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天还未亮，程长弦就将头发一盘进了山里，他带着瓷瓶收集许多露水，每次用露水为方樱擦脸，她瞧着会比平常精神些。
午时，他踩着满脚泥回了洞口，把顺手摘的几株药草放好，往炕边一坐。
“睡的好吗？”
床上的人如旧不答。
“我去洗洗，一会儿就回来。”
当然，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无所谓，只是他习惯跟她事事报备。
泉边，程长弦脱去衣裳，钻入水里。水还是有些凉，但泡一会儿就能适应。
春夏时段，他喜欢在泉里泡一泡，闭上眼就能听见微微风声，山谷空响。
树丛中，一只沉睡许久的虫茧破开一缝，茧子里的东西扭扭捏捏蠕动半天，飞出一只蛾子。
蛾子好奇的飞在丛中，越飞越高，最后落在床边的花瓶边。
它的触角似乎在感知着屋内的一切，停顿一会，又接着飞去，落在炕头。
炕上的人有一对浓密的睫毛，它观察的出神，直到睫毛轻微颤动，一双眸子悄然睁开，蛾子吓地扑棱着飞走。
“嘶。”方樱想动动唇角，发现张不开嘴。
她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像身体被尘封了很久动弹不得，连发出音节这件事也异常吃力。
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这叫她十分不安，幸好发现周围的环境是在自己家里，能微微安心。
她试图从床上爬起，折腾了半天也只能动到脖子处，正挣扎着，一只男人的脚迈入门槛，方樱忙闭上眼躺回去。
“我回来了。”
方樱：？
这是谁的声音？反正不是衔牙的。
她微微眯开半只眼，桌边，一个男人侧站着，抱起桌上的瓷瓶。
方樱差些惊掉下巴。
这男的怎么没穿衣裳啊！
只有下半围着块布，精壮的上半身光秃秃，披头散发光明正大在她家晃悠。
这是谁？为什么在她家？为什么不穿衣裳？他有何企图？这成何体统！
“今天气色不错。”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樱脸上一凉，湿布巾擦了过去。
“我已试了，泉温不冷，想不想去泡一泡。”
方樱：！
泡泡泡泡什么！这…这登徒子竟要与她一起去泡澡，简直衣冠禽兽，不堪入目！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自问自答。
谁答应了！
方樱只觉身下一空，腰被搂住，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她脸顺利成章贴在他胸口处。
完蛋，梆硬！
他可能有点功夫，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肯定打不过。
“不……”她努力发出一个音节。
这瞬，男人愣在原地。
他好似也被点住了穴位，只有脖子能动，缓缓低头。
周边的一切似乎静止，他的面容印入眸中，方樱眼波微动。
为什么感觉在哪见过。
脑中一瞬闪过很多画面，可每一幕都很模糊。
她只是能确定，自己并不害怕他。
“你醒了。”男人沙哑着嗓子，润红的眼底激动，好似等待许久。
下午，炉子上的汤温着，大夫在方樱身边瞧了半天，最后把等待在旁边的程长弦拉出去。
“这姑娘的求生欲极强，身上这么多伤，竟也能熬过来。”
“那她可还会有生命危险？”程长弦忙问。
“只要不出意外。”大夫叹口气：“只是躺了太久，导致她语言障碍和肌肉无力，幸而你照看的不错，只要慢慢锻炼，过段时间就能说话和下地，可若想恢复到你之前所说活蹦乱跳的样子，难上加难。”
程长弦望向屋内，沉默许久，他把身上的钱全包给了大夫，又背着人家下山。
“记住，切勿心急，康复要循序渐进，还有常按摩，饮食要注意……”
大夫嘱咐着，程长弦每个字都认真记牢。
“瞧她看你的模样很陌生，你们二人究竟是不是夫妻？”
程长弦不知怎么答，只是想想，道：“若她要我，就是吧。”
大夫八卦的笑笑，不再问下去：“其实啊，木僵患者醒来后容易忘记许多事，这是脑部受损所致的后遗症状，尤其是像姑娘昏迷这么久，更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她若想不起你来你也不必灰心，大概是丢失了那段记忆。”
“如果她真忘了我呢，还有可能恢复吗。”程长弦默默走着脚下的石坡。
“也许可以，也许不能。”大夫不敢断言：“别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会受刺激。”
程长弦已有准备，当她醒来时看见他只有惊恐跟防备，她不记得他了。
对方樱而言不好的回忆是什么，程长弦不敢细想。似乎她每一段不好的记忆里头都写着他的名字。
送完大夫下山已到傍晚，程长弦失神着往回走，老远，就见山上的屋前泛着浓厚的烟雾。
“汤…”
他狠拍脑袋，踏着轻功往山上飞去。
“方樱！咳！”烟雾中，程长弦捂着口鼻往里走，眼睛被熏出眼泪，床上却没有了人。
“你在哪！”他脱下衣裳在水桶中打湿，往角落起火的炉子扑去，扑了很久，火光终于消失，烟雾散去大半。
“咳咳咳，方樱！”他往前踏一步，感觉脚下踩着个东西。地上有人趴着，手边拉着他放露水的瓷瓶。
“你还好吗。”他忙蹲下身扶起她，只见她满脸灰，正咳个不停。
她的胳膊能动了，但下半身还没有知觉，只用胳膊肘扒着地挪动身体，挪到炉旁想要灭火，像一只半身不遂的顽强蟑螂。
“你…要烧了我家呀！”她的眼神幽怨，断断续续呜咽。
“好厉害。”程长弦惊喜抹掉自己被熏了满脸的眼泪：“这么快就能说出如此完整的一句话。”
他以为要很久才能听见她骂自己的。
姑娘向看傻子一样看他，而后露出眼白，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程长弦鼻中酸涩，两行泪夺眶而出。
“竟……还能翻出这么完美的白眼。”
这种白眼，方樱从前常对他翻，只有对他翻白眼才会这么嫌弃，比看路边的狗都要嫌弃，这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待遇。
“你真的回来了。”他紧紧拥住她。
日复一日，他不敢说自己已经不抱指望了，指望她醒来，哪怕跟从前一样讨厌自己。
虽然她不记得他，但她仍最讨厌他，这一刻，他才真切感觉她回来了。
隔壁屋炕头，程长弦喂方樱喝掉整整一碗水。
她咽的有些费力，但好歹能主动喝下去。
“你的房间我已经清理过，但是烧糊了一片，你就先睡我这儿吧。”他替她擦干净脸，小心翼翼咬下嘴唇：“我不是故意把汤热糊，只是想着你若想喝，能直接喝上最热的……”
她眯着眼打量他一番：“你这儿？”
“原来是衔牙住，现在是我住。”
“衔牙呢？你又是谁？”方樱说的很慢。
她分明记得自己正睡着觉，突然被冲进来的程长弦抓进大理寺，怎么一睁眼儿又回来了，屋里多个男人。
难道……是因她天赋异禀，在程长弦眼皮子底下顺利逃出，光荣负伤。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应该就是这样，方樱得意吹吹额前的碎发——方樱啊方樱，呵，不愧是你。
“衔牙不在，我是程……”
“他不能也给程长弦那个鳖孙儿抓走了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程长弦先闭上嘴。
“得告诉他我已经逃出来了。”方樱沉着计划：“不然凭他的性子，肯定要回头去给我报仇，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程长弦捏捏心虚的指尖，小声嘀咕：“原来你的记忆停留在这里。”
停留在他抓她的那一天，她最恨他的时候。
“你叽叽咕咕说什么鸟语，你刚才说你是谁来着？”
“我叫阿忍。”程长弦咽咽喉结：“我我…我是习啄的好友，她托我来照顾你的。”
“哦——习啄的好友。”方樱点点头：“压根没听说过你这号人。”
“我与习啄姑娘在厚村买鸡的时候认识的，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受伤了，我只是想照顾你。”程长弦有点慌乱。
“啊——你对我没有恶意。”方樱点点下巴：“确实，你帮我找大夫，把我房子点了却回来救我，不是想害我，看样只是蠢而已。”
“对。”程长弦忙点头：“我没想害你。”
“那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在我家瞎跑？”
“因为我刚洗完澡。”
“那你为什么想跟我洗澡？”
“我没想跟你洗澡，我只是想帮你洗。”
“哦，你想占我便宜，登徒子！”
“我没有！我很久都没想过了，至少也得等你康复，你同意再说才行。”
“哦，你想勾、引我，让我同意你占我便宜！”
“我没想勾你，希望你同意的事我也从来没想说出来，是为了解释才会说出来的。”
“啧，那你还不是想了？你不是登徒子谁是！”
……
两人掰扯了许久，程长弦怕方樱对他仍有防备，只得拿出习啄的信。习啄的字方樱认得，瞧了半天眉头皱成八字：“习啄也逃出来了？不用我救了？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
“你已经把她救出来了，衔牙和夜柳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你受伤后昏迷了，所以不知道。”程长弦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腿旁边。
“这里有知觉吗？”他按着方樱的腿。
“没有，你再使点劲。”
“现在呢。”
“没有。”
程长弦换用手肘按，方樱把信放下，百思不得其解。
“可她怎么会跑到边疆找个男人成婚呢？什么符弃，听这名字就感觉油嘴滑舌。”
“他……人品还行。”
“是吗，登徒子，你认识他？”方樱眼一紧。
“听说过。”程长弦把头一低：“不是很熟。”
方樱又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下了一个决定：“我得去边疆，万一这男的不靠谱怎么办？我得抽他。”
“啊？”
“这样，习啄给你多少钱托你照顾我，我都给你，不过现在你得陪我康复，至少得能下地。”
“不要钱，我会陪你的。”
“你不要钱？”方樱眼珠子一转：“那你还是图我其他东西喽？你贪图我的色相啊！”
“好吧，我图你的钱。”程长弦有口难辩。
“现在没有。”方樱理直气壮将下巴一抬：“我的钱一般都存在别人家，等我身体好了去取点给你。”
程长弦：……
“此地不宜久留，程长弦知道我越狱肯定不会放过我的，程长弦你知道吧？大理寺的。”方樱声音放小：“他简直是长京第一癫公，那脑子里跟灌了牛屎一样，我见他一次折寿一次，哎，你认识他吗？”
“我……”程长弦的脑袋深深低下去：“应该不认识。”
“那就行，”方樱很满意：“跟他沾边的人脑子多少都有毛病，也不知道以后谁那么倒霉得跟他凑成一对，上辈该积了多少阴德。”
“咳。”程长弦浅叹口气，揉揉鼻梁。
之后的日子，方樱每天都起的很早，一醒就叫嚷着让程长弦扶她下床，她抓着窗框试站直，却每每满头大汗倒在他怀里。
“我真是个废物。”她讨厌挫败感，不甘捶打着自己的头，眼圈通红：“怎么会连站都站不直？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程长弦手足无措轻抚她的背，正想安慰两句，又见她自己把眼泪一抹：“怕什么，振作起来！不是谁都能站的直，那襁褓中的婴儿也站不直，之后不依旧站起来了？现在站不起来，明日，后日，我日日来站，难道还站不起来吗！”
“好！”程长弦被她的向上之气打动：“再来。”
“来是要来，不过做什么都要适度，今日先到这儿吧。”
程长弦无语，一手拦住准备爬到椅子上休息的方樱，眉一拧：“不行，再试试。”
“不要。”
“要。”
“谁准你管我，我就要休息。”
“你若再练习一会儿，我给你做枣豆糕吃。”
“笑了，区区枣豆糕以为我吃没过？我就是比较喜欢练习而已，跟枣豆糕有什么关系？扶好了哈！”
晚上，程长弦怕方樱早上叫自己听不见，跟她商量过后在旁边打上地铺，入夜方樱睡不着觉，嘟囔起来。
“要是别的男人，我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肯定不准他睡在我床前。”
“那你为什么准我睡在这儿？”
“不知道。”方樱转过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好特别。”
“特……特别吗。”程长弦把被子蒙个半脸：“你竟这样觉得。”
“是啊。”她轻笑：“你看，你对我这么好，又给我做那么好吃的枣豆糕，又帮我按摩，我对你也很信任，我们的关系当然不一样。”
程长弦摸到脸上的被子，被子竟在发烫，他又摸摸自己的脸，烫的收回手。
“阿忍，你过来。”她勾勾手。
程长弦长长呼口气，僵着腿，蹲在床边。
夜色下，她的眼睛忽明忽暗，柔的像一滩月光。
“此后咱们主仆间，要彼此多担待才行啊。”
程长弦：？
“你也知道，我现在总是头疼，睡不好觉，你床头上这些话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念给我听，让我入眠。”
“所以你只是想让我给你念话本听？”
“不然嘞。”
程长弦头一撇：“不要，我不看话本。”
“你不看？”方樱从背后有理有据拿出几本书：“那这本《冷宫的俏皮情人：我与大总管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是谁的？”
“不知道。”程长弦往被窝一钻。
“这本，《重生后我把前夫的长兄绿了》又是谁的？”
程长弦身子一背：“没听说过。”
“呵，那这本《狂傲三王爷的贴身婢女》总是你的了吧！”方樱哼哼道：“再不承认我可不理你了。”
程长弦不服气的冷笑一声：“就是我的。”
“那你给我念吧。”
“念哪本？”
“你觉得哪本好看呢。”
“我个人比较欣赏《狂傲三王爷的贴身婢女》。”
“那就《冷宫的俏皮情人吧》。”
烛光黯然，方樱安然平躺着，程长弦盘腿坐在旁边，低头，一字一句念着。
［大总管弹弹浮尘，命人将冷宫门推开，只见彼时风光无限的月贵妃正狼狈的坐在一堆杂物中，见他来，吓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这个无能的阉人！”大总管似乎并不在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笑道：“娘娘被人陷害至此，却只有我肯来看你一眼，你既说我是阉人？那娘娘摸摸，这是什么……”］
“啊！”一声长叫，方樱捂住双眼：“这都写的什么呀！”
“那不念了？”程长弦抬眼。
“可我又好奇。”方樱苦恼一会儿：“你还是念吧。”
［月贵妃的手被大总管强行拉到腰间，她拼命的挣扎，却触到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她细看，原来那是一只眼熟的玉佩。］
“嗨，原来是玉佩呀。”方樱松口气。
“你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这是，小轩轩的玉佩？”月贵妃惊诧：“难道，你是……”“是我。”大总管无奈道：“旧年我家被满门抄斩，你父亲撕毁了我们的婚约，可我从来没忘记过你，这些年我一步步往上爬，就是为了来到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好感人啊。”方樱听的入迷：“那大总管到底是不是阉人？”
可惜这个答案她没有听到就已经睡着了，梦中有人替她盖好被子，小心翼翼戳戳她的脸颊。
“小酒鬼，什么都好奇。”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几天方樱仍然好奇，她努力的站起，终于不用人扶，晚上程长弦告诉她，月贵妃被大总管救出了冷宫。
方樱替月贵妃感到高兴，她开始如婴儿般蹒跚学步，无数次摔倒又站起来，程长弦在背后接着她，不厌其烦。
她走出第一步，程长弦说月贵妃的死对头败了，她沉冤得雪。她走出第二步，他说月贵妃重回巅峰，再无对手。
她能从卧室走到伙房，走出完整的一段路，程长弦说月贵妃虽然复宠，却并不高兴。
“这可怎么办才好。”月下，方樱替程长弦按着太阳穴，他因照顾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出现头疼的情况，方樱身体好多了，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月贵妃不是很想走出冷宫，变回从前的宠妃吗？她的对头也死了，以后她就是皇后，她为什么不高兴？”
程长弦微阖着眸，头靠在方樱腿上，表情很安然：“因为她真的爱上了大总管，可身不由己。”
“大总管又为什么不离开皇宫？就算他爱月贵妃，可他已经快被皇帝发现身份了，还是要留月贵妃身边，会没命的啊。”
程长弦睫毛动动，漫天繁星向神仙悠哉洒下的墨点。
“爱一个人，是明知每走一步就输一城，也心甘情愿为她去走。”
方樱陷入沉思：“我不懂，你告诉我结局是什么吧，我希望谁都不要输。”
程长弦合上书页，娓娓道来：“结局皇帝放了月贵妃，大总管带着她私奔，去了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安宁度日。”
“真好。”方樱没再追问大总管是不是阉人，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话本已被翻皱，程长弦顺手扔进火堆里，火苗将纸页吞噬，咽掉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
大总管带着月贵妃私奔，半路被官兵团团围住，皇帝站在城楼上，亲手将箭矢对准大总管，月贵妃义无反顾挡下身亡。
大总管悲痛欲绝，喊声震彻大地，两行血泪划过，他化身杀戮之神，屠尽皇宫。
原来他是渡情劫的天神，这次失败被心魔占据身体，手上沾了凡人的血，天道罚他回天庭后坐一千年牢，不过他很叛逆，出狱后又会去找已经转世变成狐妖的月贵妃。
那是第二部《变成狐狸精后被神明大人捡走了》，可程长弦看到第一部的结局觉得太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就没买第二部。
月后，方樱身体恢复的不错，不仅能正常走路，还能抓瓦爬墙，大夫说她骨骼惊奇，上辈子可能是有九条命的猫。
方樱把洞屋翻了个底朝天，收拾出一堆行李，看样子迫不及待要走。
“不必这么急，再过几日出发也能赶上习啄姑娘的婚礼。”程长弦劝她。
“你不懂。”方樱在一堆破铜烂铁里寻摸：“我觉得我跟程长弦之间有种奇妙的感应，越发觉着他离我更近了，他这会儿肯定在外头撒网准备抓我，得赶紧出城，最好就今天。”
程长弦默默注视着她：“好。”
她翻找半天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略有沮丧：“这咋整啊，也不能空着手去，我得给习啄备上一笔嫁妆，得让那个什么符弃知道有人给她撑腰。”
方樱苦恼一阵，盘腿：“要不，偷个大点的？偷谁呢……”
一到春天，大苍必然又活跃起来了，这会儿肯定能从他手下刮点值钱东西，方樱决定就偷他。
“现在城里到处是程长弦的眼线，大苍防我防的也很厉害，此去必须慎之又慎，你别跟我去了，回头工钱我托人给你。”
“你这是要扔下我？”
“什么叫扔下你？”方樱觉得他说辞很奇怪：“这段时间跟你在一块确实挺高兴的，可咱们又不是一路人，到时候了当然要分开，你跟着我会拖累我的。”
“如果我不会拖累你呢？”
“什么意思？”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油水很多，又很安全。”程长弦把手一背。
是夜，程府的瓦墙上探出两个鬼祟的脑袋。
“这能行吗？该说不说，我撬过那么多地方，就这家不敢来。”方樱蒙着脸，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最危险之处最安全，他们定是认为你不会来这儿。”程长弦在一旁振振有词。
“哼哼，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程长弦肯定在焦头烂额的埋伏我，绝不会想到我竟然掏进他老窝。”方樱认可他的才华：“阿忍，你是个人才。”
两人翻过墙头，一溜烟进入大房院中，方樱熟练撬开窗户钻进寝房：“嗯？阿忍呢？”
却见那人正大光明推门而入：“门没锁。”
“走习惯了。”方樱尴尬指指窗户，又挠挠后脑勺：“可是我又没来过程府，怎么会知道程长弦的屋头在哪？难道…这就是天赋！”
屋里摆件都很值钱，方樱大袋一抖，毫不见外往里装，有种进货的美。
“这如意纯金的，一看就跟我有缘分。”
“这紫砂壶里没水？肯定是想让我给它放水，它想被我喝。”
“这檀木的凳子怎么放地上？放地上就是没人要，我可捡走喽。”
她抽开首饰柜，眼睛一晃：“啧，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些珠钗上辈子我可能带过。”
程长弦拉开衣柜，衣柜中，漂亮的罗裙令人眼花缭乱。
“哇，”方樱凑过来羡慕地瞧瞧：“料子这么好，肯定很贵。”
“听闻程少卿好事将近，许是为少夫人准备的。”
“原来如此。”
“都是新的，不若你试试？”程长弦拿下一件，方樱倒是局促起来：“不好吧，我每天风里雨里的，这么好的衣裳也会被我穿脏的，他的夫人一定很漂亮，还是留给她穿吧。”
“可若程少卿知道他精心为娘子准备的衣裳都叫你给穿了，肯定气个半死。”
“哎。”方樱眼睛亮亮：“是这个道理，那我得偷。”
她披上衣服转了几圈，不仅感叹：“咦，阿忍，我怎么觉着这裙子这么合身，你瞧，这腰线刚好贴在我腰上，长短也正好。”
“许是巧合。”
“这也太巧了，我怎么跟他媳妇儿体型一模一样。”
“再试试这件夜行衣。”
“他媳妇儿也穿夜行衣？有品位。”
方樱又试了好几件，打眼一瞧，阿忍递过来一件喜服。
“这个也偷？”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偷，毁了他的婚礼。”
“嗯。”方樱坚定点头，接过那喜服，塞进她的大布袋里。
“我去找匹马，回头好把赃物运出去。”阿忍很上道。
“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你了。”方樱完全被他折服：“你现在的样子很有魅力你知道吗。”
程长弦背挺的老直：“也就，一般。”
马棚中，大力正在安睡，头被人一敲，迷糊地睁开马眼。
“天呐，这是程长弦的马？”方樱拉着满满两大袋东西出来，看见院中的白驹不禁睁大眼。“连他的爱马都要偷，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方樱嘴角一咧：“简直就是我的知己。”
院中，只有笼里的鹦鹉没有睡，它眨眨机灵的小眼：“归家啦，归家啦！”
今宵夜幕高悬皓月，空中繁星点点。月下万家灯火长明，天边夜风十分温柔，抚过烟火人家的墙灯，抚过新生的嫩柳长枝，最后被匆忙的马蹄踏破。
“阿忍，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疆？”
“我确定。此去路途遥远，偶有劫道之人，想跟着你，也能寻个庇护。”
“原来你是想要我庇护你，也好，你如此有才华，跟着我混口饭吃未尝不可。”
“那你给我个什么名份？”
“是哦，名份得给你提一提，凭你的能力只当仆人实在屈才，这样，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管事。”
“只是管事而已？”
“暂时的呀，你若干的好名份还能往上提，干不好我可就要把你辞退了。”
“嗯，看来我得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
她的马鞭高高扬起，程长弦在后面坐着，搂紧她的腰，轻语化在马嘶声中。
“想个办法，永远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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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程长弦就将头发一盘进了山里，他带着瓷瓶收集许多露水，每次用露水为方樱擦脸，她瞧着会比平常精神些。
午时，他踩着满脚泥回了洞口，把顺手摘的几株药草放好，往炕边一坐。
“睡的好吗？”
床上的人如旧不答。
“我去洗洗，一会儿就回来。”
当然，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无所谓，只是他习惯跟她事事报备。
泉边，程长弦脱去衣裳，钻入水里。水还是有些凉，但泡一会儿就能适应。
春夏时段，他喜欢在泉里泡一泡，闭上眼就能听见微微风声，山谷空响。
树丛中，一只沉睡许久的虫茧破开一缝，茧子里的东西扭扭捏捏蠕动半天，飞出一只蛾子。
蛾子好奇的飞在丛中，越飞越高，最后落在床边的花瓶边。
它的触角似乎在感知着屋内的一切，停顿一会，又接着飞去，落在炕头。
炕上的人有一对浓密的睫毛，它观察的出神，直到睫毛轻微颤动，一双眸子悄然睁开，蛾子吓地扑棱着飞走。
“嘶。”方樱想动动唇角，发现张不开嘴。
她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像身体被尘封了很久动弹不得，连发出音节这件事也异常吃力。
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这叫她十分不安，幸好发现周围的环境是在自己家里，能微微安心。
她试图从床上爬起，折腾了半天也只能动到脖子处，正挣扎着，一只男人的脚迈入门槛，方樱忙闭上眼躺回去。
“我回来了。”
方樱：？
这是谁的声音？反正不是衔牙的。
她微微眯开半只眼，桌边，一个男人侧站着，抱起桌上的瓷瓶。
方樱差些惊掉下巴。
这男的怎么没穿衣裳啊！
只有下半围着块布，精壮的上半身光秃秃，披头散发光明正大在她家晃悠。
这是谁？为什么在她家？为什么不穿衣裳？他有何企图？这成何体统！
“今天气色不错。”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樱脸上一凉，湿布巾擦了过去。
“我已试了，泉温不冷，想不想去泡一泡。”
方樱：！
泡泡泡泡什么！这…这登徒子竟要与她一起去泡澡，简直衣冠禽兽，不堪入目！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自问自答。
谁答应了！
方樱只觉身下一空，腰被搂住，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她脸顺利成章贴在他胸口处。
完蛋，梆硬！
他可能有点功夫，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肯定打不过。
“不……”她努力发出一个音节。
这瞬，男人愣在原地。
他好似也被点住了穴位，只有脖子能动，缓缓低头。
周边的一切似乎静止，他的面容印入眸中，方樱眼波微动。
为什么感觉在哪见过。
脑中一瞬闪过很多画面，可每一幕都很模糊。
她只是能确定，自己并不害怕他。
“你醒了。”男人沙哑着嗓子，润红的眼底激动，好似等待许久。
下午，炉子上的汤温着，大夫在方樱身边瞧了半天，最后把等待在旁边的程长弦拉出去。
“这姑娘的求生欲极强，身上这么多伤，竟也能熬过来。”
“那她可还会有生命危险？”程长弦忙问。
“只要不出意外。”大夫叹口气：“只是躺了太久，导致她语言障碍和肌肉无力，幸而你照看的不错，只要慢慢锻炼，过段时间就能说话和下地，可若想恢复到你之前所说活蹦乱跳的样子，难上加难。”
程长弦望向屋内，沉默许久，他把身上的钱全包给了大夫，又背着人家下山。
“记住，切勿心急，康复要循序渐进，还有常按摩，饮食要注意……”
大夫嘱咐着，程长弦每个字都认真记牢。
“瞧她看你的模样很陌生，你们二人究竟是不是夫妻？”
程长弦不知怎么答，只是想想，道：“若她要我，就是吧。”
大夫八卦的笑笑，不再问下去：“其实啊，木僵患者醒来后容易忘记许多事，这是脑部受损所致的后遗症状，尤其是像姑娘昏迷这么久，更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她若想不起你来你也不必灰心，大概是丢失了那段记忆。”
“如果她真忘了我呢，还有可能恢复吗。”程长弦默默走着脚下的石坡。
“也许可以，也许不能。”大夫不敢断言：“别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会受刺激。”
程长弦已有准备，当她醒来时看见他只有惊恐跟防备，她不记得他了。
对方樱而言不好的回忆是什么，程长弦不敢细想。似乎她每一段不好的记忆里头都写着他的名字。
送完大夫下山已到傍晚，程长弦失神着往回走，老远，就见山上的屋前泛着浓厚的烟雾。
“汤…”
他狠拍脑袋，踏着轻功往山上飞去。
“方樱！咳！”烟雾中，程长弦捂着口鼻往里走，眼睛被熏出眼泪，床上却没有了人。
“你在哪！”他脱下衣裳在水桶中打湿，往角落起火的炉子扑去，扑了很久，火光终于消失，烟雾散去大半。
“咳咳咳，方樱！”他往前踏一步，感觉脚下踩着个东西。地上有人趴着，手边拉着他放露水的瓷瓶。
“你还好吗。”他忙蹲下身扶起她，只见她满脸灰，正咳个不停。
她的胳膊能动了，但下半身还没有知觉，只用胳膊肘扒着地挪动身体，挪到炉旁想要灭火，像一只半身不遂的顽强蟑螂。
“你…要烧了我家呀！”她的眼神幽怨，断断续续呜咽。
“好厉害。”程长弦惊喜抹掉自己被熏了满脸的眼泪：“这么快就能说出如此完整的一句话。”
他以为要很久才能听见她骂自己的。
姑娘向看傻子一样看他，而后露出眼白，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程长弦鼻中酸涩，两行泪夺眶而出。
“竟……还能翻出这么完美的白眼。”
这种白眼，方樱从前常对他翻，只有对他翻白眼才会这么嫌弃，比看路边的狗都要嫌弃，这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待遇。
“你真的回来了。”他紧紧拥住她。
日复一日，他不敢说自己已经不抱指望了，指望她醒来，哪怕跟从前一样讨厌自己。
虽然她不记得他，但她仍最讨厌他，这一刻，他才真切感觉她回来了。
隔壁屋炕头，程长弦喂方樱喝掉整整一碗水。
她咽的有些费力，但好歹能主动喝下去。
“你的房间我已经清理过，但是烧糊了一片，你就先睡我这儿吧。”他替她擦干净脸，小心翼翼咬下嘴唇：“我不是故意把汤热糊，只是想着你若想喝，能直接喝上最热的……”
她眯着眼打量他一番：“你这儿？”
“原来是衔牙住，现在是我住。”
“衔牙呢？你又是谁？”方樱说的很慢。
她分明记得自己正睡着觉，突然被冲进来的程长弦抓进大理寺，怎么一睁眼儿又回来了，屋里多个男人。
难道……是因她天赋异禀，在程长弦眼皮子底下顺利逃出，光荣负伤。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应该就是这样，方樱得意吹吹额前的碎发——方樱啊方樱，呵，不愧是你。
“衔牙不在，我是程……”
“他不能也给程长弦那个鳖孙儿抓走了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程长弦先闭上嘴。
“得告诉他我已经逃出来了。”方樱沉着计划：“不然凭他的性子，肯定要回头去给我报仇，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程长弦捏捏心虚的指尖，小声嘀咕：“原来你的记忆停留在这里。”
停留在他抓她的那一天，她最恨他的时候。
“你叽叽咕咕说什么鸟语，你刚才说你是谁来着？”
“我叫阿忍。”程长弦咽咽喉结：“我我…我是习啄的好友，她托我来照顾你的。”
“哦——习啄的好友。”方樱点点头：“压根没听说过你这号人。”
“我与习啄姑娘在厚村买鸡的时候认识的，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受伤了，我只是想照顾你。”程长弦有点慌乱。
“啊——你对我没有恶意。”方樱点点下巴：“确实，你帮我找大夫，把我房子点了却回来救我，不是想害我，看样只是蠢而已。”
“对。”程长弦忙点头：“我没想害你。”
“那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在我家瞎跑？”
“因为我刚洗完澡。”
“那你为什么想跟我洗澡？”
“我没想跟你洗澡，我只是想帮你洗。”
“哦，你想占我便宜，登徒子！”
“我没有！我很久都没想过了，至少也得等你康复，你同意再说才行。”
“哦，你想勾、引我，让我同意你占我便宜！”
“我没想勾你，希望你同意的事我也从来没想说出来，是为了解释才会说出来的。”
“啧，那你还不是想了？你不是登徒子谁是！”
……
两人掰扯了许久，程长弦怕方樱对他仍有防备，只得拿出习啄的信。习啄的字方樱认得，瞧了半天眉头皱成八字：“习啄也逃出来了？不用我救了？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
“你已经把她救出来了，衔牙和夜柳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你受伤后昏迷了，所以不知道。”程长弦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腿旁边。
“这里有知觉吗？”他按着方樱的腿。
“没有，你再使点劲。”
“现在呢。”
“没有。”
程长弦换用手肘按，方樱把信放下，百思不得其解。
“可她怎么会跑到边疆找个男人成婚呢？什么符弃，听这名字就感觉油嘴滑舌。”
“他……人品还行。”
“是吗，登徒子，你认识他？”方樱眼一紧。
“听说过。”程长弦把头一低：“不是很熟。”
方樱又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下了一个决定：“我得去边疆，万一这男的不靠谱怎么办？我得抽他。”
“啊？”
“这样，习啄给你多少钱托你照顾我，我都给你，不过现在你得陪我康复，至少得能下地。”
“不要钱，我会陪你的。”
“你不要钱？”方樱眼珠子一转：“那你还是图我其他东西喽？你贪图我的色相啊！”
“好吧，我图你的钱。”程长弦有口难辩。
“现在没有。”方樱理直气壮将下巴一抬：“我的钱一般都存在别人家，等我身体好了去取点给你。”
程长弦：……
“此地不宜久留，程长弦知道我越狱肯定不会放过我的，程长弦你知道吧？大理寺的。”方樱声音放小：“他简直是长京第一癫公，那脑子里跟灌了牛屎一样，我见他一次折寿一次，哎，你认识他吗？”
“我……”程长弦的脑袋深深低下去：“应该不认识。”
“那就行，”方樱很满意：“跟他沾边的人脑子多少都有毛病，也不知道以后谁那么倒霉得跟他凑成一对，上辈该积了多少阴德。”
“咳。”程长弦浅叹口气，揉揉鼻梁。
之后的日子，方樱每天都起的很早，一醒就叫嚷着让程长弦扶她下床，她抓着窗框试站直，却每每满头大汗倒在他怀里。
“我真是个废物。”她讨厌挫败感，不甘捶打着自己的头，眼圈通红：“怎么会连站都站不直？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程长弦手足无措轻抚她的背，正想安慰两句，又见她自己把眼泪一抹：“怕什么，振作起来！不是谁都能站的直，那襁褓中的婴儿也站不直，之后不依旧站起来了？现在站不起来，明日，后日，我日日来站，难道还站不起来吗！”
“好！”程长弦被她的向上之气打动：“再来。”
“来是要来，不过做什么都要适度，今日先到这儿吧。”
程长弦无语，一手拦住准备爬到椅子上休息的方樱，眉一拧：“不行，再试试。”
“不要。”
“要。”
“谁准你管我，我就要休息。”
“你若再练习一会儿，我给你做枣豆糕吃。”
“笑了，区区枣豆糕以为我吃没过？我就是比较喜欢练习而已，跟枣豆糕有什么关系？扶好了哈！”
晚上，程长弦怕方樱早上叫自己听不见，跟她商量过后在旁边打上地铺，入夜方樱睡不着觉，嘟囔起来。
“要是别的男人，我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肯定不准他睡在我床前。”
“那你为什么准我睡在这儿？”
“不知道。”方樱转过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好特别。”
“特……特别吗。”程长弦把被子蒙个半脸：“你竟这样觉得。”
“是啊。”她轻笑：“你看，你对我这么好，又给我做那么好吃的枣豆糕，又帮我按摩，我对你也很信任，我们的关系当然不一样。”
程长弦摸到脸上的被子，被子竟在发烫，他又摸摸自己的脸，烫的收回手。
“阿忍，你过来。”她勾勾手。
程长弦长长呼口气，僵着腿，蹲在床边。
夜色下，她的眼睛忽明忽暗，柔的像一滩月光。
“此后咱们主仆间，要彼此多担待才行啊。”
程长弦：？
“你也知道，我现在总是头疼，睡不好觉，你床头上这些话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念给我听，让我入眠。”
“所以你只是想让我给你念话本听？”
“不然嘞。”
程长弦头一撇：“不要，我不看话本。”
“你不看？”方樱从背后有理有据拿出几本书：“那这本《冷宫的俏皮情人：我与大总管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是谁的？”
“不知道。”程长弦往被窝一钻。
“这本，《重生后我把前夫的长兄绿了》又是谁的？”
程长弦身子一背：“没听说过。”
“呵，那这本《狂傲三王爷的贴身婢女》总是你的了吧！”方樱哼哼道：“再不承认我可不理你了。”
程长弦不服气的冷笑一声：“就是我的。”
“那你给我念吧。”
“念哪本？”
“你觉得哪本好看呢。”
“我个人比较欣赏《狂傲三王爷的贴身婢女》。”
“那就《冷宫的俏皮情人吧》。”
烛光黯然，方樱安然平躺着，程长弦盘腿坐在旁边，低头，一字一句念着。
［大总管弹弹浮尘，命人将冷宫门推开，只见彼时风光无限的月贵妃正狼狈的坐在一堆杂物中，见他来，吓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这个无能的阉人！”大总管似乎并不在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笑道：“娘娘被人陷害至此，却只有我肯来看你一眼，你既说我是阉人？那娘娘摸摸，这是什么……”］
“啊！”一声长叫，方樱捂住双眼：“这都写的什么呀！”
“那不念了？”程长弦抬眼。
“可我又好奇。”方樱苦恼一会儿：“你还是念吧。”
［月贵妃的手被大总管强行拉到腰间，她拼命的挣扎，却触到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她细看，原来那是一只眼熟的玉佩。］
“嗨，原来是玉佩呀。”方樱松口气。
“你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这是，小轩轩的玉佩？”月贵妃惊诧：“难道，你是……”“是我。”大总管无奈道：“旧年我家被满门抄斩，你父亲撕毁了我们的婚约，可我从来没忘记过你，这些年我一步步往上爬，就是为了来到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好感人啊。”方樱听的入迷：“那大总管到底是不是阉人？”
可惜这个答案她没有听到就已经睡着了，梦中有人替她盖好被子，小心翼翼戳戳她的脸颊。
“小酒鬼，什么都好奇。”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几天方樱仍然好奇，她努力的站起，终于不用人扶，晚上程长弦告诉她，月贵妃被大总管救出了冷宫。
方樱替月贵妃感到高兴，她开始如婴儿般蹒跚学步，无数次摔倒又站起来，程长弦在背后接着她，不厌其烦。
她走出第一步，程长弦说月贵妃的死对头败了，她沉冤得雪。她走出第二步，他说月贵妃重回巅峰，再无对手。
她能从卧室走到伙房，走出完整的一段路，程长弦说月贵妃虽然复宠，却并不高兴。
“这可怎么办才好。”月下，方樱替程长弦按着太阳穴，他因照顾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出现头疼的情况，方樱身体好多了，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月贵妃不是很想走出冷宫，变回从前的宠妃吗？她的对头也死了，以后她就是皇后，她为什么不高兴？”
程长弦微阖着眸，头靠在方樱腿上，表情很安然：“因为她真的爱上了大总管，可身不由己。”
“大总管又为什么不离开皇宫？就算他爱月贵妃，可他已经快被皇帝发现身份了，还是要留月贵妃身边，会没命的啊。”
程长弦睫毛动动，漫天繁星向神仙悠哉洒下的墨点。
“爱一个人，是明知每走一步就输一城，也心甘情愿为她去走。”
方樱陷入沉思：“我不懂，你告诉我结局是什么吧，我希望谁都不要输。”
程长弦合上书页，娓娓道来：“结局皇帝放了月贵妃，大总管带着她私奔，去了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安宁度日。”
“真好。”方樱没再追问大总管是不是阉人，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话本已被翻皱，程长弦顺手扔进火堆里，火苗将纸页吞噬，咽掉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
大总管带着月贵妃私奔，半路被官兵团团围住，皇帝站在城楼上，亲手将箭矢对准大总管，月贵妃义无反顾挡下身亡。
大总管悲痛欲绝，喊声震彻大地，两行血泪划过，他化身杀戮之神，屠尽皇宫。
原来他是渡情劫的天神，这次失败被心魔占据身体，手上沾了凡人的血，天道罚他回天庭后坐一千年牢，不过他很叛逆，出狱后又会去找已经转世变成狐妖的月贵妃。
那是第二部《变成狐狸精后被神明大人捡走了》，可程长弦看到第一部的结局觉得太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就没买第二部。
月后，方樱身体恢复的不错，不仅能正常走路，还能抓瓦爬墙，大夫说她骨骼惊奇，上辈子可能是有九条命的猫。
方樱把洞屋翻了个底朝天，收拾出一堆行李，看样子迫不及待要走。
“不必这么急，再过几日出发也能赶上习啄姑娘的婚礼。”程长弦劝她。
“你不懂。”方樱在一堆破铜烂铁里寻摸：“我觉得我跟程长弦之间有种奇妙的感应，越发觉着他离我更近了，他这会儿肯定在外头撒网准备抓我，得赶紧出城，最好就今天。”
程长弦默默注视着她：“好。”
她翻找半天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略有沮丧：“这咋整啊，也不能空着手去，我得给习啄备上一笔嫁妆，得让那个什么符弃知道有人给她撑腰。”
方樱苦恼一阵，盘腿：“要不，偷个大点的？偷谁呢……”
一到春天，大苍必然又活跃起来了，这会儿肯定能从他手下刮点值钱东西，方樱决定就偷他。
“现在城里到处是程长弦的眼线，大苍防我防的也很厉害，此去必须慎之又慎，你别跟我去了，回头工钱我托人给你。”
“你这是要扔下我？”
“什么叫扔下你？”方樱觉得他说辞很奇怪：“这段时间跟你在一块确实挺高兴的，可咱们又不是一路人，到时候了当然要分开，你跟着我会拖累我的。”
“如果我不会拖累你呢？”
“什么意思？”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油水很多，又很安全。”程长弦把手一背。
是夜，程府的瓦墙上探出两个鬼祟的脑袋。
“这能行吗？该说不说，我撬过那么多地方，就这家不敢来。”方樱蒙着脸，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最危险之处最安全，他们定是认为你不会来这儿。”程长弦在一旁振振有词。
“哼哼，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程长弦肯定在焦头烂额的埋伏我，绝不会想到我竟然掏进他老窝。”方樱认可他的才华：“阿忍，你是个人才。”
两人翻过墙头，一溜烟进入大房院中，方樱熟练撬开窗户钻进寝房：“嗯？阿忍呢？”
却见那人正大光明推门而入：“门没锁。”
“走习惯了。”方樱尴尬指指窗户，又挠挠后脑勺：“可是我又没来过程府，怎么会知道程长弦的屋头在哪？难道…这就是天赋！”
屋里摆件都很值钱，方樱大袋一抖，毫不见外往里装，有种进货的美。
“这如意纯金的，一看就跟我有缘分。”
“这紫砂壶里没水？肯定是想让我给它放水，它想被我喝。”
“这檀木的凳子怎么放地上？放地上就是没人要，我可捡走喽。”
她抽开首饰柜，眼睛一晃：“啧，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些珠钗上辈子我可能带过。”
程长弦拉开衣柜，衣柜中，漂亮的罗裙令人眼花缭乱。
“哇，”方樱凑过来羡慕地瞧瞧：“料子这么好，肯定很贵。”
“听闻程少卿好事将近，许是为少夫人准备的。”
“原来如此。”
“都是新的，不若你试试？”程长弦拿下一件，方樱倒是局促起来：“不好吧，我每天风里雨里的，这么好的衣裳也会被我穿脏的，他的夫人一定很漂亮，还是留给她穿吧。”
“可若程少卿知道他精心为娘子准备的衣裳都叫你给穿了，肯定气个半死。”
“哎。”方樱眼睛亮亮：“是这个道理，那我得偷。”
她披上衣服转了几圈，不仅感叹：“咦，阿忍，我怎么觉着这裙子这么合身，你瞧，这腰线刚好贴在我腰上，长短也正好。”
“许是巧合。”
“这也太巧了，我怎么跟他媳妇儿体型一模一样。”
“再试试这件夜行衣。”
“他媳妇儿也穿夜行衣？有品位。”
方樱又试了好几件，打眼一瞧，阿忍递过来一件喜服。
“这个也偷？”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偷，毁了他的婚礼。”
“嗯。”方樱坚定点头，接过那喜服，塞进她的大布袋里。
“我去找匹马，回头好把赃物运出去。”阿忍很上道。
“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你了。”方樱完全被他折服：“你现在的样子很有魅力你知道吗。”
程长弦背挺的老直：“也就，一般。”
马棚中，大力正在安睡，头被人一敲，迷糊地睁开马眼。
“天呐，这是程长弦的马？”方樱拉着满满两大袋东西出来，看见院中的白驹不禁睁大眼。“连他的爱马都要偷，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方樱嘴角一咧：“简直就是我的知己。”
院中，只有笼里的鹦鹉没有睡，它眨眨机灵的小眼：“归家啦，归家啦！”
今宵夜幕高悬皓月，空中繁星点点。月下万家灯火长明，天边夜风十分温柔，抚过烟火人家的墙灯，抚过新生的嫩柳长枝，最后被匆忙的马蹄踏破。
“阿忍，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疆？”
“我确定。此去路途遥远，偶有劫道之人，想跟着你，也能寻个庇护。”
“原来你是想要我庇护你，也好，你如此有才华，跟着我混口饭吃未尝不可。”
“那你给我个什么名份？”
“是哦，名份得给你提一提，凭你的能力只当仆人实在屈才，这样，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管事。”
“只是管事而已？”
“暂时的呀，你若干的好名份还能往上提，干不好我可就要把你辞退了。”
“嗯，看来我得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
她的马鞭高高扬起，程长弦在后面坐着，搂紧她的腰，轻语化在马嘶声中。
“想个办法，永远跟着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