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安阳所料,皇帝答应了和亲的提议,原打算是寻贵女,封公主头衔,可万氏着朝服,跪于大殿前,一副大义灭亲之姿举荐了自己的女儿乐瑶。

    “轰”的一声,惊雷划破黑夜,霎时间豆大的雨滴伴着闪电落下。

    安阳夜不能寐,只觉得闷的喘不过气来,便起身开了门窗。

    却见小豆子踟蹰的站在门前,门突然打开,小豆子先是一惊,而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安阳先开口问了。

    小豆子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将军,乐瑶公主在府门前求见您。”

    安阳披了衣服便往门外跑去,小豆子惊呼着在后面撑着伞跟了过来。

    她只是想以许朔的无能让她父皇和群臣认清局势,而乐瑶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所以若她来找她,她会帮她。

    刚到了外院,只听门外伴着闪电惊雷传来女人的哀嚎声。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皇姐!皇姐!您救救我……”

    一个女子的声音劝着乐瑶:“公主,您去和亲换来的是天下百姓的和平,他们会念您的。”

    不知是雨浇醒了她还是什么,站在门前时安阳却停了下来。

    她已经写信给许奉了,她该明白的。

    她怔怔的站着,听着门外的哭喊伴着宫人的声音,渐渐衰弱,渐行渐远。

    一切那么的熟悉,只是多年前的雨夜,跪在外面哀求的是她,一声声的哭喊都似一把钝刀,割在她的心上,她却不能开门……

    她果真病了,小豆子进宫请了太医,可她喝了药却久病未愈。

    坊间传言安阳殿下这是要死了,盛国要完了……

    深夜中,安阳觉察到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她的额头,伴着一阵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她头脑昏沉,拉住了那只手,有气无力的问道:“姐姐?”

    被她握住的那支手一颤,而后挣脱开她的手,接着却感觉到水滑落在她的脸上。她想睁开眼睛,那支手却滑到她的眼前,捂住了她的眼。

    她想,她是要死了吧,不然怎么会见到故人。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伴着熟悉的铃声。

    那铃铛是她亲手做的,她把它送给了楚辛,因为他轻功了得,来去无声,可她讨厌这样,便要他在脚边系着铃铛。

    “楚辛?是你吗?”

    “不许动!”楚辛压着不要她起来。

    一阵酒气传了过来,她觉察到他靠在她的耳边:“都说你死了,看样子你活的不是挺好的吗。”这话伴着哭腔。

    他还在生她的气,不是要他走,而是这么久都未去寻他。

    其实以他的医术,离开军营也能活的很好,可他还是留在她身边,哪怕被人骂。

    北疆的将士,他们表面喊他楚大夫,背地里却都骂他不要脸,讥讽他常在安阳身边中赖着,冬日暖脚,夏日扇风……

    “怕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为了活命身子都能卖。”

    “将军是有光明前途的人,怎么会跟他好,玩玩还差不多。”

    他虽都当作没听见,可心里却常别扭,闹的安阳生气,每每这时,他便自己躲到一边,待安阳气消了,便会来找他,每一次。

    安阳一声不吭的离了北疆,他便跟了过来。

    “你之前都会来找我,怎么?有了夫君,便把我丢一旁了?”他趴在她的胸前,骂道。

    他是恨宋怀的,他不信安阳爱他,和他成亲不过是因为他的家世。

    楚辛是富商与妓所生之子,他的母亲听了富商的胡话,要给他生孩子,可刚生下他,母亲便被抛弃了,母亲只觉痴心被辜负,吞金自尽。

    他便被母亲的义姐养在妓院,自幼跟着一个道士学了些医术,听遍了所谓的爱情和誓言,不过都是皮肉和金钱交易罢了。

    他想过开一家医馆,可是别人知道他给妓看病后,都觉得他脏……

    初见,他便觉得或许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恩赐。

    在妓馆他常做女子打扮,不过是为了行医方便,可有些男人也会借机惹他。

    那日,又有人吃多了酒走错院子,拦了他的去路,拉着他。他不想黄了养母的生意,往往是将人推去给姑娘拉走。

    “住手!”

    刚刚还耍赖的男子被来人一把揪开,趔趄的跌到地上。

    那人骂骂咧咧的站起身来,还欲扑上来,却又被来人一脚踹翻在地。

    那人又爬着要起身,却看清了来人,忙堆笑的道歉:“小的有眼无珠,扰了爷的雅兴,小的该死。”说罢抬手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眼前人看着不过是个俊逸清秀的少年,可楚辛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子,如此说来怎么不是般配呢。

    他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亦或是官家小姐,来此地寻乐,客气的谢了她。

    “姑娘若要说些,不如请我吃杯茶吧,在下听闻你这茶馆的茶在北疆是一绝。”说着她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只是这路太绕了,在下走了半天也未讨到杯茶吃。”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被骗去的,许奉下了不能出营的军令,他们便哄着安阳说是去茶楼吃茶听曲,来了便将她丢到了后院,自己寻乐去了。

    之后,安阳便常来,她说待在这里舒服,只是后面她便不喝茶了,每每喝的酩酊大醉。

    可他最喜欢的便是安阳醉酒时,她会对着他笑,环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或是窝在他的脖颈处,牵着他的手,气息喷在他的皮肤……

    楚辛总觉得她的做派不像一般人家的女子,譬如有时她会带着伤来他这里,跟他说这是战场上留下的,他以为她在唬他。

    “好姐姐,我已经够痛了,你多心疼心疼我,莫说了。”

    他便想,或许安阳是家中不受宠的,又想若是这样,他要带她走,她会答应吗?他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一家医馆。

    她未来时,他常这样痴痴的想,可有时又想,她若知道他是男子,还会这样对他吗?又怕她厌了,不来了。

    楚辛的母亲善于调香,她生前因为担心父亲丢下她,便调制了遗情香。但是他不信,母亲走后他便把它束之高阁。

    那天,他鬼使神差的点了遗情香,她在消失多日后,终于来了。

    她醉了酒,靠在他的腿上,又爬着扑到他怀里,抱着他闻了又闻:“姐姐,你好香啊。”那双眼睛,湿润润的,透着笑意,他羞红了脸,低嗔她:“不要捉弄我了。”没有推开她,却将身子又向她靠了靠,任由她抱着他……

    只是,这香从此她再没有闻过了。

    那夜之后,许久她才又来。

    未找他喝酒,未抱他,未对他笑。只神色别扭的放下一袋子钱,说自己要随军到其他地方,以后不会来了。

    当时他以为是她嫌弃他,要抛弃他,后来他才知道不过是许奉发觉她身上的脂粉气,提问了属下,知道她逛青楼的事,便不要她再来了。

    或许对发觉真相的她来说,这笔钱不过是该付的钱而已。

    可当时他不明白,他哭着对她说:“那我跟你一起走吧,去哪里都可以。”她却慌张的,推辞着跑走了。

    再见她时,是富商犯了通敌叛国的罪,他父亲骗他去给自己的儿子偷梁换柱,好留下他们家的香火,他本就不想活了,死了便死了。

    他第一次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北疆王,可他还未来得及磕头行礼,只闻见一股熟悉的药草味。

    那是他给她开的方子,北疆人皆知,许奉最在意的是他的义弟许骁,他便已知道许骁的秘密为由,要见这味药方的主人。

    他想过许多,她是许奉的什么人呢?定是日日守着的,才能身上染了味道。

    可真见到她时,不同与往日,她穿着一身软甲,神色淡漠的走到他的面前,他心中仍悲喜交加,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的,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样狼狈的方式……

    “你、你还好吗?”他迟疑的开口问道,哪怕现在他才是被铐住的一个。

    没等到她的回复,等来的却是一阵皮鞭。

    “大胆,这是许骁将军!不得无礼!”衙役喊道。

    他不觉得疼,只觉得那话撕开了他的心,她居然是许骁,所以她未骗他是吗?

    她会认出自己吗?认出了会救他吗?

    可他更想她别认出他,便死死地低着头。

    “你为何要见我?”许骁走到他的面前,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

    看到她一脸陌生的神色,他心中失笑。

    所以她已经忘了他吗?

    他只觉得自己可笑,他又那么恨,他恨她忘了他,也恨许奉伴她身侧,他顿时觉得自己与母亲别无二样,他心中默认将她给的那笔钱当作是给他的赎金。

    他告诉安阳,若她不让他活命,便把她是女人的事昭告天下。

    结果安阳直接下令先把他关起来毒打一顿,又说:“只有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不过我最讨厌威胁我的人,我会拔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好好活着。”

    闻言他却痴痴的笑了起来:“小的贱命一条,不如与您做个交易。”

    他将富商串通的事情全供了出来,他们死了也好,便无人知道他的过往,正好换他一命。

    他想活着,想留在她身边,哪怕是以这种身份。

    又因着救了她几次,便真的留在她身边了,哪怕她嘴上厌他。

    只要待在她身边便好,他便不想别的了,可是当他知道许骁便是当朝公主时,心里却是开心的。

    他不信安阳不喜欢他,若不喜欢便不会迁就他,只是他也明白大家闺秀,要在意名节,寻个清白名声的夫君也对,况且许奉根本不会让她们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可若她是公主,便一切都不一样了,女人只能侍奉一个男人,可她是公主,他便和天底下什么身世的男人都一样,与她,他和许奉没什么区别,一切只要她喜欢。

    而他信她喜欢他。

    “楚大夫?”小豆子一脸震惊的看着从安阳房间里出来的楚辛。

    “按着这方子,你去抓药来。”楚辛无视小豆子的震惊,将一张药方递到他手上。

    安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稍显尴尬,楚辛看着她出来,也未理,只对着小豆子说:“殿下既然醒了,我便走了。”

    “别走了。”安阳将头扭到一边,不自在的说道。

    楚辛却想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说:“这天阴了,院子里晒的草药可没人帮我收,我得早日回去。”说着便往外走。

    “我说别走了。”安阳转过头来,扯住了楚辛的手,又说了一遍。

    楚辛停住,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抽了手,抖了抖袖子。

    “小豆子,这药还是我自己煎吧,怕你煎不好,坏了我名声。”楚辛笑着示意小豆子带他去厨房。

    小豆子还没看清状况,只晕乎的带着楚辛往后院去。

    “楚大夫,那您的草药怎么办?”小豆子迷糊的问道。

    “没事,我瞧这院子大多了,阳光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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