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太师对燕帝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甚至丝毫不掩饰对其的鄙夷。

    流光微挑了眉角,提起另一桩事,

    “那周文山作为替死鬼也是早早便设计好的?为此,老太师还特意改了年龄?”

    “不错。既是全盘谋划,总得考虑身份暴露的可能。文山年幼坎坷,是我让他吃饱穿暖,读书做官,我们之间这桩李代桃僵的交易在初遇时便已讲清了,他的身家性命早已给了我。”

    “那岑参呢?还有老仆,他们与老太师又是何干系?”流光追问。

    “阿参啊,他与我本就是江东一道长大的旧友,他帮我是少时之谊,若非他当年在复核扬州地方旧案时无意中发现成国公刘氏一族的族中阴私,成国公那只老狐狸未必愿意乖乖与我合作。至于老仆,他的祖上连同他都是我乌氏旧人,是我乌氏一早便安插在京中的一枚眼线而已,虽不起眼,却对我乌氏甚为忠心。”

    甄老太师讲清了几人的身份,让流光许多解不开的疑惑得以拨云见雾。

    她大概摸清了几桩事的来龙去脉,与她们私下的推论很是相符,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件事尚不清晰明了。

    “那那个番僧又是如何找上的老太师,难不成老太师和勃番这个北部岛国还有所勾结?”

    谁知甄老太师却笑了:“殿下高看我了,与其说是与勃番的勾结,倒不如说是与那番僧的交易。”

    流光神色微动,追问:“什么交易?”

    “殿下既已猜到那番僧杀秋海天是为了玉玦一事,那殿下可知他是如何发现秋海天所查之事的呢?”

    “愿闻其详。”

    甄老太师道:“魏燕息战后,勃番和大燕在燕北交战,鸠摩除了是众所周知的异域僧者,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勃番岛国备受尊崇的帝师,为了让勃番在燕北战场上取得先机,他曾杀过燕军两个副将,此后一直行于京都,监视燕帝和大燕重臣的动向,沈琼楼便是其中之一。也正是这场监视,让他无意中窥探到了沈琼楼与秋海天的走动,心中存了疑,之后几番摸索,他弄清了秋沈二人一直在查的事情,包括殿下的暗桩与秋海天的往来。”

    “如果只是做监视之行,倒也不必杀了秋海天,但是秋海天偏偏死了,难道是因为他发现了番僧的窥视而招致杀身之祸?”

    “不错,就在秋海天收到了沈琼楼的暗卫送来的玉玦和书信后,他发觉了番僧的窥探,二人交了手,一番酣战,秋海天不敌,被鸠摩击中了心脏,当场暴毙。事发后,鸠摩本想拿着玉玦和书信离去,但是他想了想,不欲打草惊蛇,而是放火烧了秋海天的宅院,将这两样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到了秋海天与大魏暗桩平常书信往来的约定之处,亲眼见着殿下的暗桩将这两样东西取了回去,之后他只身来到金陵,找上了我,意欲以此事要挟。”

    说到此,甄老太师冷笑,

    “这个番僧委也实胆大,竟大言不惭地说只要我答应搅黄了魏燕和谈,便不会泄露我的身份。呵!他那勃番,不过区区岛国,弹丸之地竟妄图染指中原,当真是贪婪无度又不自量力。”

    “那老太师答应了他的条件了吗?”流光问。

    “当然,毕竟把柄捏在人家手里,总得投鼠忌器些,且我也不希望魏燕就此息战,大家既然都有同样的目的,何乐而不为?于是我给番僧出了个主意,让他刺杀参与和谈的三皇子,只要皇子出事,魏燕和谈必定进行不下去。可惜他失败了,暻王及时赶到支援,他并未得到足够的时机痛下杀手。”

    原来元奇受刺背后还有这样的一段隐情,流光听到此,心中有一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本宫拿到玉玦和书信后尚且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老太师,鸠摩他一个番僧如何能那么快的找到老太师?”

    说起这个,甄老太师面上浮现一抹愤怒之色。

    “魏军攻克青州后,大燕在北疆战场也遭受了番军的重创,当时军情紧急,燕帝不想再在南方战场有所损耗,曾火急火燎地让人秘密传信于我,让我极力制止魏燕之战,而彼时鸠摩已窥探燕帝多时,燕帝旦有动作瞒不过他的注意,再加上这个番僧很是聪明,他通过秋海天和沈琼楼的往来很快便弄清了前因后果,也推断出了我的身份,由此便找到的我。”甄老太师冷然道,褶皱纵横的面上再次浮现了对燕帝的不满。

    如此,一切便算都解释的通了。

    流光未曾想到自己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的人,竟然让一个番僧因为某个巧合而顺藤摸瓜地找了出来,可见世间事当真是运气使然,有时荒谬荒唐的令人啼笑皆非。

    她看向神色已恢复冷峻的老者,淡道:“平和之谋功败垂成,老太师应当很失望吧?”

    对方失笑:“是啊,很多个时刻,就差了那么一步了,终究是天命不顾我,我倾尽一生心力要颠覆的元氏政权未曾颠覆,要毁去的沈氏一族也未曾毁族灭宗,连我乌氏一族的荣光我也未能将它光复,仔细想来,我的一生何其失败。”

    甄老太师苦笑。

    流光淡淡看着他,见他神色由悲而喜,又见他由喜而悲,谁能知道平和之乱的背后,一切费尽心机的谋划,最初源于的只是一份不甘。

    仅仅是一份不甘,不仅颠覆了大燕最鼎盛沈氏一族,更是给大魏带来将近数十载的祸患,期间多少百姓罹难,无辜受牵,又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痛苦不堪......

    可以说,谋划了这一切的人很疯狂,疯狂地令人胆寒!

    “老太师,本宫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觉得先帝对乌氏的处罚过于严苛吗?”她沉声问。

    “自然,若非先帝,我乌氏罪不至此!”甄老太师语气铿锵。

    流光神色转凉。

    她红唇轻扯,淡道:“本以为老太师是聪明人,却不想竟偏执至此。老太师熟读圣贤之书,岂非不知功是功过是过,二者泾渭分明,不可相提并论?乌氏一族祖上的确有从龙之功,这点本宫认,先帝认,大魏历代帝王皆认,所以乌氏才得以坐拥二十万兵马,世代驻守南疆。太祖更是感念乌氏一族护主有功忠心纯粹,特赐乌氏侯爵之位,乌氏历代家主自此世袭沐南侯,这样的殊荣,曾经跟随太祖打天下的那些个世家贵族,谁堪相比?本宫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魏廷并未辜负你乌氏一分一毫。”

    “可乌氏呢?仗者天高皇帝远,一个侯爵不够,竟妄图做异姓王,朝廷几番不绶,竟心生逆反,京师但有诏令,置若罔闻,这样的悖逆之行,我大魏历代先祖忍了,先帝也忍了。可南蛮入侵,乌氏只顾一己私利而延误军情,以致我南疆八郡落入异族之手将近二十载,后来还是上官青云率兵征战才将八郡收回,还了南疆之地彻底的安宁。老太师可知,仅这二十载,多少南疆百姓死于蛮族之手?老太师也道乌氏一族世代驻守南疆,可为何不想想南疆百姓世世代代也在奉养乌氏一族,为了一族私利致百姓陷入水火,以致南疆遗祸二十载,如此罪业,足以证明先帝的决定没有错,若本宫是先帝,只会比他杀的更多。”

    流光驳斥出口,然而她的一番话却并没有令牢狱中的老者动容。

    对方轻哂:“殿下是先帝爱女,自然事事以先帝为先,在此事上有所偏颇,也是情理之中。说到底,殿下也未曾历过我乌氏之辱,又如何能够体会我乌氏之苦呢?乌氏一案,我乌氏到底是拥兵自重,延误军情,还是功高震主,为帝王不容,这其中的内情殿下很该明白才是,毕竟乌氏之后,如日中天如上官氏也在步我乌氏后尘,不是吗?”

    “老太师慎言!”流光厉声呵道。

    对方轻讽,

    “老夫已身陷囹圄,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他突然转了话头,

    “老夫还有一问要请教殿下,都说先帝仁慈,殿下是先帝亲自教导出的皇女,想必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殿下觉得先帝真的仁慈吗?”

    流光神色平静,闻言答道:“先帝自是仁君。”

    “是吗?如果先帝真若殿下认为的那般仁慈,那当年在流州殿下又怎会受刺,还有上元夜,又何来望舒宫的女官行行刺之实呢?”

    不妨他提出这两件事,流光美目倏沉。

    对方见状,笑眯眯道:“殿下你啊,难道一直天真的觉得先帝待你真如亲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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