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陛下有意兴兵南下?”夙凌问。

    他今日被罚五十大板,受过后就被侍卫抬回了寝殿,若非宫人透露,他还不知此事。

    如今宫中议论纷纷,皆言陛下已定南下攻魏之意。

    这事早在宫中传开,也不是什么密事,燕帝知情,倒也不隐瞒。

    “不错。但南下攻魏不是小事,还需从长计议。”

    帝王既如此说。

    夙凌撑着从床上爬起,他拱手抱拳,神色十分郑重道:

    “夙凌愿为大燕领兵挂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燕帝明白他忠心耿耿,但也不想他养伤中还如此折腾。

    遂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罢了罢了。朕知道你的忠心,先好好养伤,有的是你的用武之地,先躺下吧,”

    夙凌领命,便又躺了下去。

    “对了,朕还有事问你。”燕帝突然想起一事来。

    “陛下请讲。”

    见他还要爬起,燕帝脸一板,又呵斥一声,夙凌才安稳躺着,不敢再轻举妄动。

    燕帝道:“朕问你,上次偷盗药典的那两人也是从內宫水道逃走的?”

    这个夙凌的确查证过,他点了点头。

    “虽说不是同一个出水口,但以其对內宫水道的熟悉程度,与今日闯宫的应该是同一拨人。毕竟内湖水道通向宫外少有人知,就是微臣也是从修缮工匠那里打听到的。”

    內宫水道纵横交错,如果不是熟识地形的人,第一次走很容易就游上岔道。

    如果说盗走药典和今日闯宫的是两拨人,那还真的是往大燕宫防的脸上甩巴掌,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大燕宫防的脸面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了。

    闻言,燕帝冷笑。

    “内湖水道之复杂,就是工匠自己也未能及时理清,何况通向宫外的隐秘出口?就是朕也是今日刚刚得知朕的宫防竟然有这么大的漏洞,元徽果然好本事啊。”

    最后一句燕帝说得咬牙切齿。

    因没有确凿的指向性证据,唯一的人证——小内侍还是自己人。

    燕帝当时便让寝殿中的众人封了口,是以夙凌还不知道今日闯宫的是元徽和玄倾两人。

    “今日闯宫的是元徽殿下?”夙凌从燕帝话中嗅出这个事实,皱了眉。

    燕帝冷哼一声。

    “朕寝宫的内侍都看到她的脸了,还能有假?”

    既如此,夙凌总算明白燕帝为何会挑着今日向众臣言明南下攻魏之意了。

    “那陛下为何不向天下广而告之,这样我们就有了向大魏兴兵的由头。”

    “朕如何没想过?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再加上元徽密林受刺,是当着众人的面离去的,现在说她出现在大燕皇宫谁信呢?如今这情形,倘若将此事广告天下,届时元徽借着受刺一事反咬我们一个嫁祸之罪,这两件事就真的扯不清了。”

    提及密林刺杀一案,夙凌想起今日下面人呈上的奏报。

    “陛下可还记得公主在密林中发现的那三身兵袍?”

    这个燕帝自然记得。

    那日事必,舜英还亲自呈上那三身兵袍让他过了目。

    “可有何不妥?”

    “臣请了仵作检验,发现那三身军袍皆沾染一种香气,是用来诱引凶兽的一种香料。这种香料一旦沾身,经久不散,若能利用猎狗的嗅觉寻踪,许是会有些收获。”

    这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燕帝道:“这件事朕会令舜英亲自去办,你暂且安心休养。无论如何对大燕而言,眼下南下攻魏才是要事。”

    “是。”

    大殿又陷入沉默。

    夙凌观帝王神色,顿了顿,还是试探问道:“陛下除了边防图,是不是还丢了其它东西?”

    燕帝乍然沉眼,看向他。

    触及帝王审视的目光,夙凌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恕臣直言。没有出兵之由,南下攻魏于陛下的声名有碍,所以如今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且我观陛下神思倦怠,远非受一个已作废的兵防图所困扰。所以陛下,元徽殿下是不是还盗走了其它重要的东西?”

    他问,面上疑惑之色鲜明。

    燕帝闻言又是沉默,许久,终究轻叹了一口气。

    “阿凌,你是朕的心腹,朕也不瞒你。”

    “元徽盗走的除了一个兵防图还有一封密折。”燕帝如实相告。

    “密折?”

    “不错。那是一封先帝临终时交给朕的密折。”

    燕帝叹道,眸光一瞬间悠远。

    夙凌皱眉,却再次坐直身体。

    “臣斗胆,敢问陛下那密折里有何隐秘?”

    他神色认真。

    这次燕帝没再拦他。

    似怀念起过去,燕帝一双龙眸溢满点点星光。

    “夙凌,你可记得当年的平和之乱?”

    夙凌点头。

    三十年前的平和之乱说到底是一场在平和年间由大燕先帝而兴的文字狱。

    可那场文字狱几乎动荡了整个大燕。

    当时的夙凌尚属年幼,燕帝也还不是燕帝,但夙凌听朝中旧臣隐晦提起过,平和之乱的文字狱牵扯不少世族,其中就包括当时大燕最鼎盛的门楣——沈氏。

    燕帝却笑了笑,怅然道:

    “旁人皆知那是一场文字狱。可事实上,当年的平和之乱不过是先帝谋划的一场局而已。”

    “局?”

    夙凌有片刻怔愣。

    他心中明白,接下来他听到的会是一件少有人知的秘辛。

    燕帝颔首。

    “四十年前,我大燕尚属北方弱国。可南方诸国犹以大魏为首,国力昌盛,兵强马壮,与江南并称天下双雄。”

    “那时大燕驻守北方中原未有百年,根基薄弱,与魏相比兵力悬殊。而南方诸国自来以北定中原为夙望,多年来贼心不死。听闻当年南方不少小国都曾向大魏进言欲兴兵北上攻打大燕,以免我大燕他日做大,拥兵南下。”

    “那后来呢?印象中,大魏并未对大燕动过兵戈。”夙凌疑惑道。

    “不错。当时的大魏元宸帝因国中灾乱并无北上之心,我大燕才得以养精蓄锐十年间隙。但南方诸国既有此野心,我大燕先祖如何敢掉以轻心?”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这场局,史称平和之乱。”燕帝道。

    “那先帝的用意是什么?”夙凌问。

    在国中大兴文字狱,乱的是自己的朝政,一着不慎则动荡朝纲,有危及社稷之险。

    “先帝的用意是想借平和年间文字狱的动乱向大魏秘密安插无数历经特训的暗桩,时时紧盯大魏动向,同时以备我大燕来日南下所用。”

    所以,大燕兴兵南下之心并不是陛下一时意气,而是自先帝起便已有的决意?

    夙凌垂下目光。

    “那当时的文字狱”

    燕帝倒也不隐瞒。

    “文字狱不过是一顶欲加之罪,是一切得以谋划的由头而已。当年先帝商定此局后,便连暗桩人选也是万里挑一的。这些被擢拔而出的棋子不仅要对大燕忠心不二,更重要的是要聪颖,善谋断。所以”

    “所以当年被动卷入文字狱的世族,那些明面上被判为死囚的人,其中有些根本就没有死?”夙凌接了话,聪明如他自然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燕帝颔首。

    “不错。那些经由明面定罪的死囚或者被判流放的人并没有被处死或者流放,而是被秘密训练成为出色的暗桩。当年的动乱造成北方人员大量流亡南方,这些暗桩也随之迁徙,按照事先计划潜进南方诸国,其中尤以大魏为最。”

    “那这些人最后都安稳地活下来了吗?”夙凌问。

    燕帝摇了摇头。

    “死伤为多。大魏的元宸帝和元徽并非池中之物,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蒙蔽的呢?”

    就说元徽,倘若她只是区区一介女流,那如今的大燕皇宫就不会有这接二连三的失窃案了。

    燕帝:“那些暗桩活下来的很少,同时也藏得隐蔽。先帝为防后人不知这桩秘辛,空耗他一番心力,便将这些暗桩在大燕时所用名姓悉数记录在一张密折中,然后传到了朕的手里。”

    夙凌眉心一皱。

    “可现在那封密折已被元徽殿下盗走,那那些隐蔽在大魏的暗桩岂不是很危险?”

    “不错。虽说从来都是他们主动接触我们,还有的朕自己都不知他们是谁,但以元徽的能耐查清也指日可待。所以”

    燕帝脸色凝重,眸光沉了沉,语气森然:

    “无论有没有兴兵之由,朕已不能再等。还有送信秋海天,告诉他——从京师到青州这条路上务必布下天罗地网,朕要元徽有来无回。”

    “此事臣早已吩咐下去,陛下放心。”夙凌道。

    燕帝点了点头。

    夙凌做事他还是放心的。如今燕帝心中最担忧的还是那封被盗走的密折。

    “秘密派人送信大魏,让那人最近小心,暂时就不要和我们联系了。”

    “是。”

章节目录

徽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向意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向意晚并收藏徽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