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眸,露出一张俊美非常却也清冷非常的脸。

    是沈琼楼。

    双方视线正面相撞,沈琼楼率先开了口,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元徽殿下”

    又看向玄倾,他语气顿了顿,唤了声:“二殿下”

    玄倾没看他,只扶着流光站直了身体。

    “原来是沈首辅,自七年前流州一别,沈大人一路高升,平步青云,本宫该道一句恭贺才是。”

    流光淡淡道,也不再装与他不相熟。

    她脸色苍白,胸前衣衫染血,沈琼楼看在眼里,似想到什么,他朝前走了两步。

    尚未近前,玄倾便侧身挡住他,眼神微凉。

    “你不能伤害她。”

    沈琼楼脚步一顿,抬目对上玄倾的视线,目光落在他后背断了半支的羽箭上,箭头已深入皮肉,还隐隐有血迹从周围渗出来洇湿了玄色的衣袍。

    “二殿下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他冷声道,无视玄倾的戒备,走近流光,极快在她身上几处点了穴道,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盅,从里面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来,被玄倾拦住。

    他挑眉,眸光比神色更凉。

    “这可是救命的药。倘若不信任我,以她的伤势今日恐怕就出不了皇宫了。”

    玄倾看向流光。

    殿下脸色依旧苍白的紧,他抱着她时分明察觉到她气力逐渐流失,便连抬手都十分艰难。就如此刻,因失血过多,她神志已经几分模糊,都不能费神听清他们在讲什么。

    附近的禁军和羽林军还在找他们,再耽误下去是真的走不了了。

    他松了手。

    沈琼楼见状,便给流光喂了药。

    “这药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余毒,救她一时性命。如今宫城四处皆是追兵,只內宫兵力薄弱,你们走水道是明智之举。我替你们拖延追兵,快走!”

    闻言,玄倾也不敢再耽搁,他打横抱起流光,刚转身,脚步顿了顿。

    “为何要帮我们?”他问。

    为何?

    沈琼楼眼角微扬,眸光一瞬间悠远而绵长。

    他笑了笑,笑意却没蕴在眼睛里,像他整个人的脾性一样,又冷又凉。

    “就当还了当年在流州元徽殿下对沈琼楼的救命之恩,此后沈琼楼与她便两不相欠了。”

    玄倾闻言,没再多言,抱着流光便要离去。

    “等等”沈琼楼突然出声。

    玄倾步伐一顿,却未转身,眸光转冷。

    “你反悔了?”

    沈琼楼冷笑:“差点儿忘了。你们可以走,但东西必须留下。”

    “什么东西?”玄倾挑眉。

    “不要装糊涂。元徽从寝宫取走的,如今怀中揣着的,是什么便留下什么。”

    玄倾转身,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撞,皆蕴藏不可言说的深意。

    玄倾没动。

    “再不走,她就真的活不了了。”沈琼楼淡淡道,朝他怀中好似已昏睡过去的流光看了一眼,语气蕴藏明显的威胁。

    玄倾沉默片刻。

    在沈琼楼的盯视里,他单手稳住流光,从她怀中小心抽出方才塞进去的那块羊皮。

    刚抽手,昏迷中的流光好似有所感,伸手压住羊皮的一角,紧抓不放。

    玄倾突然就红了眼眶。

    “殿下,只要可以出去,一切还可以从长计议。”

    他温声道,却强硬地拿开她的手,抽出那张羊皮。

    也许是认同了他的话,或者是没力气了,这次流光没再阻拦。

    她闭着眼睛,睡过去的样子,毫无防备。

    他二人说话毫不避讳人,沈琼楼听来尤其刺耳,冷笑:“奉劝二位不要有这样的心思。沈琼楼不会再欠别人第二次恩情,再见面还是敌人。大燕不欢迎别有所图的敌国皇室,下次见面就不会这般温和了。”

    玄倾就当没听到,把手中的羊皮丢过去,他抱起怀中人就走。

    沈琼楼接住,展开看了一眼,竟是大燕边疆的兵力布防图。

    他瞬间就气笑了。

    “二殿下,伙同敌国皇室的掌舵人来偷自己母国的边防图,殿下当真是丝毫不把自己的母国放在眼里。”

    玄倾抱着流光,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我早已不是燕皇子,沈大人不必执着旧年称呼。就如大人刚刚所言,再相见你我还是可兵戎相见的陌路人。”

    “告辞。”

    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身后插着的那半截羽箭并不妨碍他挺直背脊,步伐坦荡。

    双方彻底分道扬镳。

    沈琼楼果真说到做到。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追兵竟半路追去另一个方向,看样子倒像是西门。

    不过也拖延不了多少时辰,一旦西门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禁军折回搜查內宫是迟早的事。

    玄倾抱着流光一路绕道抵达內宫水湖。

    流光已昏睡过去,玄倾点了她身上闭气的穴位,便抱着她投水而去。

    一路奋力前游,他按照流光留下的指示在第二个关口处右拐,到了指定地点,却发现周围早有禁军持刀戒备。

    玄倾犹豫了片刻,依着自己昔日对京都地形的了解,他原地游回,在关口处往左行进,他的运气不错,潜行数个时辰,果见前方略有光亮。

    他所料不错,此路果然通往城外。

    玄倾小心观察四周,见无其它异动,才抱着浑身湿透的流光上岸。

    借着微薄的天光,他见殿下脸色已泛青。

    水下闭气太久,加上流光有伤在身,身骨薄弱,已然撑不住。

    他解开穴道,顾不得什么,就地圈坐给流光输送几分内力,见她脸色好转些,才算放了心。

    沈琼楼的药总算还有点用,再加上他内力辅助,到底延续了殿□□内几分气脉。

    不清楚禁军什么时候追来,但此地不宜久留,且殿下衣衫湿透,不宜再受风寒,他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户人家借住,给殿下找身干净的衣物。

    这样一番计较思量,他也顾不得自己后背的箭矢,又怕禁军追赶在后,他抱着流光取道密林,一路提气前行,在天色暗沉,精疲力竭时竟还真找到一处村庄。

    敲响最不起眼的那户农家门。

    开门是个身着麻衣的妇人,那妇人见他二人风尘仆仆,且怀中女子衣衫尽湿还带着大片血迹,惊吓之中就要闭门。玄倾表明善意,言自己和主家小姐在进京途中遭遇劫匪,拼死搏斗一番,才投水逃至此地,想要借宿一晚。

    那妇人见他二人锦衣华服,说的也不像假话,且怀中女子脸色苍白,明显不大好,到底心存善念,放了他们进门。

    玄倾随身取了两锭金子,在妇人的再三推拒下还是塞给了她,并请她替殿下梳洗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衫。

    那妇人应声,喊起自己在柴房烧饭的丈夫,让他烧了一锅热水,又找来两身干净的衣物,把其中一身男装递给了玄倾,示意他去边上的客屋换上。

    玄倾换了身衣物出来,那妇人的丈夫见他后背有伤,立即过来帮手处理。

    好在农户人家经常打猎,处理起箭伤也熟门熟路。

    那汉子替他拔了残箭,又替他覆上农家采摘备用的草药。

    上了药,那妇人也替流光穿戴好,推门出来。

    玄倾进屋看了眼,见殿下睡得安稳,才算放了心。

    他又烧掉自己和殿下换下的血衣,休息了两个时辰,请妇人的丈夫在附近农家替他们买了匹马,连夜带着流光往青州赶。

    大燕皇宫如今正乱,沈琼楼能守口如瓶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确定,没什么比逃命要紧,是以他带着流光一路狂奔,丝毫不敢松懈。

    他所料的确不错,整个大燕皇宫在这一日几乎乱了套。

    禁卫军和羽林军昼夜不息地在內宫搜人,却搜了两拨也没搜出什么人影。

    煮熟的鸭子飞了,任谁也摸不着头脑。

    夙凌想起內宫水湖,立即带兵追至城外水道出口。

    水道口周围密林丛生,却无人烟。

    他们在浅岸处发现一滩水迹,且往林中延伸,显然已人去楼空。

    他下令其余人马沿着密林中的水迹追踪,却也知道以水迹蒸发的速度,追到人的希望极其渺茫,便又飞鸽传信给远在青州的秋海天。

    折腾到深夜回了宫,内监过来禀报说燕帝在寝宫发了怒。

    他又匆匆赶去燕帝的寝殿,才发现整个寝宫一团糟。

    书架凌乱,奏折遍地,边上的朱红漆柱上还插着一支极短的箭。

    最醒目的还是那张金丝楠木的龙榻,整个被褥被人掀翻在地,连床板都被从中心撬开,露出一方暗格来。那暗格如今空空如也,一看里面的东西就已失窃。

    就是不知道失窃的是什么东西了,众人想。

    内殿已聚集不少朝臣,燕帝坐在殿中唯一的主位上,脸色十分阴沉。

    边上候着的宫人也不敢上前清理,整个大殿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那个被流光敲晕的小内侍已醒了,除了初时回答了燕帝的几个问话,便一直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

    内侍禀报他们求见,燕帝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

    “人呢?”

    “追丢了。”回答的是与夙凌一同进来的羽林军统帅。

    “废物!”

    燕帝摔了案桌上唯一的砚台,清脆的碎裂声似敲在殿中每个人心上。

    燕帝怒意横生,指着他们两个骂道:“禁军、羽林军,我大燕良卫,同时出动竟然还把人给追丢了,对方还只两个人。这可是在朕的皇宫,让朕与大燕颜面何存!”

    “来人,各罚五十大板,给朕拖下去!”

    帝王一声令下,殿外进来两列守门卫将夙凌和羽林军统帅一道拉了下去。

    连夙大人都被罚了五十大板,可见陛下是真的动了怒。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吱声了。

    沈琼楼负手而立,低垂的眸中流转着别人看不到的深思。

    殿中又安静片刻,有一大臣站了出来。

    “陛下,不知我朝何物失窃啊?”

    燕帝正揉着眉心,闻声,指尖一顿。

    他眸光微动,神色却沉稳,淡淡道:“大燕以南,边疆兵防图。”

    什么!众臣大惊失色。

    那问话的老臣更是气火攻心,怒发冲冠:“何人、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盗我大燕兵防图?”

    殿中渐起窃窃私语,众臣交头接耳,唯沈琼楼波澜不惊,神情冷淡。

    燕帝看向那躲在角落发着抖的小内侍,指了指他。

    “你过来,你说!”

    众人看向帝王所指之处。

    那小内侍抖如筛糠,在众人盯视中,战战兢兢道:“是、是大魏元徽殿下!”

    殿中哗然。

    霎时有武将站了出来,愤而怒道:

    “大魏欺人太甚。陛下,臣愿领兵,南攻大魏,以雪我大燕今日之耻。”

    “臣也愿意!”

    “臣也愿意!”

    ......

    殿中武将纷纷表态,群情激愤。

    “兴兵作战都是后话。陛下,眼下之急是要重整我大燕南方兵防,此事刻不容缓啊。”说话的是兵部尚书。

    立即便有人附奏。

    “不错。否则元徽一旦归魏,流州暻王便会倾兵北上,届时我大燕恐为砧上肉,就要任人宰割了。”

    燕帝闻声,却不见忧色,他安慰众臣:“诸位爱卿不必担忧。我大燕兵防坚若壁垒且三年间多有变动,被盗的兵防图乃我大燕旧物,早已毫无价值,众爱卿可放心了。”

    原来如此,众人松了一口气。

    “但我大燕,堂堂北方之雄,竟任人来去自如,如此欺辱。这口气朕不能忍,大燕亦不能。是以”

    众人提了一口气,听燕帝道:

    “朕欲兴兵南下,诸位爱卿可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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