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魏如今也并不平静。

    前些时日,有朝臣进言元昭帝,言此次岑河水患,错在选官不力任免不当,语中矛头直指吏部尚书陆舒窈。

    元昭帝当时在朝上未说什么,但随着太傅和成国公频频出入长极殿。不过两日,陆舒窈便被禁足府邸,连早朝都未能参与,闹得朝中人心惶惶。

    众官员便嗅出了点不寻常,隐约明白这是朝中两党想借着摄政殿下离朝间隙趁机夺权,从折断羽翼开始,以削弱殿下在朝中的势力。

    这对殿下而言极其不妙。

    许多旁观的中立官员正疑心朝局是否会趁机变幻,近日事情却似乎有了反转。

    因为暌违早朝已久的陆大人近日忽然就现身朝上,上书圣上,言岑河水患涉及官员贪腐,并附上岑州巡抚孙成方及河道总督万良晋的认罪书,牵扯出工部侍郎徐智以及内阁大学士赵玉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一事,且有结党营私之嫌。还有江东军副将周武明,万良晋做为他的旧部,在认罪书中指认他贪墨军饷,中饱私囊。

    同时陆大人还上书,言户部尚书王贽敬勾连外贼,为祸超纲。

    并罗列王贽敬数宗罪过,其一便是于三年前勾结清风堂之主褚不离谋害大魏北上巡抚宋元之,并伙同刑部都察院篡改仵作验尸笔录,企图瞒天过海掩人耳目。

    其二,买凶杀人,悬赏重金勾结满楼春刺客意欲刺杀元徽殿下,事后还伪造身份文牒助褚不离南下逃窜,可谓罪大恶极。

    ......

    其余罪过也桩桩件件罗列的十分详尽。

    并附上王贽敬与褚不离的来往书信,经仵作和熟识书法的翰林学士在朝堂上当庭稽查,与王贽敬的字迹一般无二。

    其证据确凿,让人哑口无言。

    圣上震怒。

    当即将户部尚书王贽敬、内阁大学士赵玉以及工部侍郎徐智革职下狱,并任命钦差大臣前赴江东军营缉拿副将周武明并清点营中军饷。

    这一连串旨意下的又促又急,连给众臣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有心人根本来不及通风报信。

    被任命的钦差大臣是皇帝心腹,抵达江东不过两日,按照圣命捉拿了周武明,同时彻查江东军军饷。

    意料之中的,这一查果真牵扯出一片贪赃枉法的官员。

    元昭帝再次震怒,下令肃清江东军营,并对涉案官员无论文武严惩不贷。

    一日早朝,朝中两党同时折损了数对羽翼,背后设局的人却连面都没露一下,不得不让人佩服起那位殿下的心思高明。

    此事过后,将近大半个月,朝野上下,从金陵到地方,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官员所受到的威压与畏惧并不比摄政殿下在朝中主事时要少,也让那些有心趁机作妖的不敢再轻举妄动。

    朝中平静如一汪死水,连丝波澜都未再兴起,当然也只是表面上平静。

    那些个嗅觉机敏的,竟也慢慢意识到这也许只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那日早朝罢后,元昭帝回了寝殿便摔了一御案的奏疏文牒。

    圣上今日早朝气得不清,连素日宠眷正盛,刚晋后位的小魏后都未敢前来打扰。

    众宫人垂目低首,也不敢轻易妄言。

    元昭帝身侧伺候的常内侍到底不忍,有心劝慰:

    “圣上”

    常内侍刚轻唤一声,元昭帝拿起手边的玉杯便摔了出去。

    砰地一声,玉器碎裂声吓得常内侍立即就噤了声。

    元昭帝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眸光沉沉,冷笑:

    “蠢货。以为元徽不在朝中便鞭长莫及,竟做事越发无顾忌了。”

    圣上怒意正盛,连眸色都似染着火。

    常内侍瞧了一眼,后退一步,到底不敢再说话。

    谢青城这边也不怎么顺利。

    自与顾青州等人分道扬镳,他便快马加鞭地往京都赶。

    刚至半途,便收到京中暗探飞鸽递来的书信。

    信中说大燕京都的确出了事,隐约是宫城遭窃,燕帝大怒并严禁此事宣扬,以致再没其它的消息传出来。

    是否是元徽所为,谢青城心中也有了数,只是没想到她为了再次闯宫竟摆了这么大的局。

    如若所料不错,即便没有密林刺杀案,她也会借着狩猎生事故意离去,从而出其不意杀回皇城,让燕帝束手无策。

    暗探信中还交待闯宫人已逃,燕帝已派人严密搜捕从京都至青州这一路。

    巧的是,谢青城就在这条路上。

    他便没再前行,择了一处元徽几人必经的客栈耐心等待,可等了几日,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倒是碰上了大燕夜行军,他便顺手烧掉了他们趁夜押送的粮草,又撞上几列追捕而至的官兵过来问路,他随意指了个方向,一群人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哄哄地蜂拥而去。

    等至第三天,碧砚带着暗卫与他汇合,谢青城觉得也许已经错过了元徽等人,便打算往青州的方向走一走。

    也是凑巧,这日他们行至一处路边茶寮,百无聊赖地喝了盏索然无味的茶,谢青城正思量着要不要回青州打听消息,忽闻一阵马蹄声。他和众人一样抬首去看,但见有一人玄裳黑氅,头戴幕离,驾着马儿从茶寮前疾驰而过,马蹄儿急促地差点儿撞到路边来往的行人。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又闻一阵马蹄声,一队黑袍银甲的官兵接踵而至,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谢青城握着木盏的指尖忽而一顿,不知怎么,就想到初见元徽时,她也是戴着这样一顶垂至胸前的黑幕离,惊鸿一瞥的美丽。

    思及此,他心中一动,立即放下手中茶盏,跨马朝着官兵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碧砚等人见状,往桌上扔了两颗碎银,亦动身跟上了他。

    那玄裳黑氅,戴着幕离的人正是玄倾。

    自那日离开农户家,他便带着流光一路南下。

    在往青州的路上,不出所料遇见几队搜捕他们的官兵。

    可比之官兵越来越密的搜捕,最让玄倾担心的还是殿下的伤势,因为自那日在宫道晕过去后殿下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心急如焚,在躲避追捕的间隙,也暗中造访了不少医馆。

    可就连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的不妥,相反殿下呼吸平缓,并无性命之忧。

    至于为何还不苏醒,大夫也说不出是何缘由。

    他想起沈寒时给殿下喂下的那颗药,思虑再三,到底不能放心。

    是以,他夜以继日地赶路,想带着殿下尽快赶回金陵,只有信得过的医官诊过,才能令他彻底安心。

    不巧的是,这日他刚抱着殿下从医馆出来,便撞上前来搜捕的官兵。

    那官兵手中拿着画像,一眼就认出了他。

    幸而他应对机敏,在官兵动手前便飞身上马,开始你追我赶的逃亡。

    那官兵见他驱马,吹起长哨,同时翻身上马,一队人马追着他们紧咬不放。

    就这样胶着了大约一个时辰,双方皆难缠地很。

    经过一处茶寮,他有心在前方密林趁机甩掉追兵,谁知刚进密林不过数里前方便冒出两队官兵,朝他们围攻而来。

    玄倾脸色沉如水。

    他倏地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发出阵阵悲鸣。

    身后追兵也追了上来,与前方两队人马呈包围之势,逼近他们。

    他揽紧怀中的殿下,右手已放在腰间悬着的剑柄上,就要抽剑,忽闻风声紧,有一队蒙面人马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马前。

    那群官兵见状,怒道:“尔等是谁?敢管我大燕官府的事?”

    蒙面人马没有回答,动作一致地拔剑攻了上去。

    这群不速之客虽不知来历,但是身手不弱,官兵们与之交手,不过数招便败下阵,不知不觉地便倒了一大片。

    也有几个官兵挣扎着爬起,拔剑朝玄倾扑过来,谁知刚动身便被不知哪来的数颗石子击中,竟悉数晕了过去。

    这一切也不过须臾之间。

    官兵们见状,心知遇上了强敌,权衡片刻,咬咬牙喊了撤退。

    待他们撤去,玄倾的目光掠过地面上的几颗石子,他安抚座下焦躁不安的马儿,看向这群帮了他们的蒙面人。

    “今日遇险,多谢诸位相助,不知可否透露身份,来日在下必当重谢。”他道,神色郑重。

    那群蒙面人收了剑,闻言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倏地拉下了脸上的面罩,笑道:“是我呀。”

    “碧砚?”

    玄倾认出来人,目露震惊。

    然而还不待他再多问什么,有人自密林中催马而出。众蒙面人见状,皆唤了一声少主。

    是谢青城。

    “玄倾,你家殿下呢?”

    谢青城露了面,看了一眼四周,并未发现流光的人影,难免有些失望。

    见是他,玄倾一愣,自然也就不奇怪碧砚为何出现在附近了。

    见对方问起殿下,玄倾迟疑了一瞬,便动作麻利地掀开大氅,露出藏在其后的那张芙蓉面孔,却血色苍白。

    “少主精通医术,请务必救殿下。”他面露急色。

    谢青城乍然见到人还没来得及欣喜,便见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他面色微变。

    “她怎么了?”

    谢青城驱马上前,从玄倾怀中接过人。

    这才发现许久不见她竟消瘦许多,连捧在手中几乎都没多少重量,难怪被藏在氅下丝毫不见违和。

    玄倾摇头,脸色十分凝重。

    “说来话长。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连大夫也看不出来。”

    谢青城眉心微拧,闻言握住那只无力垂下的皓腕把了把脉博,紧蹙的眉心一直未见舒展。

    玄倾摸不透他的意思,难掩焦急。

    “谢少主,殿下状况如何?”他问。

    谢青城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道:

    “我要带她回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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