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间,她看见巷子里一户人间的梨树,它的枝桠越过阻拦的墙壁,追逐光照过来的方向,战战兢兢地挂着枚青果。

    她想起十岁那年清明节,刘俊谣从大姨院子里摘下的那朵纯白梨花。

    这一切彻底烧起她对命运的抗争,她不信命,她愿意被串在生活的架子上炙烤,用行动撕开束缚,奔向自由。

    而她和杨维柯彻底断了联系。

    又一阵爆竹声响起,拉回刘欣圆散开的思绪。

    弟弟的离世永远是她心中一痛。

    但现在回想起那个黄昏对杨维柯的恶语相向,也挺让她后悔的,她觉得那次争吵本就没有必要。

    她低头扣着本就秃秃的指甲,心想,杨维柯初中的确帮了自己很多。

    杨维柯当时也是11岁,当年他也瘦瘦小小的,根本无法从深坑里救人。

    矫情点说,自己那些伤痛苦苦自己得了,真没必要铺在青天白日下。

    如果再次见到杨维柯,她肯定能难为情地钻到地缝里。

    刘欣圆不得不佩服自己乌鸦嘴潜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天她就见到了杨维柯。

    由于今天是除夕,有很多人去文庙玩,她可以挣到不少钱。

    刘欣圆起床后简单冲杯豆奶。喝完后,她直奔泰和一中附近的文庙广场。

    她初中时还以为泰和一中和泰和中学是一所学校,直到自己来到泰和中学读书,才发现两者的区别。

    一中和泰中都是庆州的省重点。两所学校相爱相杀,也是间接推动泰和县的教育进步。

    她急匆匆踏过路基旁的碎石,鞋声轧轧,小巷里悠悠地传来一路爆竹声。

    虽是寒冬,孔庙附近小吃街上三五好友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俨然享受着春节团圆的美好氛围。

    刘欣圆好不容易穿过人群,终于到了孔庙广场。

    她需要穿着兔子玩偶服在广场上发传单,一小时20。

    A班只放了六天假。

    刘欣圆在这几天时间里,想尽量多挣点生活费。她爸每月给她四百多块,勉强能够吃喝。但高中要买的资料书很多,她必须利用休息时间赚点小钱。

    虽说泰和冬天很冷,但裹着厚重的玩偶服,不一会儿,刘欣圆就热得满头大汗。玩偶们一边应对小孩子的捣乱,一边还要把传单推销出去。

    临到晚上,越来越多人涌上广场,期待观看烟花表演。

    刘欣圆实在太累了,她在公园里找了处角落,全身倚着光秃秃的柳树。她脱下了头套,脸颊热得红扑扑的,额头冒出的汗珠不一会就滴落下来,留下一条条汗渍。

    风轻柔地吹过小镇,带来晚间的惬意。地面也不复早上的整洁,各色包装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大部分摊贩虽仍守在摊位上,神色也染上了疲惫。

    一旁两个小女孩,围着地摊上的耳环、手链等饰品叽叽喳喳。在灯光的照射下,她们头上的发夹碎钻亮晶晶的,十分好看。

    花灯沿着河水一路开花。夜色很美,美得让人觉得孤独。

    这种孤独是她一个人的孤独,身边是如粥如沸浩大的人群,她却像是天地大静、弯月独照幽林外的羁旅客。

    她漂浮在这瘦落的街道上。

    “姐姐你能不能让一下,我要和黑猫警长合照!”

    刘欣圆低头找到这个小豆丁般的男孩,尴尬地抿嘴,想给他让出位置。

    谁知,一群小孩子都围了上来,她被挤到一处花篮前,手脚简直无处安放。

    也不知是谁家的熊孩子,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刘欣圆本来就站在河边的柳树下,虽说一侧有护栏,但架不住这个玩偶服过于高大。她踉踉跄跄,有种跌下去的预感。

    就在刘欣圆努力尝试稳住脚步时,突然,她的玩偶爪子被人猛地拽回,她下意识地朝来人靠过去。

    她捋开嘴角的头发,正想向对方道谢,低沉的男低音传来:“小心!”

    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了。”

    抬眼正巧对上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不过配上半张线条硬朗、高挺鼻梁,那股无辜感被削弱大半。

    低沉的男低音,身高也逼近一米八。

    刘欣圆怔怔入了神,她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杨维柯。杨维柯从申市回来了。

    她不自然地动了下嘴角,尴尬地垂下视线,焦躁地想扣指甲。

    一年多不见,少女已然亭亭玉立。

    天色渐暗,昏黄的路灯照着刘欣圆白皙的脸庞,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她下半张脸被围巾遮挡,但精致的杏眼、小巧的鼻子,无不展现出女孩的美丽。

    杨维柯似乎看透了她的窘迫,混不吝地吹了声口哨,开玩笑道,“呦,这不圆圆嘛。Hai,我杨维柯。”

    时间终究在杨维柯身上留下痕迹,比如此时,明明少年的笑容还是像以往一般野性、桀骜不羁,但刘欣圆觉得,此刻杨维柯那双狗狗眼,很黑,看不到底。

    她也笑着,试图伪装时间带来的疏离隔膜,“hi,好久不见。”

    距离太近了,她似乎能闻到杨维柯身上单纯的肥皂香。

    杨维柯松开她的胳膊,注视着烟火下,刘欣圆的清冷的五官染上了娇媚。

    他见气氛逐渐僵掉,主动问道:“你这是在cosplay吗?”

    刘欣圆假笑地嘴唇几乎粘在牙齿上了,她一边点头,一边把剩余的几张传单从背后塞进玩偶服里,说道,“嗯嗯,除夕出来玩。”

    “我最近刚从申市回来,打算转到这里读高中。”杨维柯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胸前的卫衣帽带,“这边没我认识的熟人,那个,可以交换下联系方式吗?”

    “哦哦,可以的。”刘欣圆脱下玩偶服,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她想装得忙碌点,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刘欣圆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翻盖手机,裂痕四仰八叉地躺在手机屏幕上。

    她不好意思地抹了几下屏幕,又说道,“你说你号码吧。”

    保存好电话后,刘欣圆低头盯着脚尖,杨维柯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扑闪,在脸上投下片片阴影。

    “嗯,我还有事,我们回见。”刘欣圆抬头冲他摇摇手,杏眼里带着少许期许。

    “回见!”

    刘欣圆耳尖染上了羞红,她把脸藏在棉袄下,磕磕绊绊朝工作后台走去。

    杨维柯收回痞痞咧咧的表情,自嘲一声。

    刚刚还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此时却裂了道缝,熟悉感从他复杂的眼神里钻了出来。

    他在柳树下,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望着她瘦小的背影映照着一路生花的河水,渐渐远去。

    刘欣圆拖着脚步回到住处,窗外烟花阵阵,夜幕下一片姹紫嫣红,甚是喜庆。

    她像上岸的鱼摊在床上,夜幕下突然降临的杨维柯,仿佛跳了帧的电影。

    男生挺拔俊朗,性格像以前一样开朗热情,意气风发少年人。

    她拿出手机,在和郑君、林婉的三人群里发了条消息:

    -今天出去兼职,遇到很久不见的同学,老尴尬了

    郑君立刻问道:帅吗

    林婉一如既往,一阵见血:还有五天分班考

    郑君正美人:...

    圆子:...

    令人发指的泰中A班,实行“走班制”,又称“滚蛋制”。

    高二下学期开始,就分文理班。

    然后,每学期期中、期末两次大考,排名最后的三名退到B班。

    直到高二下学期把原先四十五人左右的班级,缩减到每班二十人。

    也就是每学期都要淘汰掉一部分人。

    更残忍的是,只退不进。哪怕下次考得再好,退到B班就难以升到A班。

    ......

    刘欣圆的成绩在A班只是中下,但新开学还有九门考试,她不得不咬着笔头应付。

    她自我调侃,自己就是再复读三年也搞不懂泰中的管理,明明六天假期前就已经期末考过了,开学后就分文理科,还要全科再考一次。

    她只好沉浸在书海里,将杨维柯暂时抛掷脑后。

    短短六天的假期刷刷掠过。

    大年初八凌晨,泰中A班的同学已经考了两天试,稍微从假期里回神。

    早读后,207班四十多位同学,大部分都趴在书桌上补觉,一副被考试偷去半条命的既视感。

    肖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同学们,醒醒神!”

    惊起一滩鸥鹭。

    “两件事:一是晚修调整到晚上十点,”

    不等学生们欢呼,他继续说道,“二是A班今天分文理班。学校按照你们意愿和上学期考试成绩,已经拟好各班名单了。选文科的就留在这里,我念下选理同学的班级。”

    这么一说,学生立刻来了精神,小声议论起来。

    毕竟分班后,班里同学要见识真正的“淘汰滚蛋制”。

    肖北念了一遍理科同学去处后,又把名单张贴在教室外。

    A班高一高二共用一栋教学楼,高三时会搬到院子里另一栋。

    207在三楼,因为还有其他班同学进来,肖北在教室内外吩咐着事情。

    刘欣圆和林婉的位置都没变,她们干脆跑到郑君位置上帮她收拾东西,郑君分到隔壁理科班206。

    “圆圆、婉婉,我走了以后,你们照顾好自己!”郑君抬着书箱,还巴巴地看着两人。

    “嗯嗯嗯,姑奶奶您先别这么煽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演生离死别呢。”林婉抱着郑君的两大箱书,大步走向206.

    两人正一左一右地拎着一个箱子,面面相觑。

    郑君:“不愧是她。”

    刘欣圆:“一米七的个子力气这么大吗?”

    一旁的李梦娴发出轻蔑的嗤笑,郑君、刘欣圆也不理她。

    她没听见郑君回答,正想往外走,才发现郑君纹丝不动,她反倒被震得一个趔趄。

    刘欣圆无语望天花板,“您这又怎么了?”

    郑君两眼直往外冒星星,“啊啊啊,你看门外的那个帅哥!呜呜呜,人家不想走了。”

    刘欣圆也不顾自己的左手被书篮勒出的红痕,好脾气往后门看,“哪呢?”

    “呀呀呀,前门前门!”郑君手舞足蹈,十分兴奋。

    刘欣圆见箱子要倒,她手疾眼快地抓住另一侧,把它稳稳地放在地上。

    她终于忍不住白了眼郑君,转过身,不经意地往前门看去。杨维柯拎着书桌,一步步地从前门挪进来。

    她皱皱眉,“杨维柯?”她喊出声,谁知门口的杨维柯真的应了:“欣圆!”

    杨维柯留着短寸,硬朗的脸部线条大方地展示出来。

    他揉了揉头皮,解释道,“我也转到了207,好巧。”

    “啊,”刘欣圆顿了顿,她环顾四周,同学们忙着搬桌椅、整理书,她凑近说:“我先帮朋友搬书箱哈。”

    正月初七,天气晴和,从三楼教室门口能看见天空——奇异地湛蓝,显得这个世界简单而清晰。

    暖洋洋的阳光飞入玻璃,在教室里似乎发出清脆的回声。

    阳光下,教室里每样东西都绽放着独一无二的色彩。

    杨维柯也挤进门,他冲女生点点头:“嗯嗯成,忙你的。”他露齿笑着,一时间,其他物体都在刘欣眼里失了色。

    重逢后,刘欣圆第一次在阳光下正面看他。

    一时移不开眼,她立刻心虚地把眼神从他的笑容上移开,心想,天,这人正侧面怎么给人一种巨大的差异感。

    “刘欣圆,从实招来!Who is he ?!”郑君往屋外挪着桌子,边压低声音威胁好友。

    刘欣圆在她身后拿着她的书箱,“以前同学,刚从外地转回来。”

    “我滴乖乖,刘欣圆,迄今为止溪闻钟,林见鹿,再加上今天这帅哥,你竹马团阵容豪华啊!人叫啥啊?”

    “杨维柯。”

    “我滴娘啊,这人正面看俊朗正派,侧面看冷酷邪魅,”她还没说完,觉得刘欣圆的视线火辣辣地盯着她,于是识相地侧过脸,问道:“怎么了?”

    刘欣圆欣慰地朝她点了点头,觉得郑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正觉得奇怪呢,一年多不见,这人长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呢。”

    郑君:“......您先别说话。”

    她又瞥了眼男生,才缓缓出了后门,“明明眼睛是下垂的狗狗眼,偏偏一双眉毛上扬弧度较大、较为凌厉,整体给人一种高眉低眼的深邃感。”

    刘欣圆:“说人话。”

    郑君:“......姐妹,把握住机会。你刚才转身后,那帅哥一直盯着你看。”

    刘欣圆也回头看了眼杨维柯,回道:“我好久没见他了,你别乱说。”

    等刘欣圆和林婉一起回到207时,看见郑君嘴里念叨不停的“姐夫”正坐在自己左边,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自然地拢着桌腿。

    刘欣圆:......自己是被施了什么同桌定律吗。

    A班都是单人单桌,没有同桌这一说法。每排六人,空出两侧靠墙的走道,每两人中间的半米空间放各自的书,勉强算是同桌。

    刘欣圆坐在第三排左二位置,所以说,她和杨维柯,勉强成为同桌了?!

    她冲杨维柯干巴巴地笑了下,就冲到座位上。她觉得自己的脸僵硬得就像块石头,一笑起来,嘴角甚至往地面上不停地掉渣。

    敌不动我不动,她想还是先看看杨维柯怎么处理他俩这奇怪的关系吧。

    肖北要求班里学生桌上的书不得超过一拳的高度,刘欣圆也没机会把脸埋进书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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