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走了。

    谢卿宴暗自苦笑着,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说走就走啊?他以前怎的未发现温知艺如此听话,想来也是,他如今无权无势,留在他身边又有何……

    “……”

    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几名家兵包围起来了,说是包围,其实也不过只是围着他站了一圈,手中既无兵器也无其他利刃,其中一名家兵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探究。

    看衣裳的样式……应当是太傅府上的家养兵,大晚上的带着府中侍卫来找他,她这是作何?

    谢卿宴缓缓转身,薄唇紧绷,直勾勾地看着温知艺,眼底墨色翻涌,情绪不明。

    “带走。”

    温知艺挺胸直视回去,红唇轻启,说出一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她明白,以谢卿宴的实力,若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无人能带走他,所以她在赌,赌谢卿宴一定会跟她走,离开这伤心之地。

    眼前少年并未束发,青丝散落肩头,任由夜风吹拂他的头发,几缕发丝从他脸颊前划过,堪堪遮住眼眸,让人看不穿他此刻的心绪。

    他何曾暴露过自己的弱点?

    谢卿宴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碰到何事,他总是一幅淡然的模样,她唯一一次见到他情绪失控便是那日从萧离手上救下她时,奈何她那段时日眼睛看不见,并未能亲眼见到他失控的模样。

    也不知和她失踪一事相比,被革职是否也能让谢卿宴露出那种神色,那种会让她揪心的神色。

    想到此处,温知艺不禁仔细端详起谢卿宴来。

    那人站在不远处,身量极高,便是连家兵也需得仰视他,只见谢卿宴目光越过家兵朝她看来,眼神直白,竟看不出一丝被削职后的落寞,褐色眼眸在月光下平添几分柔和,不知是何意。

    “谢卿宴。”

    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还有些许不适应,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温知艺只觉脸上一阵热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膛中莫名狂跳的心,温声开口,一如往常谢卿宴与她说话时的语气那般,令人心柔。

    “太后不知你的苦心,我知,世人不懂你的难处,我懂,既然盛京负了你,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把那背后之人解决之后一道离开这里,去真正懂得我们的地方。”

    “庙堂再高,没了自由,那又有什么意趣!”

    温知艺扬声说道,语速不慢。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她看得出来谢卿宴为官不过只是因为兴趣,否则以他的实力,怎会甘愿做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

    再者,圣人作为谢卿宴的表兄,一个传闻中极其宠爱谢卿宴的哥哥,在太后下令革职谢卿宴后竟毫无动静,甚至还大张旗鼓要在西山举办狩猎宴席,如此看来,圣人真的将谢卿宴当作手足么?

    其实不然,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便是因为他是整个盛京最顶上的那一位,要想在这个人人争抢的位置上坐稳,他怎能对旁人怀有真情。

    谢卿宴他这是满腔热血撒在了不该撒的地方!

    “所以……谢卿宴,要跟我走么?”

    “我会连累你。”少年顿了顿,语气软下来。

    “同伴之间谈何连累。”她不明白,谢卿宴究竟在怕什么?

    “只是同伴么?”

    谢卿宴长腿一迈,绕开家兵来到她跟前,微微躬身凑近她,身上木香夹杂着清秋的冷气赫然飘入鼻腔,温知艺抽了抽鼻子,顿觉委屈。

    她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那人才愿意动身,还说什么好同僚,关系要好的同伴是这个样子么!好在她这人还算是有点耐心,要是换做旁人被革职,她早就躲得远远的了,才不会管他如何如何呢。

    似是对她突然间的出神有些不满,只见谢卿宴蓦地一抬手,在温知艺疑惑的神情中轻轻替她拿走落在头上的枯叶,谁知叶柄竟钩住发丝,引得她小声哼唧,软语似水。

    心中一软,谢卿宴低身靠近她,垂眸仔细将绕在叶柄上的发丝解开,发间清香味阵阵飘来,不知她平日里用的是何香料,闻起来竟如此清甜,让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她一些,好让这香味浸入体内,久久不散。

    被革职的消息传出去后,往常对他卑躬屈膝的那群人瞬间消失不见,走到哪儿都是对他指指点点的人,那一声声“谢大人”仿佛随着太后的指令一并消散在云雾中,他已无法身着华服。

    这世间,唯有温知艺如同往常那般还在原处等他,他又怎会不动心。

    谢卿宴沉浸在那股淡淡清香中,不愿与她拉开半分距离。

    他们在此处耽搁太久了,若是那背后之人跟了上来……谢卿宴收起思绪,在温知艺反应过来之前便抱着她飞身离开,朝着那光明之处奔去。

    *

    几日后,横县西山。

    许是因着圣人心血来潮要在此处狩猎,苏县令特意命人封锁西山,清理杂物,并在手下的建议下放了几只看似凶猛实则极其好抓的“野兽”进山,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讨得那位欢心,好让他在致仕前升官。

    苏县令一路陪笑,不时朝着宫里派来的人躬身点头,听闻圣人身边的李公公夸赞了西山两句,苏县令不禁嘴角咧到耳根,弓着的身子愈发低矮。

    年老腰疼,但架不住苏县令内心雀跃,他远在横县任职,极少见到宫中之人,更别提这次还是圣人亲自下令让他作陪,李公公这话,苏县令只觉自己真是抓住了在圣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若是能让李公公再替他美言几句,自己别说是升官了,就连他那整日浪荡的逆子也能戴上鱼袋。

    想到此处,苏县令简直压不下上翘的嘴角,他在腹中打了几份草稿,正要斟酌着开口说些好言好语,却见不远处的下属朝他努了努眼,表情有些异样,县令本不欲理会,谁知下属竟快步来到他跟前,小声耳语。

    “苏县令,郎君他……”

    下属欲言又止,口中蹦出的那个词让苏县令顿觉此生无望,若非宫中人还在身边,他怕是要因提不上气而倒在原地了。

    “快,快让人将此事压下来!”

    可莫要传到圣人耳朵里啊!

    两日前,横县街头。

    马车缓缓停下,温知艺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谢卿宴,后者一袭白衣闭眼假寐,竹簪半挽墨发,余下的青丝散在身后,闲散自得。

    看惯了他高束马尾,衣着绯红的样子,如今这副模样倒令她有些新奇。

    今日赴约狩猎,以谢卿宴如今的身份自然无法进入西山,奈何对这人来说,何处不是来去自由,只是入场形式不同罢了。所以她不是非得偷偷带着谢卿宴赴宴的,也不是……不是担心这人会遭到背后之人的报复。

    马车摇晃,帘外侍女声音响起。

    “娘子,您不是一直惦记着横县的樱桃毕罗*么,奴听说前方有一家极为出名的店铺,不若奴去买回来给娘子尝尝。”

    樱桃毕罗?

    谢卿宴赫然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着环胸倚窗的散漫姿态。

    为官少不了四处跑动,某一年他深夜办案归来路过横县时,街道一片寂静,唯有不远处的一家小食店仍未打烊,仔细一问才知店家竟都是在夜里准备食材,只因白日食客极多,根本来不及现做。

    店家边说边忙着手里的活,不停擀着面皮,直至手中的面皮慢慢变成半透明,透出淡淡粉色,让他有些讶异。

    也许是因为那夜并无像他那般赶路的食客,店家好心出言将他留下,片刻后一盘小食端到他面前,那淡粉色面皮包上果肉,一口下去竟香味四溢,甜而不腻,的确令人回味无穷。

    现下既然温知艺想吃,那他下去买些回来便是,正巧他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过了。

    谢卿宴正要起身,却被温知艺一把拦下来,她笑着说道,语气欢快:“你如今是那人的眼中钉,可不能让你落单了,我去去就回!”

    语调俏皮,引得谢卿宴一阵发笑,他靠在椅背上肩头微颤,低笑着看向她离开的背影,眸中满是宠溺。

    温知艺不知,此时的她眼里只有樱桃毕罗,只见她快步来到小食店,拂袖躬身挑选着。眼前的小食各式各样,即便是毕罗也有好几个口味,倒让人挑花了眼。

    “小娘子要买些什么?”

    店家撩开帘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琉璃食盘,其上小食皮薄馅儿大,半透明的面皮中透出淡淡红色,食盘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竟还有红色的汁水从面皮中流出,如此新鲜的食材,入口定是极为美味的。

    “店家这手上拿的可是樱桃毕罗?”温知艺出声询问。

    店家点了点头,将食盘递到温知艺面前,示意其尝一尝。

    “听娘子口音,应当是京城人士罢,横县离盛京不远,若是娘子喜欢这樱桃毕罗,不妨留下家中地址,待哪日娘子馋了小的便即刻命人给您送到府上,半日便能到。”

    店家言语中满是热情,想来此店定是招揽了不少食客,怪不得如此火爆,听闻这家店每日出摊不过半个时辰樱桃毕罗就已售罄。

    她今日倒是要尝一尝,这樱桃毕罗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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