耀正坐在舞乐阁，欣赏着舞姬美妙的身段。
他喜欢合西舞乐，会让他想起青年时遇见的那个美丽女子，不过他也只喜欢她年轻的模样，有时庆幸她走在芳龄，不然若等岁月将她的模样伤的面目全非，那就会连美好的记忆也一并消失。
“马上就要攻进启州了，陛下！”秦相不顾大太监的阻拦冲进来，这一声大喊，才叫元鹤耀如梦初醒。
“启州……”他眼神无光，慢悠悠饮下一口酒：“还很远。”
秦相疲惫的眼神直望着他：“若虎狼之君攻破启州，他们将一路北下，皇城岌岌可危！”
“哦，”元鹤耀晃晃手中空酒杯：“楼氏怎么没来，他该来鞭策朕的。”
秦相一愣。
“太医说圣上意识越发混沌，时常分不清梦与现实，这会应是忘记楼太傅已死，秦相莫要再逼他了。”太太监道。
秦相一恼：“臣便要眼睁睁瞧着数千将士平白折损敌军手中？”他抬手：“请陛下解去临安君禁足，让他复位，以抗阿古奇嗤！”
“秦相这话可过分了，圣上自有决断，做臣子可不要僭越。”身后，齐庞休扶着齐御史进来。
齐御史没了舌头，呜呜呀呀，只能让儿子当传话筒。
“黄口小儿，岂容得你插嘴？”秦相瞧着齐庞休吊儿郎当的样子不顺眼。
“呃呃。”齐御史呃两声，齐庞休认真听着，点头后才道：“父亲说了，秦相不必对我发火，我不过代父传达，秦相若对父亲不满可以直说。”
齐御史挺直腰板，点头。
“是不满。”秦相不屑瞟齐御史一眼：“不满我大显宫廷竟容得你这种鼠蚁！”
“呃！”齐御史气得吹胡子。
“你对朕的御史有异议？”元鹤耀中邪一般瞧过来。
“臣只是想要陛下看清，齐破这等鼠蚁只会借势溜须拍马，每日混吃等死毫无作为！”
“秦相这是要逆君？圣上如此器重你，你要伤透圣上的心啊！”齐庞休得了齐御史的眼神，阴阳怪气起来。
“呵。”秦相嗤笑，闭眼沉口气：“再留你等祸根苟活，我妄为大显丞相。”
秦相拍去手上的灰，在众人未反应之时，夺过御前侍卫的刀。
血浸透秦相袖口，齐庞休大叫着瘫坐地上，大太监惊得蒙上双眼，只见那把刀已经穿透了齐御史的脖颈，他张大着嘴巴，眼中是不可置信。
秦相死抓着面前人的衣领，刀又往里插入一寸，他看向座上呆怔的元鹤耀，道：
“这一刀刺在陛下眼前，臣请陛下清醒。请您睁开眼睛瞧瞧，而今宫墙之外是什么模样！”
元鹤耀蹙眉低头：“外头是太平盛世。”
“太平是假！”秦相青筋爆在额间：“楼太傅为呈忠言已自戕于大殿之上，竟未换得您半分自省。民间因程家之事传言四起，其中未有一句敢传进宫中，您可知说什么？”
元鹤耀不解凝眉。
“说您是昏君！”
元帝缓缓抬眼，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麻木瞧着眼前的凌乱，似乎刚想起来怎么生气：“你骂朕？！”
刀落地，齐破的尸首倒在刀前，血泊中，秦相跪地，摘下头上的官帽放置一旁。
“顶撞圣上，当众刺杀朝廷命官，臣认罪。”
舞乐阁今夜没有歌舞，地上的血迹已被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元鹤耀偏头瞄见酒中倒影，杯中人苍老许多，耳鬓生出白发，他一会儿能认得那是自己，一会儿不认得。
“来人，”他终究抬起沉重的手：“传朕旨意，请临安君赴往前线。”
*
启州，李成拖着一身刚包完的伤，敲响屋门。
“您还好吗。”他瞄着门缝，又开口：“末将进去了。”
屋中没有点灯，符弃沉默盘坐着，见是李成来，憔悴的眉头拧了一下：“怎伤成这样？”
“合西来势汹汹，曾被他们吞并的周边小国都成他们备军之所，看架势是为进攻我们做足了准备，末将无能，咳咳。”
“你别说了。”符弃拍上他肩头。
“圣上解您禁足之事，可知晓了？”
“知晓。”符弃叹息。
“那您愿回来？”
“要去的。”
“末将只是怕您过不去心里那关，程国公……”
“就算他在这儿，也会让我去的。”符弃起身，背影犹如没去千言万语，走向摆在屋中的盔甲，身形与盔甲重合：“千万无辜百姓，何错之有。”
屋中蠕动的被子终于掀开一角，方樱发肿的嘴唇麻着，大口呼吸空气。
程长弦拉过点被子隔在两人中间，才从背后搂住她。
“好了，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走吧。”她戳他额头。
“果然很坏。”程长弦失落地轻抿下唇边，下巴搭在她肩头：“用完人就扔。”
“是你自己要爬人被窝。”方樱这回真困的不行：“难不成天亮才走。”
“也不是不行。”
“发癫。”
程长弦看她真不高兴，也不再逗她：“我会走的，你睡着我就走。”
“那我快点睡着。”
程长弦支起头，让她能平躺下来，手轻轻在她被上拍着：“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方樱困乏点头：“我想吃甜梅。”
“还有呢？”
“嘘，先别说话了。”方樱阖着眸：“一会儿大家真醒了。”
程长弦闭上嘴，噤声。
天亮时，方樱伸着懒腰起来，其他人都醒了，屋里只剩她一人。
她揉眼，手腕上变重不少，仔细瞧，才发现腕上带着一只手镯。
这是她给程长弦的，他又悄悄还给了她。
院里比昨日更干净些，看样习啄她们已经收拾好了。
“这一大早，真勤快。”遇见习啄抱着柴路过，方樱夸她两句。
“早什么呀，下午都要过去了，给你留了饭，快去吃。”
“下午？！我竟睡到这会儿。”
“多睡会儿好。”衔牙从伙房冒头，好像昨日与方樱的争执不曾发生：“有精神。”
嗯，看起来大家都很正常，昨晚的事没人发现。
方樱在院里溜达一会儿，帮着劈了点柴。习啄见她心不在焉，拿回斧子：“你四处张望什么呢？”
“我看看阿忍在哪儿。”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去买锅，他非跟着。”习啄回忆着：“他说想挣点钱，就去鸡棚杀鸡去了，帮着杀了大半天的鸡，还打扫了整个鸡棚。这还不算，就连那老板娘的账也帮着算了，算完发现账上少了十文钱，原是被弟弟拿去买了酒喝，气的老板娘将弟弟打了一顿，最后给了阿忍俩活鸡当报酬，叫他以后还来帮忙。”
“然后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然后他就去卖鸡，我说你要想多卖点钱，就去城里卖，这里可卖不上好价。”
“他进城去了？”
“嗯，他帮我把锅搬回来，就自己进城去了。”
方樱听的一愣一愣。
昨晚缠着她折腾到半夜，他竟一大早就忙活起来，都不睡觉吗？
晚饭吃过，程长弦还没回来。
伙房里符青与程醒琪洗着碗，她坐在伙房门口，黑将军在她脚下眯着眼。
“这人上哪去了？”一天不见他，方樱有些闷闷不乐。
难道出啥事了？
不能吧，他没脆到这个地步。
难道他跑了？
不会吧，他家里人都在这儿，还能往哪跑。
方樱止不住胡思乱想着，门口，进来一个人影。她忙起身，瞧见是程长弦，长舒口气。
不行，她想。
不能杵在这儿，整的自己好像故意等他一样，多搞笑啊！
不管忙什么，先忙起来再说。
方樱没有犹豫，往伙房里一钻，瞧见灶台上的碗就开始擦。
“方樱姑娘，那些碗都洗过了。”符青提醒。
“啊，那再擦一遍。”方樱尴尬背过身去。
程醒琪见到长兄回来，已经跑了出去。
“哇，是甜梅！”她惊喜喊道。
这一声，屋里的、院里的都吸引了去，十几人将程长弦团团围住。
“可是只有一包，咋分啊？”程印岘有点沮丧。
“一人两颗。”程长弦终于开口：“刚好能分完。”
符青看见孩子们都在外头吵吵闹闹，只有方樱一人窝在角落擦碗，便走了过去。
“姑娘，你也去吃吧，这里交给我。”
“我不想吃，她们小，给她们吧。”她不让开。
“那你也出去散散步。”符青去接她手里的擦碗布，方樱又转到一侧，咽光自己的口水。
其实她有点馋。
但一包梅子就那么几颗，她也懒得去分。
“樱姐姐。”程醒琪撩开门帘进来，塞给她一个纸包：“这是长兄叫我给你的。”
方樱犹豫接过纸包，里头只躺着一颗甜梅，还又小又干瘪。
“长兄说大家分完，把剩下的给你就够了，可是我觉得不够。”程醒琪往符青嘴里塞一颗，另一颗放进方樱的纸袋：“这下就够了。”
“你拿着吧，我今日没什么胃口。”她把纸袋还给程醒琪，找个借口溜出院子。
屋后是一块荒地，方樱坐在小土坑旁，莫名有点郁闷。
是啊，她若去要，程长弦肯定不敢不给她，那是她不想要。
但什么叫剩下的给她就够了？
她撒气般踢一脚小石子，难道在他心里，她只能排在最后？
“嘁。”她又逼着自己笑起来：“哈哈，有什么大不了的？”
区区几颗甜梅而已，难道她要为这玩意生气吗？她可是堂堂鬼匪之首，听见她的名字京城里那些大人物都要抖两抖，她竟会为了小小的梅子生闷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
她深呼吸，两腿盘坐。
既然如此，以后这个男人就别再想靠近她，两尺远？这个距离刚好。
剩下的？
哈哈，太幽默了吧。
“我有病才会生气！”
“谁有病？”
这句不是方樱嘟囔的。
她大惊侧头，只见程长弦已走近，毫不见外坐在她身旁。
他面色暗沉，瞧上去没什么精神，见她却还是笑着。
“你怎么来了。”方樱清下嗓子，故意坐远些。
“本来准备洗漱过歇下，可去找你你不在。”他答。
“你找我，我们很熟吗？”
听见这话，他认真思索一阵，点点下巴：“我认为还算比较熟的，毕竟也不是跟谁都能……”
“行了。”方樱忙把他嘴一捂，慌乱看看四周：“你别说。”
程长弦立马点头，连支唔声也没。
“我告诉你，咱俩做的这些事可见不得人，你别随便说出来，知道不。”
对于她的警告，程长弦半个脸被捂着，只能用无声的眼睛默认，方樱这才肯放开手：“找我干嘛？”
程长弦抬手，放入鼓鼓囊囊还沾着鸡血的袖子，再拿出来，手中握着一个油纸包：“我想把这个给你。”
“什么呀？”方樱胡乱撕开纸包，紧绷的眉头也跟着一齐松开。
满当的甜梅挤在袋中，颗颗完整又饱满。
“你生气了吗？看上去心情不好。”程长弦这才问出来。
方樱呆摇头：“没……没有啊。”
“只给你一个人买的话，你就会分给其他人，我已经分给其他人，这包是给你的。”
“昂。”方樱眼神四处乱飘，不敢看他：“多谢你啊。”
甜梅在手中，似乎突然变的很重，肩头也变重，程长弦不见外地把头靠在那里。
“喂，你是不是会法术，总是变出一整包梅子给我。”
他没回答。
方樱又抖抖肩：“我没有生气哦，我可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他还是不答。
侧头，肩上靠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
疆外，合西营帐。
胡音欢快，舞姬扭动着丰腴的腰肢，绚烂群角绽开在焦土色的地毯中央。
虎皮坐塌上靠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青年，他五官凌厉，左眉一道短疤覆在眉骨上。桌上摆着未烤过的羊腿骨，刚被人啃个精光，婢女跪地，小心擦去他嘴角的血水。
“将军，大王来信。”手下送上一封羊皮卷。
“拿来。”阿古奇嗤并未起身，只张开大掌。
他展开皮卷，凶煞表情终于有了笑意。
“临安君被囚？”
“是，听说程家被大显皇帝抄家，还平了程席的坟，符弃是遭了连累。”
“那老头平程席的坟干什么？”
“按得到的消息，是说程家之子参与谋反，程席有不教之过。”
“哈哈哈。”阿古其嗤大笑：“这显人有毛病吗？程席死多少年了，现编罪名啊。”
他笑够了，端起奶茶，一饮而尽。
“我看，这老头就是看程席不顺眼，想掘人家坟，给自己找个称心的理由罢了。”
“不过这也算给老将军报仇了，老将军在天有灵，见程席落到连坟都没有的地步，定会感到欣慰。”手下道。
“有什么可欣慰的。”阿古其嗤吞口酒，咕咚咕咚在嘴里涮了涮，吐掉：“我阿爹死在程席手里，程席死的那么惨，他在天上看着，早没什么遗憾。”
“将军说的是。”
“对了，最近元谢终什么动向？”他又问。
“大王那边很是期待他归来，替他造的府邸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
“呵。”阿古奇嗤不悦：“替他修座府邸都如此大张旗鼓，等他回来还得了？”
“这……”手下犹豫：“听闻大王准备封他做威武巨人男爵，划有，南古山封地……”
“什么？”阿古奇嗤眉头紧蹙：“威武巨人男爵？大伯父四十岁才得进爵，且大王都不曾将南古山赐予，他凭何享得？毛头小贼，不过是运些银两进来，真敢嘚瑟。他心机深沉，又得大王赏识，若放任他拿那套下三路的东西回合西兴风作浪，岂非要毁我阿古家！”
阿古奇嗤捏碎杯子，骂了元谢终整整一个时辰，最后自己骂累了才想起正事。
“不过老头把符弃一囚，却是给咱们送上好机会。”阿古奇嗤甩开皮卷。
“大王下令，不必再蛰伏，趁大显有动，攻。”
深夜，一只火矢自空中划出，射进值守兵的胸膛，军鼓响起，合西军全副武装冲破关门。
一时间，疆城的平静被打破，惊叫声充斥城内，城门已破了半扇，门口，阿古奇嗤手牵着缰绳，身下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虎嘶响彻夜空。
李成率军拼死抵抗，折军三营，身负重伤。
十只信鸽飞向皇城，其余九只全部折损，唯有一只落进宫墙。
得知消息时，元鹤耀正坐在舞乐阁，欣赏着舞姬美妙的身段。
他喜欢合西舞乐，会让他想起青年时遇见的那个美丽女子，不过他也只喜欢她年轻的模样，有时庆幸她走在芳龄，不然若等岁月将她的模样伤的面目全非，那就会连美好的记忆也一并消失。
“马上就要攻进启州了，陛下！”秦相不顾大太监的阻拦冲进来，这一声大喊，才叫元鹤耀如梦初醒。
“启州……”他眼神无光，慢悠悠饮下一口酒：“还很远。”
秦相疲惫的眼神直望着他：“若虎狼之君攻破启州，他们将一路北下，皇城岌岌可危！”
“哦，”元鹤耀晃晃手中空酒杯：“楼氏怎么没来，他该来鞭策朕的。”
秦相一愣。
“太医说圣上意识越发混沌，时常分不清梦与现实，这会应是忘记楼太傅已死，秦相莫要再逼他了。”太太监道。
秦相一恼：“臣便要眼睁睁瞧着数千将士平白折损敌军手中？”他抬手：“请陛下解去临安君禁足，让他复位，以抗阿古奇嗤！”
“秦相这话可过分了，圣上自有决断，做臣子可不要僭越。”身后，齐庞休扶着齐御史进来。
齐御史没了舌头，呜呜呀呀，只能让儿子当传话筒。
“黄口小儿，岂容得你插嘴？”秦相瞧着齐庞休吊儿郎当的样子不顺眼。
“呃呃。”齐御史呃两声，齐庞休认真听着，点头后才道：“父亲说了，秦相不必对我发火，我不过代父传达，秦相若对父亲不满可以直说。”
齐御史挺直腰板，点头。
“是不满。”秦相不屑瞟齐御史一眼：“不满我大显宫廷竟容得你这种鼠蚁！”
“呃！”齐御史气得吹胡子。
“你对朕的御史有异议？”元鹤耀中邪一般瞧过来。
“臣只是想要陛下看清，齐破这等鼠蚁只会借势溜须拍马，每日混吃等死毫无作为！”
“秦相这是要逆君？圣上如此器重你，你要伤透圣上的心啊！”齐庞休得了齐御史的眼神，阴阳怪气起来。
“呵。”秦相嗤笑，闭眼沉口气：“再留你等祸根苟活，我妄为大显丞相。”
秦相拍去手上的灰，在众人未反应之时，夺过御前侍卫的刀。
血浸透秦相袖口，齐庞休大叫着瘫坐地上，大太监惊得蒙上双眼，只见那把刀已经穿透了齐御史的脖颈，他张大着嘴巴，眼中是不可置信。
秦相死抓着面前人的衣领，刀又往里插入一寸，他看向座上呆怔的元鹤耀，道：
“这一刀刺在陛下眼前，臣请陛下清醒。请您睁开眼睛瞧瞧，而今宫墙之外是什么模样！”
元鹤耀蹙眉低头：“外头是太平盛世。”
“太平是假！”秦相青筋爆在额间：“楼太傅为呈忠言已自戕于大殿之上，竟未换得您半分自省。民间因程家之事传言四起，其中未有一句敢传进宫中，您可知说什么？”
元鹤耀不解凝眉。
“说您是昏君！”
元帝缓缓抬眼，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麻木瞧着眼前的凌乱，似乎刚想起来怎么生气：“你骂朕？！”
刀落地，齐破的尸首倒在刀前，血泊中，秦相跪地，摘下头上的官帽放置一旁。
“顶撞圣上，当众刺杀朝廷命官，臣认罪。”
舞乐阁今夜没有歌舞，地上的血迹已被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元鹤耀偏头瞄见酒中倒影，杯中人苍老许多，耳鬓生出白发，他一会儿能认得那是自己，一会儿不认得。
“来人，”他终究抬起沉重的手：“传朕旨意，请临安君赴往前线。”
*
启州，李成拖着一身刚包完的伤，敲响屋门。
“您还好吗。”他瞄着门缝，又开口：“末将进去了。”
屋中没有点灯，符弃沉默盘坐着，见是李成来，憔悴的眉头拧了一下：“怎伤成这样？”
“合西来势汹汹，曾被他们吞并的周边小国都成他们备军之所，看架势是为进攻我们做足了准备，末将无能，咳咳。”
“你别说了。”符弃拍上他肩头。
“圣上解您禁足之事，可知晓了？”
“知晓。”符弃叹息。
“那您愿回来？”
“要去的。”
“末将只是怕您过不去心里那关，程国公……”
“就算他在这儿，也会让我去的。”符弃起身，背影犹如没去千言万语，走向摆在屋中的盔甲，身形与盔甲重合：“千万无辜百姓，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