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园子，天色见黑，雨也停了。
护卫们手脚麻利地搬运物什，兮茵去收拾内寝，而玄倾交代了几句出去了，汶何则陪同流光四下走了走。
虽说是临时找的园子，但山石秀丽，干净清爽，又适逢雨后，空气清新，倒别有一番雅韵。
“此处乃是一富商旧宅，因其举家南迁才空置下来，虽有些简陋，但位于闹市又远离喧嚣，是个合适的暂居之地。”汶何道。
因玄倾不方便出面，这园子是汶氏族人从中牵的线，园主人的底细汶何自是清楚的。
“是个稳妥之处。”流光称赞。
这一趟南渡虽不知能否顺利，但时日上少说也要耽搁半个月，有个安全隐蔽的落脚地显然要比住客栈要方便的多。
等过了晚膳时辰，玄倾回来了，还带回一个身着布衣长衫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
“小人徐离见过殿下。”
“徐先生不必多礼。听闻先生在褚州居住多年，对此地知之甚多，本宫若有惑，可尽数请教于先生。”
“殿下言重。朝廷但有驱使，小人自当尽心竭力。”对方合袖，态度很是谦卑。
出发前，徐帆向她举荐此人，据闻其乃是徐氏族人，幼年随父至云州求学后落户褚州，如今城中最大的书斋文渊堂便是他所开办，在此地读书人中很有几分薄面。
虽不知他因何成为徐帆安插在褚州的眼线，但在她秘密南渡的这个关口徐帆将人推到她面前，可见这位徐先生是十分信得过的。
她请人入座，又令兮茵上了盏茶水，论起正事。
“本宫登船之际，徐帆曾言已飞鸽传信于先生，想必潮州之事先生已从书信中得知，本宫初来乍到不如先生消息灵通，先生既是本地人，近日可有听闻城中有外人出入？”
徐离闻音知意，回道：“殿下要找的人还没有在褚州露面。不过褚州弹丸之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殿下耐心等待几日总会有消息的。”
这个结果在流光的意料之中。
“之前听徐大人说过裴氏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顾氏，但具体嫁给谁本宫并未弄清楚，先生是否知情？”
徐离道：“此事小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的。这位裴氏女闺名一个妩字，嫁来褚州时并未声张，顾氏也未曾张罗哪个子弟娶妇之事，若非其族中儿郎常往来于文渊堂，此事小人也未必能刺探出全貌，那裴氏女嫁的是如今潮州顾氏家主顾长亭，不过不是正室，乃是宠妾。”
“妾？”汶何惊讶。
见众人看着他，他敛了敛神情，叹道：“之前在下只知裴氏有一女嫁来了顾氏，却不想这女郎竟是裴妩。这位裴氏女的声名在下曾听闻过，她虽非裴笙嫡亲的姊妹，但其祖父与裴笙的祖父乃一母同胞，她的父亲是长房嫡子，裴妩自己也是正室所出且颇具才名，这般出身的世家女郎便是嫁与一州刺史也担得起正房娘子，不想竟甘愿背井离乡嫁与顾氏嫡子做了妾，真是匪夷所思。”
说到此，他看向流光，“世家大族儿女亦是财富，裴氏既舍得嫁去一个嫡枝的女儿做妾，想来所求颇多。”
流光看向徐离，“这个裴氏女郎嫁来褚州后可有露面过？”
徐离摇了摇头。
“这桩婚事既未曾张扬，可见顾裴两家有意低调。且褚州民风虽开放，但已嫁人的女郎还是不常在外走动的。”
“那先生便与本宫说一说这顾家吧。本宫与青莲顾氏的家主有过数面之缘，与这褚州顾氏倒从未打过交道。”
顾氏钱庄牵扯进了江东伪钱案，那管事自绝当日流光便让玄倾向青莲递去一封书信，算算时日也该到了顾青州手上。
她倒是很期待顾青州那方会有何动作。
她既然问起，徐离自是知无不言。
“想来殿下听闻过褚州这支顾氏乃青莲顾氏的旁枝，那小人便说一些外人未曾知晓的吧。褚州顾氏如今的掌权家主顾长亭年逾不惑，素喜结交江东两岸的读书人，还与许多江湖人士有所来往。至于钱财方面，褚州境内矿产富庶，顾氏以此为业经营数代，也算是富甲一方。”
顾氏两支之间关系微妙玄倾与流光提过，是以流光此刻听来并不意外。
“那与青莲那支相比又如何？”她问。
“非蚍蜉撼树不可比拟。”
“江南与魏燕不同，此处没有皇帝更无皇族，褚州顾氏固然富庶，但与商号遍及天下的青莲主脉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更何况江南各州负责军政的机构，譬如政事堂和军务所，皆由顾氏所控。除此之外，青莲还有一点亦非褚州可以比拟——便是人才。”
“殿下可知江东云氏？”
“有所耳闻。”流光答，“听闻江东云氏世代居于云州，以传道受业为祖业，很得江东两岸读书人的敬重。”
“不错。江东是个读书人多如过江之鲫的地方，因此以教书育人为基业的云氏一族在两岸颇具威望。而顾氏与云氏有数代通家之谊，自然而然地，江东最好的俊杰也尽在顾氏手中了。”
这便意味着青莲主脉手中不仅有钱，还有权、有人，岂是龟缩一隅的褚州顾氏能轻易抗衡？
堂中安静一瞬，文何率先开了口。
“青莲势大，褚州顾氏并非不知，他们既有意相争想必手中已有筹码，只是不知褚州手中的筹码是什么，还望先生解惑。”
徐离却摇了摇头。
“这也正是小人不解之处。不过有一点很明确，想和青莲抗衡，褚州需要盟友，而江南各州皆为青莲所控，褚州唯有向漓江对岸试探方有转机，也许这正是对岸十二州所有动乱的根源。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殿下既已来到褚州，想必此番南下之行会让一切拨云见雾。”
“那便承先生吉言了。”流光轻轻笑道。
“眼下裴笙杳无踪迹，可时日珍贵，本宫也不能坐以待毙，先生以为当如何？”她问。
徐离明显心中早有计较，流光话落后便见他合袖道：“裴氏在褚州有不少瓷器铺子，殿下可派人暗中留意这位裴氏家主是否出入其中。还有殿下来的巧，明日城中有一场雅集，说是雅集，实则是褚州顾氏历年招揽人才之机，每年皆由家主顾长亭亲自督办，可见隆重。届时文英荟萃，各类消息混杂，小人以为殿下可去一观。”
“此集设在何处？”
“正是小人的文渊堂。”
听到在文渊堂，不止流光眸光微动，堂中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汶何皱眉，看向徐离的目光微微犀利。
“潮州的雅集在下也有所耳闻，不过此会往往设于每年的岁末之时，而今才六月，缘何提前这么久？而且不偏不巧设在先生的文渊堂，未免过于巧合。”
面对汶何的质疑，徐离没有生气，他不紧不慢道：“此番为何提前小人也不清楚，左不过顾氏急着用人。至于为何会在文渊堂，每年雅集规模之盛也正是褚州各家酒楼文阁扬名之时，文渊堂也不例外。在此之前，文渊堂已竞争三届，今年因着与顾氏族中子弟来往频繁些，才通过一二人脉争取到了这次举办雅集的机会。”
说着，他起身朝流光施礼，神色郑重，
“殿下放心，小人既早已为族兄做事，而今待殿下便不会有二心。”
“明日雅集殿下若感兴趣，小人会安排好一切。”
他解释的清楚，流光也并未生出多少疑心，且她有意寻隙了解一番褚州，这雅集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并未犹豫，应了下来。
等徐离告辞，已至夜深。
流光让玄倾将人送出门，汶何却留在堂内，几番欲言又止。
“汶公子有话直言。”
“恕何冒犯，殿下当真要以身犯险？”
“既已来到褚州，便已在险境之中。眼下没有裴笙的踪迹，与其坐以待毙空耗时光，不如先去会会褚州的这个顾氏，也许会有收获。”
汶何闻言知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等到了第二日，一行人收拾好便乘着马车前往文渊阁。
他们用的依旧是来时的路引，流光的身份是汶氏一族远在宜州的别枝族亲，数代从商，家财万贯，因父早殇，她身为独女便招了赘夫，不料这个赘夫是个病秧子，没生下个一儿半女便于近日撒手人寰。
因此她此番来褚州走动不仅为了家中生意，也是为了散心。
至于为何出现在雅集上，他们也自有说法，视情况而定。
到了文渊堂，果见门庭若市，车马如龙。
顾家对待这个雅集很是看重，不仅遣了重兵护持，便连查看来客的请帖也是慎之又慎。
流光手中的请帖是徐离准备的，上面有褚州顾氏特有的徽记，文渊堂既是这次雅集的举办之所，徐离自然有路子可以弄到这封请帖。
玄倾的身份是护卫，由他递出请帖，那负责查看帖子的文生果然没有疑虑，打量了他们一眼便客气地放了行。
等进了堂，入目雅士集聚，除此之外竟还有许多奇装异服的外族人与道士。
“这雅集向来是文人武士多，这回怎么多了许多道士？”汶何奇怪道。
护卫们手脚麻利地搬运物什，兮茵去收拾内寝，而玄倾交代了几句出去了，汶何则陪同流光四下走了走。
虽说是临时找的园子，但山石秀丽，干净清爽，又适逢雨后，空气清新，倒别有一番雅韵。
“此处乃是一富商旧宅，因其举家南迁才空置下来，虽有些简陋，但位于闹市又远离喧嚣，是个合适的暂居之地。”汶何道。
因玄倾不方便出面，这园子是汶氏族人从中牵的线，园主人的底细汶何自是清楚的。
“是个稳妥之处。”流光称赞。
这一趟南渡虽不知能否顺利，但时日上少说也要耽搁半个月，有个安全隐蔽的落脚地显然要比住客栈要方便的多。
等过了晚膳时辰，玄倾回来了，还带回一个身着布衣长衫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
“小人徐离见过殿下。”
“徐先生不必多礼。听闻先生在褚州居住多年，对此地知之甚多，本宫若有惑，可尽数请教于先生。”
“殿下言重。朝廷但有驱使，小人自当尽心竭力。”对方合袖，态度很是谦卑。
出发前，徐帆向她举荐此人，据闻其乃是徐氏族人，幼年随父至云州求学后落户褚州，如今城中最大的书斋文渊堂便是他所开办，在此地读书人中很有几分薄面。
虽不知他因何成为徐帆安插在褚州的眼线，但在她秘密南渡的这个关口徐帆将人推到她面前，可见这位徐先生是十分信得过的。
她请人入座，又令兮茵上了盏茶水，论起正事。
“本宫登船之际，徐帆曾言已飞鸽传信于先生，想必潮州之事先生已从书信中得知，本宫初来乍到不如先生消息灵通，先生既是本地人，近日可有听闻城中有外人出入？”
徐离闻音知意，回道：“殿下要找的人还没有在褚州露面。不过褚州弹丸之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殿下耐心等待几日总会有消息的。”
这个结果在流光的意料之中。
“之前听徐大人说过裴氏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顾氏，但具体嫁给谁本宫并未弄清楚，先生是否知情？”
徐离道：“此事小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的。这位裴氏女闺名一个妩字，嫁来褚州时并未声张，顾氏也未曾张罗哪个子弟娶妇之事，若非其族中儿郎常往来于文渊堂，此事小人也未必能刺探出全貌，那裴氏女嫁的是如今潮州顾氏家主顾长亭，不过不是正室，乃是宠妾。”
“妾？”汶何惊讶。
见众人看着他，他敛了敛神情，叹道：“之前在下只知裴氏有一女嫁来了顾氏，却不想这女郎竟是裴妩。这位裴氏女的声名在下曾听闻过，她虽非裴笙嫡亲的姊妹，但其祖父与裴笙的祖父乃一母同胞，她的父亲是长房嫡子，裴妩自己也是正室所出且颇具才名，这般出身的世家女郎便是嫁与一州刺史也担得起正房娘子，不想竟甘愿背井离乡嫁与顾氏嫡子做了妾，真是匪夷所思。”
说到此，他看向流光，“世家大族儿女亦是财富，裴氏既舍得嫁去一个嫡枝的女儿做妾，想来所求颇多。”
流光看向徐离，“这个裴氏女郎嫁来褚州后可有露面过？”
徐离摇了摇头。
“这桩婚事既未曾张扬，可见顾裴两家有意低调。且褚州民风虽开放，但已嫁人的女郎还是不常在外走动的。”
“那先生便与本宫说一说这顾家吧。本宫与青莲顾氏的家主有过数面之缘，与这褚州顾氏倒从未打过交道。”
顾氏钱庄牵扯进了江东伪钱案，那管事自绝当日流光便让玄倾向青莲递去一封书信，算算时日也该到了顾青州手上。
她倒是很期待顾青州那方会有何动作。
她既然问起，徐离自是知无不言。
“想来殿下听闻过褚州这支顾氏乃青莲顾氏的旁枝，那小人便说一些外人未曾知晓的吧。褚州顾氏如今的掌权家主顾长亭年逾不惑，素喜结交江东两岸的读书人，还与许多江湖人士有所来往。至于钱财方面，褚州境内矿产富庶，顾氏以此为业经营数代，也算是富甲一方。”
顾氏两支之间关系微妙玄倾与流光提过，是以流光此刻听来并不意外。
“那与青莲那支相比又如何？”她问。
“非蚍蜉撼树不可比拟。”
“江南与魏燕不同，此处没有皇帝更无皇族，褚州顾氏固然富庶，但与商号遍及天下的青莲主脉相比不过九牛一毛。更何况江南各州负责军政的机构，譬如政事堂和军务所，皆由顾氏所控。除此之外，青莲还有一点亦非褚州可以比拟——便是人才。”
“殿下可知江东云氏？”
“有所耳闻。”流光答，“听闻江东云氏世代居于云州，以传道受业为祖业，很得江东两岸读书人的敬重。”
“不错。江东是个读书人多如过江之鲫的地方，因此以教书育人为基业的云氏一族在两岸颇具威望。而顾氏与云氏有数代通家之谊，自然而然地，江东最好的俊杰也尽在顾氏手中了。”
这便意味着青莲主脉手中不仅有钱，还有权、有人，岂是龟缩一隅的褚州顾氏能轻易抗衡？
堂中安静一瞬，文何率先开了口。
“青莲势大，褚州顾氏并非不知，他们既有意相争想必手中已有筹码，只是不知褚州手中的筹码是什么，还望先生解惑。”
徐离却摇了摇头。
“这也正是小人不解之处。不过有一点很明确，想和青莲抗衡，褚州需要盟友，而江南各州皆为青莲所控，褚州唯有向漓江对岸试探方有转机，也许这正是对岸十二州所有动乱的根源。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殿下既已来到褚州，想必此番南下之行会让一切拨云见雾。”
“那便承先生吉言了。”流光轻轻笑道。
“眼下裴笙杳无踪迹，可时日珍贵，本宫也不能坐以待毙，先生以为当如何？”她问。
徐离明显心中早有计较，流光话落后便见他合袖道：“裴氏在褚州有不少瓷器铺子，殿下可派人暗中留意这位裴氏家主是否出入其中。还有殿下来的巧，明日城中有一场雅集，说是雅集，实则是褚州顾氏历年招揽人才之机，每年皆由家主顾长亭亲自督办，可见隆重。届时文英荟萃，各类消息混杂，小人以为殿下可去一观。”
“此集设在何处？”
“正是小人的文渊堂。”
听到在文渊堂，不止流光眸光微动，堂中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汶何皱眉，看向徐离的目光微微犀利。
“潮州的雅集在下也有所耳闻，不过此会往往设于每年的岁末之时，而今才六月，缘何提前这么久？而且不偏不巧设在先生的文渊堂，未免过于巧合。”
面对汶何的质疑，徐离没有生气，他不紧不慢道：“此番为何提前小人也不清楚，左不过顾氏急着用人。至于为何会在文渊堂，每年雅集规模之盛也正是褚州各家酒楼文阁扬名之时，文渊堂也不例外。在此之前，文渊堂已竞争三届，今年因着与顾氏族中子弟来往频繁些，才通过一二人脉争取到了这次举办雅集的机会。”
说着，他起身朝流光施礼，神色郑重，
“殿下放心，小人既早已为族兄做事，而今待殿下便不会有二心。”
“明日雅集殿下若感兴趣，小人会安排好一切。”
他解释的清楚，流光也并未生出多少疑心，且她有意寻隙了解一番褚州，这雅集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于是并未犹豫，应了下来。
等徐离告辞，已至夜深。
流光让玄倾将人送出门，汶何却留在堂内，几番欲言又止。
“汶公子有话直言。”
“恕何冒犯，殿下当真要以身犯险？”
“既已来到褚州，便已在险境之中。眼下没有裴笙的踪迹，与其坐以待毙空耗时光，不如先去会会褚州的这个顾氏，也许会有收获。”
汶何闻言知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等到了第二日，一行人收拾好便乘着马车前往文渊阁。
他们用的依旧是来时的路引，流光的身份是汶氏一族远在宜州的别枝族亲，数代从商，家财万贯，因父早殇，她身为独女便招了赘夫，不料这个赘夫是个病秧子，没生下个一儿半女便于近日撒手人寰。
因此她此番来褚州走动不仅为了家中生意，也是为了散心。
至于为何出现在雅集上，他们也自有说法，视情况而定。
到了文渊堂，果见门庭若市，车马如龙。
顾家对待这个雅集很是看重，不仅遣了重兵护持，便连查看来客的请帖也是慎之又慎。
流光手中的请帖是徐离准备的，上面有褚州顾氏特有的徽记，文渊堂既是这次雅集的举办之所，徐离自然有路子可以弄到这封请帖。
玄倾的身份是护卫，由他递出请帖，那负责查看帖子的文生果然没有疑虑，打量了他们一眼便客气地放了行。
等进了堂，入目雅士集聚，除此之外竟还有许多奇装异服的外族人与道士。
“这雅集向来是文人武士多，这回怎么多了许多道士？”汶何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