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摄政王元徽应邀北上的消息传到大燕已是七日之后。

    随之而来的便是苍梧山少主谢青城以及江南少主顾青州也应允北上观礼的回音。

    燕皇高兴地比往常多吃了一碗米羹。

    他一心盘算着向苍梧山和大魏出一口恶气,如今终于等来板上钉钉的机会,胸有成竹之余,便连着上朝眉眼都带着笑意。

    满宫似被帝王的愉悦感染,连宫女和内侍都比往日轻松许多,干起杂活时少了些战战兢兢。

    倒是首辅沈琼楼近来心气不顺,时常有郁结盘旋在眉宇间。

    他吩咐下面的人但凡有大魏摄政王入境的消息,第一时间上报。

    下面的人会意,此事上自然也不敢懈怠。

    消息也传回了大魏金陵。

    自小魏贵妃封后,太傅一派朝中正春风得意。

    风平浪静的朝局下是暗流涌动的储位之争,至于何时风雨飘摇便也只差一阵东风了。

    这日金陵城内烟雨绵绵,早朝一如往日般散去。

    魏锦书刚出了殿门,便有同僚过来寒暄,是礼部侍郎周文山。

    彼此见礼后,左右家仆过来撑伞,两人并肩同行,行至望舒宫朝圣阶下,礼部侍郎周文山便开了口。

    他声音极低:“今日早朝内阁奏禀圣上言摄政殿下已应允大燕观礼之请,不知太傅大人如何想?”

    魏锦书闻言,笑了笑。

    “此事殿下心中自有成算,便是内阁也无话可说,又岂是我等臣下该操心之事?”

    似是而非的回答,却滴水不漏。

    周文山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却也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走过朝圣阶,与望舒宫已渐行渐远,再过一道拱门,走上一段路便可出了宫门。

    他察言观色,适时笑道:“前些个时日礼部公务繁忙,下官还没有恭喜太傅大人,今日特来恭贺,还望太傅大人不要见怪。”

    说着,合袖作揖,十分郑重地欠了身。

    魏锦书本不紧不慢的步伐倏然停了,替他撑伞的家仆便也停了下来。

    他侧身过来,烟雨迷蒙,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

    只伞沿微抬间,雨幕绵绵里,一双极其锐利的眼探了过来。

    “大人此言让本官疑惑,何喜之有?”

    周文山闻声笑道:“朝中谁人不知小贵妃娘娘已荣登后位,且龙裔在怀,便是问鼎..也只差一个时机了。”

    他点到即止。

    谁知魏锦书的神色却极冷。

    “周大人慎言。”

    周文山听出不对来,还未抬首,耳畔便响起魏太傅似烟雨薄凉的声音。

    “娘娘有此造化是圣上恩泽,本官一府深受君恩,唯恐辜负,事事恭谨。至于其它,自然由圣上和殿下做主,不是我等为人臣者该考虑之事,大人明白否?”

    “太傅所言极是,是下官逾矩了。”周文山恭谨称是。

    魏锦书见状,也不再多言什么。

    两道伞不再逗留,一前一后出了拱门。

    那边陆舒窈出了殿门,远远便见魏太傅和礼部侍郎周文山从朝圣阶下走过。

    她立在廊檐下许久,烟雨打湿她朱红的朝服,在裙摆处洇出一朵朵嫣红的花来。

    边上有宫侍过来撑伞,见陆大人怔在原地许久,不由轻声唤了一句。

    “大人”

    她回神,远处的两道油纸伞已越过拱门,转角消失不见。

    “走吧。”

    她淡淡道,提着裙裾下了台阶,皂靴踏过遍地积水,却未曾皱眉。

    流州,军务府。

    这日流光还在议事堂翻阅军营重新呈上的粮草簿,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未几,玄倾从堂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轻袍缓带的少年郎。

    “殿下,大皇子到了。”

    原来是元机。

    “姑姑”

    大皇子元机疾步进来,一身风尘仆仆拜倒在堂下。

    “元机拜见姑姑。”

    少年郎眉目纯澈,行为举止间却极为沉稳。

    许久未见,他倒是比之在乌河行宫时瘦了些许,也黑了几分。

    流光放下手中的粮簿,从案后踱步而出。

    发髻间的金扶摇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动,她的眸光也难得染上些许温和的笑意。

    “起来吧。”

    “这次岑河治水你办得极为漂亮。朝中同你一道前去治水的都察院副使宋前宋大人还特地给本宫上了折子夸你智勇双全,是难得的治水良才。此番治水不易,查案更是艰难,辛苦你了。”

    元机依言起身,闻言却笑着道:“是宋大人谬赞。能为皇室分忧,安岑河两岸民心,是元机的本分。”

    流光观他举止虽恭敬,然心性开朗不少,可见岑州之行的确令他受益匪浅,便又询问了几句岑河近况,元机一一回禀,并无不妥之处。

    她也算放下心来。

    “你曾在信中提及河道总督万良晋家藏一本暗账簿,此账簿可属实?”

    见她提起这一桩要事,元机微微敛色,他脸色十分凝重。

    “属实。”

    “带来了吗?”

    少年颔首,从怀中掏出一方用布巾包裹细致的物什,双手恭谨呈上,递于一旁的玄倾。

    玄倾接过便打开了。

    “带来了。只是——”

    他神色略显迟疑,流光饱含疑惑的视线便探了过去。

    少年动了动唇,合袖欠身道:“姑姑看了莫要动气。”

    流光闻言,瞥了一眼玄倾递至眼前的账簿,挑了眉。

    其实这其中记载了什么,她心底大抵是有数的。

    无非是上行下效的权钱交易,再不济便是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腌臜事。

    可是观元机这般神色,难不成还真牵扯了更大的隐情来?

    少年郎的下颌微微绷着,看那神情凝重,倒还真像藏了事儿。

    她接过账簿后仔细翻阅,初时翻了几张并未看出不妥,谁知往后再翻几张,脸色越看越难看。

    秋日天高云淡,午后的阳光惺忪,使人昏昏欲睡。

    议事堂外守着的兵士正一本正经地打着瞌睡,忽然被一声瓷器碎裂的鸣响惊得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便手忙脚乱地扶正歪掉的盔帽,提了提一颗摇摇欲坠的警惕心。

    “混账!”

    堂内传来一声怒骂,随之又是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听声音,原来是摄政殿下发了怒。

    顿时,军务府前前后后兵士和杂役跪倒了一大片。

    议事堂内,主案周围的地上摔了一堆的碎瓷。

    流光右手腕垂下,虎口处鲜血淋漓,血迹沿着指尖流下,染红了一地白瓷。

    “殿下!”

    玄倾顾不得什么,扑过去按住她的伤口。

    在她手腕周围几处穴位点了点,他单膝伏在地上扭头便往堂外沉声喊:“医官、快请医官!”

    “姑姑”

    元机跪倒在地,见状,急急劝道:“姑姑莫要动气,账簿之事再如何急火攻心也比不得您身子金贵,姑姑.....”

    玄倾离得近些,闻言,他唇角动了动,到底没忍住。

    “大皇子所言不错,眼下之急是此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殿下且放宽心。”

    被他按住的伤口处微微发麻,痛觉却无多少,只是那一片鲜红刺目狰狞,瞧一眼足够唬人。

    流光皱眉盯着看了片刻,示意元机先起身。

    元机见她怒气似散去些许,便顺从地起了身。

    流光缩了缩腕骨,示意玄倾也起来,后者却未动,依旧按着她的伤口,他执意如此,流光也不再多言。

    她冷静下来,唤来左右,堂外立即进来两个大刀阔斧的兵士。

    “殿下”

    “去把三皇子请来,说本宫有事寻他。”

    两兵士闻言,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神色略显迟疑:“回禀殿下,三皇子今日随着暻王殿下和沈将军去了城外军营。”

    流光冷笑。

    “他就算有天大的要事今日也给本宫滚过来,谁敢耽搁,本宫革了他的脑袋”。

    眼见着殿下怒气又渐起,两兵士畏惧地低下了头。

    玄倾见状,皱眉道:“殿下要见皇子,尔等听命行事便是,休得多言,还不快去?”

    玄倾大人解围,免去他们一顿责罚,两兵士松了一口气,立即领命退下。

    议事堂安静下来,因着这变故,殿下心情不郁,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倾捡起地上的账簿,直接往后翻了几张,他心细如发,只看了两眼便清楚殿下为何生气了。

    “元机,你近前来,本宫有话问你。”流光道。

    大皇子上了前。

    流光双眸盯着他,眸底蕴着沉沉郁色,声音却很是平静:“我问你,此账簿的存在还有谁知情?”

    元机道:“除了当时在场的宋前宋大人,并无外人知晓。且按照万良晋的口供,此账簿是他私藏之物,旁人并不知悉。”

    此前宋前上过折子,的确隐晦地提过几句此事,但许是他未曾亲眼见过账簿,话没有说的很分明。

    流光心里大致有了数。

    “那与宋前一道出京的工部侍郎徐智呢,此事可有惊动他?”

    “姑姑放心,并未。”大皇子笃定道。

    流光便算放下心。

    只眉眼压了下来,明玉似的侧脸沉在天光里,皎皎出尘,神情却讳莫如深。

    一炷香的时辰,三皇子杳无音信,倒是侯来了益春堂的大夫。

    军务府并无医官,本是有军医的,可近日流州营操练力度甚大,许多儿郎们被折腾的腰酸背痛,老军医便带着徒儿们在军营生了根。

    军务府的兵将便请来了流州城内有名的益春堂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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