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省各阶官员已经很久没有旬休了,江南学子路途遥远乡试结束便陆续启程,江北则大多选择年后再出发,总算按时赶赴考场。

    会试前一天沈铧钦命礼部尚书萧故释奠孔子先师。

    云乔上前奉茶,沈覃湛进殿便见诸多画像凌乱摆放着:“阿姊,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恰好一副画像滚落脚边,内侍见状立即拾起展开给豫王,年轻带笑的男子,清俊斯文,锦衣玉带上附家状,兖州泰山郡丞安若之子安逸。

    “就让云乔去礼部调些家状来瞧瞧。”

    沈覃舟趴在书桌前,便从身前那好几堆里抽出一份递给沈覃湛,啧啧称奇:“你看这琅琊王家的小郎君长得确实俊俏,细瞧这眉目气韵倒是有点谢徽止年轻时的味道,怪不得两人能是表兄弟。”

    沈覃湛眉心狠狠抽搐:“阿姊,你是想从里面选驸马还是挑男宠?”

    “那日宴上谢徽止不是振振有词骂我误国误民?”沈覃舟目光朝下瞟,轻轻笑了笑,几许娇纵不屑,“他不愿意我成亲,我便要学那前朝的山殷公主。”

    沈覃湛错愕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位山殷公主的名声可委实不太好。

    邬邺琰重返故土那日正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会试也正进行到第二场,彼时魏国上下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如火如荼的贡院,潼古关外杨柳依依,过去那些陪他沉溺于纸醉金迷的狐朋狗友一个不见,除豫王再无他人相送。

    他和沈覃舟的情分,要从陛下还在豫州当百夫长时讲起,父辈交好,于是他们姊弟经常会来西洲玩,偌大的王宫除了他们没有汉人,所有人眼眸都是浅浅褐色,只阿舟一双灵动黑眸,像深邃星空里闪烁的繁星,尤其笑时酒窝弯弯,好看极了。

    她虽是汉女,性子却像草原上的野马驹儿,可她一旦温柔起来又是月儿泉最轻柔的那汪春水,叫邬邺琰永生永世溺毙其中也甘之如饴。

    在上京的日子远离旧伤,有时邬邺琰也情不自禁想,倘若没有后来的一切,阿舟应该已经是他美丽的新娘了,他们会在大漠举行盛大的婚礼,在天神的见证下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而不像现在这般一团乱麻。

    “邬邺凉已经在上京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你送上门。”沈覃湛轻轻叹息着,“他绝不许你活着回西洲同他儿子争王位的。”

    邬邺琰这些日子显然不好过,沈覃湛看他憔悴了好多,再不是那个风流洒脱的少年郎,但胜在神情坚毅精气神犹在。

    “是他自己得位不正,所以心怀恐惧!”邬邺琰眺望远方,那是豫州和西洲的方向,“阿舟说的没错,现在西洲内乱不停,正是我最好的机会。”

    “邬邺凉趁我父王旧伤复发期间起兵叛乱,重金收买大臣脱脱里应外合才致王都城破。我那好王叔深受父王信任,最后却把我家赶尽杀绝!”过去的记忆实在惨烈,每当邬邺琰提及,结痂的伤口都在鲜血淋漓。

    “老天有眼,自也该让那老匹夫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此刻邬邺琰竟如地狱归来的厉鬼,双目猩红,眉宇间尽是阴郁与疯狂,俊逸的面目隐隐狰狞。

    沈覃湛长睫轻颤心底五味杂陈,他虽不愿眼睁睁看着邬邺琰去赴一场犹未可知的死局,却更说不出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虚伪托词,劝他放下深仇大恨做个及时行乐的懦夫,况且这一步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就像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有些仇必须血债血偿。

    “你离开西洲已经整整三年了,贸然回去毫无根基可言,此行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沈覃湛沉冷着脸,也不去看执念颇深的眼,慢慢把话讲完,“这一千多个日夜不说翻天覆地,却足矣物是人非。即便你平安重回故国,又有谁还记得你这位曾经的王位继承人?”

    “你方才那样真该让你阿姊好好瞧瞧。”邬邺琰扯出一抹又轻又淡的笑,在叹息中合上湿润眼眸,“她总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只当你是躲在她身后需要庇护的孩子。”

    沈覃湛仰头向高天望去,风吹拂着他细碎额发,眯起眼睛:“阿姊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

    邬邺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尽是悲凉:“从前我也有,只是后来她成了刀下亡魂。”

    沈覃湛头低垂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出了潼古关便有三百暗卫一路护你周全,直至护送你过豫州回西洲。”

    邬邺琰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眼睛也忽然明亮起来。

    沈覃湛掀起眼皮:“我可警告你,阿姊可还等着用这批人刺杀谢少师,要是你一次都给她霍霍完了,小心她真生你气,一辈子不理你。”

    “阿舟......”此时的邬邺琰精神紧绷到就像根随时都会断裂的琴弦,却在听到沈覃舟名字的那瞬松懈下来。

    “她不来自有她的道理,原本这件事她让我以自己名义告诉你。如此既让你功成名就时念我的好,也绝了你的念想安心报仇。”

    邬邺琰涩然开口:“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晓得的。”

    “走之前可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阿姊。”沈覃湛眼中闪过不忍。

    “罢了,我既给不了她未来就不轻易许诺了。”邬邺琰后退几步,似有所感朝着沈覃湛身后艰难咧嘴,最后他骑着马一路向西,挥了挥手再没有回头。

    沈覃湛沉默一会儿,只道一句:“山高水长,万事小心。”

    城墙上。

    “阿姊从前我怎不知你性子这么别扭?想去就去呗,即使他不说,看得出他很想再见你一面的。”

    “有什么好送的,又不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你眼红什么?”

    “......你看错了,这里站的高,风沙大,一时迷了眼。”

    天边人影已消失在朦胧的视线里。

    沈覃舟没看他,嗓音微微有点儿抖:“阿湛,我和他认识将近十年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屠伯来上京为什么第一个找的不是邬邺琰?反而是你领着他们来找我,邬邺琰反倒成最后一个知晓的。”

    沈覃湛心头一窒,瞳孔瞬然放大,呐呐垂首:“阿姊,你是在怪我吗?”

    她转身,轻声道:“你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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