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玄倾出去打点出行的马匹,流光和阿挚留在客栈里。

    自从宋元之一案暂破之后,她这几日都在加急处理景州的军务事宜。

    上官这几年在景州虽无声无息,但该做的一点也没落下,不论是排兵布防,还是治军剿匪,抑或是朝廷派遣的其它公务......桩桩件件他事必躬亲,尽心尽力。

    这几年也是多亏了他在景州安定,以致朝中风云涌动,她斡旋其中也从未分心。

    他们要走的消息虽然还未扩散出去,但也就这几日了,大家心照不宣。

    风回夜和关山月在那场比武之后便离开了景州,走得悄无声息,没有道别,没有珍重,一如他们来时,潇洒不羁,恩仇快意。

    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聚散有时,一切遂缘,总是江湖人不变的定数。

    而秋海天,自从那日谢青城放走了他,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暗探的消息来看,应该也是暂离了景州。

    褚不离已被立案,但他在江湖中尚有罪名未定,流光吩咐上官走了堂审,便让他把人移交给了谢青城几人。

    谢青城自然应允,他飞鸽金陵,不日叶晟收到消息,自然会遣人过来处理。

    这日,谢青城又如往常一般在大堂中喝茶听曲,白雁飞从楼上飞身而下,走了过来。

    “喂,他们都在打点出行的东西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他问。

    谢青城本是闭着眼睛,闻言眸子微睁,睨了他一眼。

    “怎么?你是想要回青州呢,还是想跟着我回苍梧?”

    “青州就算了。我家老爷子正催着我接掌家主之位,回去了等于羊入虎口,也没什么意思。正巧我也许久没去苍梧山了,就随着你玩玩吧。”

    他说得一派轻松,谢青城却似笑非笑。

    “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朝客栈大门处看去,白雁飞也循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便见苏知微从外面蹦蹦跳跳进来,手上意料之中的满满当当,还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窜上了楼。

    被点破心思,白雁飞有几分不自在,他当然死不承认。

    “我可不是为了她去的。”

    死鸭子嘴硬,这语气颇有几分此地无银的意味。

    谢青城冷嗤一声,也不戳穿他了。

    白雁飞见状凑到他身旁,调侃道:“不说我了。你这几日日子过得倒是舒坦,听曲听得耳朵长毛了吧,就是不知你和那位的亲事算退了?”

    他八卦之意十分浓郁。

    谢青城并未答复,只折扇轻轻摇了摇,闭目养神中,不是很想搭理他。

    白雁飞好生无趣,轻叹一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百无聊赖中,也乖乖沉下心来听曲。

    然而还未等他品出曲中之意,便听见连绵不绝的丝竹之音里夹杂了几声鸽子的咕咕叫。

    他循声看去,便见一只白鸽从客栈外飞了进来,在梁上盘旋了三圈,落在了谢青城的右肩,那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转了转,又咕咕叫了两声。

    谢青城睁开双目,俊俏的眉眼微微低垂,也落向了肩上的白鸽。

    白雁飞见那鸽子腿上绑着羽毛筒,便明白了。

    “你二哥又来信了?”

    谢青城取下鸽子腿上羽毛筒里的字条,瞧了一眼,却没有打开。

    “自南下之后,这已经是第三封了,他可真烦。”

    他将那取出的字条在指尖转了转,依旧没有打开的意思。

    白雁飞可没他那么耐心,他劈手将字条夺了过来。

    “这也不怪他。你南下之后,别说他了,就是我和叶晟也未必尽能猜透你的心意。要说你是来退亲的吧,可这亲事眼下你退的不情不愿。要说你是来找江湖门派勾结官府的证据的,可这证据到了手里,也不见得你有多开心。还有,魏与燕之间,你也没有表态的意思。如今江湖虽风平浪静,但有心人的眼睛可都盯着你的动向呢。上次满楼春大选之上,你露了脸,紧接着便是官府查抄了满楼春,大家伙儿便都以为你的立场是在大魏这边,可这北上之行尚未走了一半,你又有打道回府的意思,这可绕晕了不少人。这不,他问你归期,怕是想当面探探你的意思。”

    他看完后,又将字条扔回了谢青城手上。

    谢青城这才勉为其难地看上两眼。

    他二哥在信中说得十分苦口婆心,本意却和雁飞说得差不多,就是见他眼下迟疑不定,想探探他的口风罢了。

    谢青城抬了抬俊俏眼眉,笑了笑。

    “这次的官府勾结牵扯出清风堂还有天山派两大门派,此事我要回苍梧山亲自回禀,短时间内是不能回江南了。”

    这在白雁飞的意料之中,他倒也不惊奇。

    “那这所有的疑问,又如何得解?”他问。

    谢青城摇了摇折扇,答曰:“时机到了,自然可解。”

    他有心打着哑谜。

    白雁飞撇了撇嘴,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也就不多问了。

    “秋海天如今怕是离了景州,那燕皇也该知晓你随了元徽北上,必然心生愤怒。可等你回了苍梧,他这一颗愤怒之心怕是又要蠢蠢欲动了。”

    蠢蠢欲动?

    谢青城轻笑。

    燕皇室又不是一次两次蠢蠢欲动了。

    他淡淡道:“碧砚来信,自我南下,燕皇室递往苍梧山的书信从未断过。”

    哦?

    白雁飞闻言挑眉。

    “看样子,这位大燕的皇帝陛下已经坐不住了。”

    既贪得无厌,却又按捺不住,这与楼上那位疏冷寡笑的殿下比起来,到底还是落了下承。

    即便不想承认,但他总归是明白了几分谢青城看不上燕皇室的缘由了。

    肩上的白鸽还在咕咕叫着,然而主人却已闭上双眸,听丝竹之音,唇角带笑,眉目疏朗。

    流光一行人出行的那天,景州难得风和日丽。

    城外折柳亭,凉风习习。

    谢青城等人跟着送行,上官初融也来相送,他还带来了意外的一个人,是秦翩翩。

    自满楼春被查抄之后,官府衙门经过一番审讯,凡是楼中无辜者皆被废除奴籍,归为良民。如今秦翩翩一身孑然,洗去铅华之后的她,气色大好,本就倾城的容貌更添了一分动人光彩。

    “殿下”

    她笑着过来见礼,一如初见时,娇柔有度。

    没想到她会前来送行,流光微讶,旋即笑道:“秦姑娘,别来无恙?”

    “妾一切安好。姐姐和宋大人之事,多谢殿下恩情。”

    “元徽的分内之事,姑娘言重了。如今满楼春倾覆,姑娘之后可有打算?”

    秦翩翩闻言,浅笑着,柔声回道:“既已脱离苦海,便本分度日。好在妾还有一身技艺,又经将军举荐,便在城中女学里做了先生,传授音律之道,礼乐之仪。”

    “如此甚好。”

    流光淡淡一笑,从玄倾手中拿过一道朱红色的帖子,亲自递给了她。

    “这是元徽的名帖。姑娘以后若有任何难处,拿着这张名帖求上了景州的任何一道官府衙门,万没有不受的道理。”

    秦翩翩连忙推拒。

    “此物贵重,妾不敢受。”

    流光却难得面目柔和。

    她淡声道:“姑娘不必客气。令姐之事说到底是受我皇廷明争暗斗的牵连,本就是我皇廷有负姑娘在先,这般弥补不过杯水车薪,还望姑娘收下。”

    她这般温语劝谏,秦翩翩有几分犹豫。

    上官初融在旁,见状,亦温声劝道:“秦姑娘收下吧,这是殿下的心意。”

    秦翩翩这才收下,缓缓行了一礼。

    “多谢殿下。”

    流光淡笑颔首,示意她不必客气。

    她的视线转向上官初融。

    “上官,你我一别算起来已有七年。可此番景州相叙竟然未能说上几句话,算是遗憾了。”

    谁知上官初融却一笑,眉目泛起浅浅的柔色。

    “我与殿下自幼一同长大,这些面子功夫都不重要。只望殿下北上顺利,平安归来。”

    他语气温和,恰如陌上公子,笑得人面如玉。

    大魏的世家贵子,出身金陵的赫赫门庭,本来他是应该前程似锦的,可景州这个地方,到底困了他七年。

    流光低垂下眉睫,走近了几步,明媚天色里,她忽而就端正了神色。

    “上官将军,朝中风云雷动,军务府壁上的蛟却已潜海多年,该出海了。”

    上官初融一怔。

    “上官,我言尽于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语气轻缓,微扬的侧脸疏冷寡淡。

    周围的人离得远,话语其间的机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上官初融终究是低了头。

    “殿下之言,上官谨记。”

    如此便好,流光一笑。

    玄倾牵着两匹马儿,阿挚也离她稍远,她与上官初融温言浅笑,足见情谊匪浅。

    谢青城看在眼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了。

    怔愣间,便见阿挚迎面朝他跑了过来,小儿郎手中捧着一物,扯了扯他的衣角。

    “青城哥哥,这是姑姑让挚儿给你的。”

    谢青城闻言回神,低下头去,看清小儿手心捧着的东西,他一愣。

    玄龙纹青玉令,竟是天山派的圣物——玄极令。

    听闻此物多年前便已丢失,他也只在藏经阁的书卷之中见过描摹的图样,缘何会在她的手中?

    谢青城心有疑虑,便看向缓缓走来的流光。

    “殿下,此物”

    “我与少主父辈渊源深厚,少年落魄之时亦受他恩泽庇佑,欠下恩情,此物乃是心意,少主莫要推辞。”

    她简单解释,却没有多说什么。

    谢青城从阿挚的手中接过令牌。

    他的这桩亲事虽不知因何订下,但从查到的消息来看乃是元宸帝五十三年之事。那一年正当大魏权位交接,时机实在微妙,听她的意思,与他那不靠谱的老爹亦有不少的牵扯,所以元宸帝五十三年的大魏皇廷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既如此,在下也就不客气了。”

    他心中存有疑虑,却也没多问什么,东西收下了,便见流光跟着阿挚去了苏知微和白雁飞那边。

    这一路结伴同行,她虽少言寡语,待人接物克制疏离,但该有的礼数并未懈怠半分,不骄不奢,亦不失风仪。

    苏知微舍不得阿挚,抱着揉捏半晌,难舍难分,看得一旁的白雁飞直直腻味。

    等他们终于告别完了,流光从玄倾手上接过马儿的缰绳,玄倾亦携了阿挚上马。

    谢青城温和道:“北上艰险,殿下此去,万望珍重。”

    流光笑道:“承蒙吉言,但愿少主南下之行,亦无所波折,一帆风顺。”

    话落,她翻身上马,动作俐落,翩若惊鸿。

    “诸位保重。”

    “殿下保重。”

    折柳亭外,马蹄声起,扬起风尘无数,黄沙万里。

    那两匹轻骑如鱼入沧海,习习清风里,倏忽远离......

    不知何时,身旁有人吟唱,女声悠悠转转,竟是秦翩翩,她唱起了送行的歌谣。

    “今夕何日兮,伊人断肠兮......”

    一曲离人殇,歌声凄婉,意境缠绵又多情生恨,盘旋在断肠亭外,久久未散。

    是以,时人皆曰《离人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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