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等人走出暗牢的时候,午膳的时辰都已过了。

    玄倾和闻远与她一道出来,二人见她神色疲惫,料是一个上午的审讯费了她很多精力。

    “殿下可要再审一审那番僧?”闻远问。

    “不了。那番僧想必也是一个硬骨头,你带人先审着,若他愿开口便罢了,若他不愿开口,你直接去凤凰阁寻求武林盟的帮助。”流光淡道。

    闻远应下。

    二人又商量了两句其它事,闻远便辞别流光,转身回了大理寺。

    玄倾一直抱剑立在一旁,见闻远走远了,他方出声:“殿下劳神了这许久,还是早点回宫休息吧。”

    流光看了一眼天色,虽略觉疲惫,但事情顺利,终究给她带了几分尘埃落定之感。

    也许,她的确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嗯。回宫吧。”

    她如是道,率先走了出去。

    回到宫中,倒未曾如她所愿的能休息上片刻,望舒宫有了意外来客,是暻王元暻。

    知晓她去了大理寺,暻王关心了几句。

    “还顺利吗?”

    流光点点头。

    “吐露了不少。等到闻远那边审完番僧,整理一下所有的供词,许多事情差不多可以了结了。”

    而了结了便意味着,平和之乱的阴谋和它所遗漏的祸患再也不会困扰着大魏了。

    暻王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但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桩事,而是

    “我要回流州了。”他突然道。

    流光眉目微动。

    “这么着急?”

    “京中大事既定,我留下也无用。反而是流州那边战事方歇,百废待兴,虽有初融在那里收尾,但他也有七八年未曾回过金陵了,总得让他回来瞧瞧故土吧。”暻王微微弯了唇角,提起上官初融,倒是让他记起一事来,神色郑重了几分,

    “有关上官乔一事,回京前初融让我带话给你,他说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流光点头,她没有多谈上官乔一事,反而对暻王要离京一事很是在意。

    “即便王兄身在京师,上官想回来也无不可,一道旨意的事,且流州多良将,北境也不愁无人看管。如今金陵大事虽定,但繁杂之务不少,王兄还是再多留一阵吧,也许,我还有事需你相帮。”她这样说道。

    暻王何其敏锐,立即从她的话中嗅出了不同。

    “你我一道长大,你是什么性子我很清楚,你做事甚少依仗旁人,此番却直言需我相帮。元流光,你实话告诉我,你体内之毒到底严不严重?你的身体现在又是何情况?”

    能让眼前人毫不避讳地坦然求助,必定是出现了什么她掌控不了状况,从这个角度思索,暻王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她体内那至今谁也不知具体情况的毒症了。

    “暂时死不了。”

    “什么叫暂时死不了?你给我好好回话!你所中之毒到底还有没有医治之法,那个谢家子把你带回苍梧折腾一圈,就治成这样?”

    “王兄!”

    流光打断他的厉声咆哮。

    她平静道:“不要攀扯他。他一直善待于我,礼遇有加,反倒是我,欠他良多。”

    暻王冷笑。

    “倒学会起维护他人了。怎么,和人家回了一次苍梧,便连一颗真心都丢了?那为何我又听说,你退了这门亲事。”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流光淡道。

    “你和他。”暻王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忽然浮现一抹嘲意,他道,“什么时候,我对你而言已是旁人了?阿徽,是不是从八年前开始,你我便再也回不去了?”他轻声问。

    然而这句话不知触到流光哪片逆鳞,她神色霎时冷淡下来。

    “王兄,你我之间还是不要牵扯那些旧事为好,否则我很难心平气和。”

    说着,她忽视暻王僵住的脸色,扯回了话头。

    “暂时死不了的意思,就是我目前无恙,王兄安心。”她冷冷答道。

    暻王神色微僵,沉默须臾,道:“那就好。我不管你现在什么情况,但你得好好活着,为了那个位置、为了你一心□□的朝堂、哪至天下的安定,你得好好活着,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流光已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侧对着,一时无言。

    许久,

    “我明日要去城郊探望父皇还有母妃的陵寝,为期三日,你若有事,便着人去那儿寻我吧。”

    暻王丢下最后一句,说罢,转身出了宫殿。

    暻王走后,流光在窗前静静里许久,直到兮茵进了殿中,她才回过神。

    待回到寝殿,宽衣安枕,竟有旧事入梦,梦境浮沉间,她深陷其中,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年。

    突然一柄长剑裹挟着刺目的刀光迎面刺来,她倏然惊醒,这才忆起自己身在寝殿,看了窗外天色,外面天光已暗淡。

    身上一阵寒凉,流光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寝衣已被冷汗打湿。

    兮茵在外间听到殿内动静,赶紧过来探看,卷起帷幔便见榻上的人睁了眼,她眉梢溢上笑意。

    “殿下醒了。”

    “什么时辰了?”

    “快要用晚膳了。陆大人来了望舒宫,已在正殿候了殿下许久了。”兮茵笑答。

    陆舒窈竟然来了。

    流光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兮茵刚要伸手扶她,她却摆了摆手,示意兮茵去取一身干净的常服来。

    兮茵手脚麻利,很快便取了一件玄色的宫装,又让小宫女去备了热汤,侍奉流光更衣梳洗。

    “怎么不叫醒本宫?”

    “陆大人说殿下昨夜劳心劳神,一大早又去大理寺暗牢审了人犯,想必很是疲乏,叮嘱妾等不要搅扰殿下。”兮茵解释。

    陆舒窈向来体察入微,做事玲珑,流光没再多言,更衣洗漱一番便去了正殿。

    陆舒窈果在正殿候她许久,见她来了,立即上来请罪。

    “殿下!”

    “臣有罪。当日周文山一案,臣为了一己之私,冲动莽撞地指认对方便是沈淮,一意误导殿下和大理寺,差点铸下大错。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陆舒窈跪在殿中,戴着官帽的头颅压得很低。

    流光坐在上首主位,闻言,懒洋洋地以手支起下颌。

    其实方才在寝殿听兮茵说她来了,流光便猜到几分她的来意,是以听完她的陈述,面上并无讶异之色。

    “罚你?”

    “你是本宫一手提拔,朝中多年已然是本宫的臂膀,若为了这点小事便要降罪于你,本宫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惊才绝艳、冠盖京华的陆探花?”流光有些玩笑道。

    似乎没想到会得这样的答复,陆舒窈微怔,随即面露羞愧,

    “殿下青睐有加,是舒窈辜负了殿下的期待。”

    流光却笑了笑。

    “此事上你的确有些莽撞,不过本宫理解你与张庸张大人的师徒之谊,只是下次行事切不可再如此冲动,免得再入旁人的圈套。周文山这事上也怪不得你,那本就是旁人设下的局,费尽心思的引你入瓮,总归是防不胜防。此番就做个小惩,暂扣你两个月的奉银,如何?”

    “殿下宽仁有加,臣铭感五内,必衔环相报。”

    陆舒窈神色郑重的拱手谢恩,流光却摆摆手,提起另一事。

    “说来上元日那夜你曾救了本宫一命,本宫一直未曾答谢你,今日便一道了结吧。舒窈,你有何心愿?”

    许是未曾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桩事,陆舒窈愣了愣,连忙道:“臣的本分之事,殿下不必”

    然后话还没说完便被流光抬手截住,

    “可不要说什么本分之内并无所求的话,本宫不喜欢这样的托词。”流光淡道。

    陆舒窈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想起一事,拱手道:“臣的确想向殿下求一个恩典。”

    “直言便是。”

    “臣当日为了进入周文山的府邸,曾设局接近利用其幼子,周家出事后他也被连同下狱,受其父亲的牵连怕是也难逃一死。那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儿郎,臣对利用他一事一直心存愧疚,若他没有掺和进那些阴谋中,臣恳求殿下饶他一命。”

    陆舒窈诚实地说出了内心所求。

    流光闻声没有立即回答她,只问道:“甄老太师的身世闻远可有对你讲过?”

    陆舒窈点点头。

    此案虽由大理寺负责,但她做为吏部尚书有协查之责,很多事闻远便没有瞒她。

    “这位甄老太师便是当年乌氏一族的后人,先帝当年的一丝宽仁,未曾想留下了这样祸患。如今眼前事就如昨日事,你说,本宫要重蹈覆辙吗?”

    陆舒窈立即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留一条性命不难,但令人担忧的是后患。

    “臣知晓殿下的忧虑,但也请殿下相信我,他心性纯善,是个好孩子。”陆舒窈神色认真,甚至有几分保证。

    流光认识陆舒窈也有许多年了,印象中她鲜少有求与人,如今再三恳求,流光不想拂她的意,沉吟片刻,她道:“如果三司最终查实此子和这些阴谋无关,本宫可以答应你放他一条生路,不过此生他也只能做一个普通的人了,他不可入仕甚至不可留下子孙。”

    这是流光目前能给出的最好的承诺。

    陆舒窈目光微黯,却也知晓这是眼下最恰当的安排,

    “臣明白。臣也会多加劝服,让他放下这些旧事,安然度过余生。”

    她许诺道,谢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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