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倾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十分疑惑。

    是啊,到底再找什么呢?

    流光明亮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怅惘。

    她乌发雪肤,即便一身宫装侍女的装扮,也难掩清丽的姿色。

    “本宫要寻的东西,谁不清楚它到底存不存在。但它只要存在,一定在这座宫城,本宫就必须要找到它。”

    她虽作了解释,玄倾却未曾彻底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职责是保护好她,仅此而已。

    “那是虎穴深处,对我而言殿下的安危重于一切,我不能让殿下轻易犯险。”

    谁知流光却笑了。

    “我们已身在虎穴,又何妨再深入一寸?要找寻的那样东西重比本宫的身家性命,只要能拿到它,任何牺牲都值得。”

    竟如此重要吗?

    玄倾皱眉。

    “可是”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跟我一道进去便是。”

    她淡淡丢下一句,朝前走了两步。

    正巧此时有两列巡兵迎面走来,两人立即噤声往边上避让。

    垂首等了片刻,那列巡兵打量了她们一眼,并未发觉不妥,便如常离开。

    他们松了一口气,这才打起精神朝燕帝的寝宫而去。

    路上自然也遇到了盘问他们身份的内监和禁军,幸而这几日在宫中摸遍了各处,他们随意报上了当值的偏宫的名字,果然轻轻松松就过了盘查。

    之后又路过两列巡宫的侍卫,两人才到达燕帝的寝宫外。

    解决掉潜伏在四周的暗侍,玄倾竖起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低声道:“殿下进去吧,我替殿下守着。”

    流光颔首。

    燕帝的寝殿大敞,里面还有个尚在除尘的小内侍。

    许是察觉动静,小内侍下意识回头,便陡然见到一张放大的脸杵在眼前,小内侍惊得立即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你”

    他刚翘出一根兰花指。

    流光笑了笑,削掌如刀在他脖子上俐落地狠劈一下,那小内侍尚未发出半个音节便翻了白眼倒在了地上。

    帝王的寝宫很大,入目的书籍却很少,翻起来倒容易些。

    然而,直至翻遍书架上的最后一本典籍,也没有找到那个东西。

    到底在哪儿呢?

    还是说根本不在这里?

    流光又翻遍了内殿其它可能的地方,依旧没有寻到那东西的任何踪迹。

    而此时的殿外,却突然响起兵马列队的声响。

    铠甲走动间的摩擦声,刀枪曳地的铮铮声穿透层层宫墙与稀薄的空气,清晰地传了过来。

    旋即,殿外传来玄倾急急的声音:

    “殿下,禁军搜宫了!”

    搜宫?

    流光眉心微拧,聪慧如她,自然猜到燕帝已发现她的意图。

    倒比她估算的时辰要早。

    她看了一眼四周,寝殿中壁上的书画和角落的书架都已翻过,书桌上陈列的奏折也没翻出什么不同。

    寝宫空大,目之所及的其它地方都已搜遍。

    燕帝会把它藏在哪儿呢?

    “殿下”外面玄倾语气明显又更急促了一点。

    流光想着寻常皇家要是有意藏私,比如说兵防图此类至关重要的物什儿,一定会放在只有帝王才知道的隐秘之处,那毫无疑问是帝王最私密的地方。

    可帝王最私密的地方?

    随身携带不可能,帝王一日动辄三套衣物,重要的东西放在身上未必足够妥当。

    可不在身上,那会在哪儿呢?

    帝王也和常人一样,需一日三餐,如常人一般休息...

    休息!

    她眉睫一掀,眸光忽而落在了龙床的方向,心口忽而一跳。

    “殿下”

    外面的玄倾又催了一声。

    宫城四处兵马列队的动静也越来越来清晰,听声音似正往这边靠近。

    流光扑过去掀开龙榻上的被褥和厚垫,露出光溜溜的床板,除了木质是上好的紫檀木,花纹繁琐了些,与寻常见过的木板床并无不同。

    她却甚为谨慎地屈指在四周敲了敲,以从未有过的耐心。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

    笃!

    声响清脆不同它处,明显别有玄机!

    流光手指倏地一顿,柔软的指尖在那块木板周围摸了摸,这才顺着木头的纹路摸出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细缝,流光心跳莫名加快。

    她从怀中摸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沿着那细缝划开,轻巧地便撬开了那一层薄薄的木板。

    流光屏气凝神,然而在掀开那层薄木的刹那儿,她直觉地扬身往后避让,眼前略过一道黑影,擦着脸颊而过,直直扎进后方的木柱里,笃地一声,入木三分。

    流光后背顿时激起一片冷汗。

    是暗格中所藏的短箭!

    她刚刚应当是不小心触到了机关,幸而躲避及时,不然看那箭刃泛绿的模样,今日八成要交待在这里了。

    “殿下!没事吧?”外面的玄倾似乎听到动静,压低嗓音遥遥递来一句。

    “没事。”

    流光暗舒一口气,伸手在暗格上方探了探,确定没有其它机关后她才探首去看暗格里的状况。

    暗格不大,瓷枕大小,里面只静静躺着一本薄薄密折的和一张羊皮图。

    流光的视线落在那封密折上。

    不知为何,她有十分准确的预感,就是它了。

    她伸手触碰,与此同时,右手的经脉忽然泛起锥心的痛,一阵痉挛。

    “殿下,禁卫军和羽林卫已经列队朝寝宫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玄倾从外面冲了进来。

    见殿下趴在露出光溜溜木板的龙榻边上动也未动,伸出去的指尖微微蜷着,他意识到不对,手放在剑鞘上便上前。

    “殿下?”

    流光应了一声,没回头。

    听到她的声音,且没什么异常,玄倾放下心,催她快走。

    流光又应一声,等手腕处痉挛的痛意减轻了些,她指尖微颤,蓦地抓起暗格里的密折和羊皮图往怀中一塞,极快地站直了身子。

    “走!”

    玄倾愣了愣,也没多想,立即携了她朝殿外奔去。

    寝宫果然已被禁军和羽林军团团围起,带队的是夙凌,燕帝的轿撵还在午门外。

    走正门已来不及,他们两人越宫墙却惊动外围的禁军,还没走两步身后追兵便蜂拥而至。

    他们赶至最近的东门,发现东门也已被禁军控制,禁止出入且盘查严厉,又赶去南门,南门同样戒备森严,守了不少兵量。

    不用想,离最近的西门情况也差不多。

    “殿下”

    “去北门!”

    北门偏远,且燕帝刚刚回宫,料想旨意下的再快禁军也来不及到位,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玄倾施展轻功,携着她一路越屋顶而走,身后追兵穷追不舍,且宫道四处都有兵将涌出来。

    两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杀出重围,往北门而去。

    北门处果然空缺,只站了数十个守城卫,可见禁军尚未赶到这里。

    玄倾和流光飞身而下,刚与守城卫混战在一起,对面月亮拱门后蹿出百人左右的禁军,其中还有弓箭手,将他们与守城卫团团围住,搭起弓箭与长枪齐齐对着他们。

    与此同时,身后追兵也跟了上来。

    不用想,待会儿夙凌和燕帝也该过来了。

    “我留下抵挡,殿下快走!”

    玄倾挥剑解决掉一人,将流光挡在身后,眼神从未有过的锐利。

    流光没出声,她冷眼看向弓箭上搭起的泛着冷光的箭,四围全是追兵,围得密不透风,便是插翅也难逃,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高高宫墙上。

    “不走北门了。去内宫,走水路。”她低声道。

    玄倾看了一眼那面宫墙,在刺穿近前一名守城并的腹部后,他瞬间提气,几乎在弓箭手放箭的瞬间,携流光越过宫墙,身后羽箭如潮,蜂拥而至。

    玄倾背上重了一箭,他闷哼一声,两人落在宫中一面岔道上。

    落地时流光踉跄一下,腿脚一软,竟双膝及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惊得玄倾色变。

    “殿下”

    以为她中箭,玄倾顾不得自己背后的伤势扶起流光,这才发现殿下身上冰凉刺骨,整个人没什么力气。

    他看向殿下身后,身上并无中箭的痕迹,直接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他眸子惊色,流光张了张口,皓齿沾染鲜红的血,在明亮的天光下十分刺目。

    “玄倾,本宫应该走不了了。”

    她语气中的虚弱,玄倾自然也听出来了。

    “殿下,怎么会这样?”

    玄倾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发现这样的症状他并不陌生,很像是......

    “难道是......可殿下当年不是服用了解药吗?”

    流光摇头。

    “不要多问,现在也来不及告诉你了。听着咳~”

    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竟又呕出一口鲜血。

    “殿下”

    流光扯住他的袖子,指尖捏紧发白。

    “听着,本宫撑不了多久了。你带着这个咳咳~,务必逃出大燕,将它交到暻王手上。除他以外,任何人也不要相信。”

    她从怀中掏出从寝宫处搜来的那封密折,动作比平常要缓慢许多。

    玄倾没接,只握紧她的手极快地拦腰抱起她,便要提力。

    流光按住他的胳膊,拦住他,摇头。

    四面皆追兵,如此境况,她竟还笑了笑。

    “来不及了,你已中箭,带了我反而出不去。玄倾,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记住这封密折重于本宫的性命,为了证实它的存在、得到它,我元皇室两代人耗尽了心血,咳~”

    “只要能把它带出去,任何牺牲都值得,包括本宫。”她又急促地喘气,呕出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却笑得如明月生辉。

    “何况本宫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她喃喃道,眸光落在宫城上方明净的天空。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应该是不能长眠在金陵,还有,还欠着那人些许情意。

    她又想起那人青衫温雅的模样,还有重阳夜的那盏明月灯,比北国的寒夜要温暖许多。

    “我带殿下一起走!”玄倾揽紧她,脸色从未有过的坚决。

    流光已轻缓一阵恢复点力气,她强硬地将密折塞进玄倾怀中,神情如往常一般寡淡。

    “你带着它从内宫水道走,凫水往南,在第二个关口处往右,一路往前游便可至城内的出水口,这是谢青城亲口告诉我的,应该不会有错。”

    “殿下”

    “听我说,夙凌也许已经发现那个地方,但他在宫中调兵,没那么快赶过去布防,你趁着有时间快走!”

    “殿下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他竟十分固执。

    流光鼻头一酸。

    隔着宫墙已经可以听见远处刀枪曳地的声响,再不走,倒真来不及了。

    “你要逼本宫自刎在异国的皇宫吗,玄倾?”

    “快走!”

    “我要带殿下一起走。”玄倾依旧执拗,眼眶微红。

    说着,不等流光训斥,他斩断后背羽箭,抱起她越过最近的宫墙,一路往內宫而去。

    “你”

    好在兵力集中在东西南北门,往內宫的路上只有追兵而无巡卫。

    玄倾已受伤,抱着她行动难免不便,再加上身后追兵穷追不舍,他们只能迂回着在宫中相绕。

    行至一处岔道口,玄倾气力不支,累到在地,却小心护着没有摔了怀中的流光。

    “玄倾,就把我放在这里。”

    “殿下”

    “这是命令!”

    玄倾唇角紧抿,手上的力道没有半分减缓。

    流光无奈,却只能抬出命令施压。她还要说什么,刚开口,却见玄倾脸色突然紧绷,他右手摸向腰间,眼神直直盯着远方,戒备非常。

    流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原来,不知何时,这条路的最前方已立了一个人,正负手背对着他们。

    一袭绯袍锦衣,大燕官服样式,竟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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