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京市白雪未融,天更凉了。

    在回霍家老宅的路上。

    副驾上的楚缇看着车外景物,熟悉的街道和光秃秃的树木,跟她记忆里的相差不大。

    自小在老宅长大,她对着条路再熟悉不过。

    那时常常步行回家,跟在养兄身后,正是树木开花满街的嫣红。

    但,现在是冬天。

    楚缇渐渐回神,视线聚拢。

    车窗上倒映着她的面容,也倒映着驾驶位上的霍聿,优越的侧颜轮廓分明,高而挺的鼻梁上架着银丝眼镜,儒雅矜贵。

    车厢内沉静无声,夹杂着似有似无的距离感,如今的他们谈不上亲近,又说不上疏远。

    回想上次的珠宝晚宴结束,回到酒店房间她灌了自己两瓶红酒,直接醉倒在沙发上,郑凡凡是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把她拖上床。

    第二天睡醒起来,头疼欲裂不说,眼睛还给哭肿了,当天活动行程全报废。

    楚缇现在想起来还都觉得丢脸,更不用说恨不得掐死她的郑凡凡,连续几天都追着问她那天晚上嘴里说的哥是谁。

    之前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没告诉过别人她和霍家的关系,就算提起家人,郑凡凡知道的只是楚家。

    以凡凡的性格要是知道,肯定没少要她借助京圈霍家的实力来获取资源。

    那个时候霍老爷子并不支持楚缇进娱乐圈当艺人,加上楚缇一心想脱离霍家的照顾,所以从出道开始,她就没提过这层关系。

    但她想得太天真了,就算她的名字从霍缇改成楚缇,就算她回到楚家,霍家依然将她视为家人,他也依然把她当做妹妹。

    楚家不如霍家大富大贵,她的亲生爸爸是一名脑科医生,或许是亏欠她和她母亲,楚爸爸对她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霍家的原因,她进入娱乐圈这几年,发展都很顺利,不是什么资源接到手软,是她想去做什么时,很少有人为难她。

    她从以前就做好了准备,霍聿迟早和程家小姐结婚,但是真到了这天,还是会万分难受。

    而此刻,她还要跟他一起回去看望爷爷。

    楚缇推了最近的通告,哪怕没有霍聿的叮嘱,她也回去看望爷爷的,他倒不必亲自来接她。

    霍聿电话打来说跟她一起回去时,楚缇生怕被人知道或者拍到照片,好在他的出现没那么高调,没开什么劳斯莱斯幻影的豪车,来接她的地方也是私密性比较高的会所。

    要是传出去,柏盛集团的执掌人私下会见女星楚缇,这新闻可有意思。

    楚缇不免一笑,伸手在车窗上画着圆圈。

    正好圈住霍聿的侧脸,趁他不知道,忍不住戳倒映在车窗里的他。

    这回头想想,那天珠宝晚宴他是不是来逮她的。

    因为她不回消息?

    看吧这个人。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样,他都从未断过联系,三个月是霍聿所能忍耐的最长时间。

    他什么都惯着她,也从不和她吵架过,在他心里恨不得她是他真正的妹妹吧。

    想着,楚缇再次戳车窗上的他。

    用口型抱怨:“妹控真该死!”

    轻微的声响引起霍聿的注意,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她的小动作,他只听到她嘟囔该死。

    霍聿轻轻蹙眉,他并不喜欢听到她嘴里说出什么不雅的脏话。

    他打破沉默:“今年在京市过年吗。”

    楚缇一怔,心虚地抹去车窗上的圈。

    她回过首,他骨节分明的指骨支着额首,另一手持着方向盘,视线时不时落在前方道路上,姿态慵懒有度。

    楚缇敛了神,“还不清楚,你知道的,年底很多活动,年三十不一定能闲着。”

    去年她没在京市过年。

    年底是忙碌的,尤其是做艺人的,晚会一个接着一个,现如今她正当红,邀约更是推都推不掉。

    她又继续说:“不过年后可能会休假一段时间。”

    她总是强迫自己忙碌,拍戏不断,广告活动首映礼,人一旦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路口的红灯亮起,车辆缓缓停下。

    霍聿若有所思,缓缓道:“是挺忙的,休个假也是好事,爷爷常常念叨你。”

    楚缇躺靠回座背,轻声说道:“我再忙也比不过哥你啊,还要准备下个月的订婚宴,行程比我都满吧。”

    霍聿没有回话。

    她顿了顿,言语里试图显得不在意:“到时结了婚,爷爷应该很高兴。”

    路口的红灯一分一秒的走着时间。

    霍聿从容地推了下银边眼镜,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应该吧。”

    他顺着回答。

    神色极淡,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楚缇眼眸微微黯然,她从来都猜不准他的情绪,现在也没有。

    等到绿灯亮起,霍聿重新启动车辆,他慢条斯理地转移话题:“上次晚宴回去,感冒了?”

    “额……”

    楚缇有点支吾,说道:“一点点。”

    哪里是感冒,是她喝醉哭肿眼,休息了几天。

    不过说起来,晚宴上的那天黄宝石项链,等到楚缇想起来时,工作人员高高兴兴地告诉她已经被一位神秘富商买走了。

    她那天还跟他口出狂言,说自己要买那条项链,这会儿连项链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霍聿关心道:“照顾好自己,工作再忙,还是身体最重要。”

    楚缇不想想起喝醉丢脸的事情,于是漫不经心地回他:“知道了。”

    她侧过首看窗外的商场正在布置新的装饰物,心里喃喃的,今年的圣诞节似乎准备得很早。

    这时,霍聿的嗓音不温不淡地响起:“你生日快到了。”

    楚缇微顿,没有说话。

    是的,她的生日在圣诞节那天,一个很好记住的生日。

    -

    不久后,车辆驶入高立的大门。

    霍家老宅的大宅园,种着几亩的葡萄树和海棠树,如今冬季里只剩枝桠,显得格外寂寥。

    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楚缇常拉着霍聿在园子里乘凉,吃着冰西瓜。而他不停地挥舞扇子,赶走恼人的蚊子。

    爷爷喜欢葡萄酒,等到入秋葡萄成熟,园丁们会摘葡萄酿酒,霍聿会带着她摘,那时她吃葡萄吃到牙酸,累了他就背着她回去。

    楚缇看着宅园里的景物有些出神。

    现在每年依然有园丁去摘取葡萄酿酒,但却没了以前的她和霍聿。

    千平别墅外,管家正在门口等候。

    车停稳后,见到楚缇从车内下来,佣人上前笑脸相迎:“楚缇小姐,您终于有空来了,老爷子都念叨您许久了。”

    冷风一吹,楚缇打了个寒颤,拢了拢围巾,然后问道:“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眼前的管家姓张,五十岁上下,大家都叫他张叔。

    在老宅工作多年,管着这大片的园子景物和老宅上下。

    张叔还是以前模样,温和稳重,面容上多了些皱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却不见岁月的痕迹。

    他回答道:“老爷子的身子骨硬朗着呢,没事就爱捣腾些花草,正在折腾他那株君子兰呢。”

    “哎。”

    楚缇点了点头,瞧着张叔的黑发。

    忍不住调侃:“这么久没见,张叔越来越年轻了。”

    张叔知道她是在说他的头发,摸着头发。

    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姐说笑,我这头发早掉光了,戴的这是假发。”

    楚缇噗嗤一笑。

    这时,霍聿顺手把车钥匙扔给张叔去停车。

    而楚缇跟在他后面,向张叔晃晃手,示意先走了哦。

    小时候在老宅见得她最多的就是张叔,那时挺讨厌他总是跟爷爷告状的,如今长大了倒看淡不少,或许那时候只是小孩心性。

    进了别墅,家里还是熟悉的装潢。

    高阔华丽的穹顶,新中式红木家装,字画花草点缀,古典贵气的同时不失沉稳大气。

    茶室房,老人背着身摆弄花卉。

    已年近八旬,须发皆白,他身着暗棕色中山装,身形还如松木挺直,颇为硬朗。

    霍家的老爷子,年轻时就威名在外,人人敬之。

    靠着敢拼敢闯,审时度势的气度,在浩荡的洪流当中建立起柏盛集团,将霍家祖上的家业发展为响彻海内外的顶级资本。

    如今退居幕后,不过短短五年。

    家里的佣人得见霍聿二人进门,便来到茶室恭敬地通告。

    霍老爷子知道后,扬了扬眉梢。把花卉放回原来的位置,拿过一旁的翡翠手杖。

    楚缇是知晓霍老爷子脾性的,闲情时无非是品茶品酒、字画花草,所以很快就熟门熟路地找到茶室去。

    等见到人,规规矩矩地喊一声爷爷。

    霍老爷子看她一眼,却没应声。

    楚缇把外衣和围巾交给佣人,跑过去搀住老爷子的手臂,好奇问道:“爷爷又在摆弄什么花呢,君子兰?这花可娇气,要是我养可养不好。”

    “在你手里养得出什么活物。”

    霍老爷子不免损她一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倒是知道来看爷爷,我当是你忘了。”

    “我怎么敢呐。”

    楚缇委屈得很:“工作忙嘛,这不一有空闲时间就回京奔着老宅来了吗。”

    楚缇确实有大半年没有回来了,霍老爷子虽然有几句微词,但理解年轻人的繁忙,毕竟他也是忙了一辈子的人。

    袅袅热茶,楚缇颇有眼力见地去给老爷子泡茶,说着她这次回来给老爷子带的礼物。

    这时霍聿缓缓走来,停在茶室前。

    他身量极高,脱下大衣外套后,整套的冷暗质感的西装衬得人更为深邃沉静。

    霍聿看着楚缇和霍老爷子相处,并没有进去打扰。

    霍老爷子察觉到他的到来,轻描淡写地将目光扫落过来,仅仅只是一眼,眼神尤为冷然,暗中闪过一丝愠色。

    霍聿面不改色,平静地扶了扶眼镜。

    一如既往的儒雅清冷。

    爷爷知道了下个月他的订婚宴并不会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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