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冷了,约莫没多久就要下雪了,林太太叫人收拾好被褥和冬日要穿的衣裳,准备送去山麓书院给林大郎。未料林家姑母突然来访,林太太又得招待一番,实在抽不出空去看望林大郎,索性将这个任务分派给林知繁。但是又担心林知繁畏寒,里里外外给她一层一层地摞在一起,包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进不去,远远瞧着像一团粽子。

    林知繁:“……”

    从审美角度来说,她应该拒绝的;但是从保暖程度上,真的好暖和!

    马车行至白云山下,因书院建在白云山腰,通往书院的路是一级又一级的阶梯,只能将马车停在山下,徒步走梯而去。

    沿阶而上,山间的清幽之气飘来荡去,隐约还可听见孱孱流水声,伴着一丝丝惬意在流动,缓缓淌过人的心田。

    负责抬行李的人早已抵达书院,林知繁还在路上走走停停,半是赏景,半是累了。

    阶梯尽头即是山麓书院,青舍林立,屋宇错落,大门前悬挂有一副楹联,上曰:岁月弥香,书成夜雨秋灯下;襟怀尚雅,品在瘦梅修竹间。横批:吾道不孤。

    今日因一位自京而来的大儒要给学子们讲课,林大郎此刻还在讲堂听学没法来接她,遂派了身边的书童清风候在门口,见她来了忙上前说:“二娘子随我这边来。”

    踏进书院,穿过大门来到二门,顺着西侧抄手游廊前行,经过崇文阁,在通往长亭的路上,一处“洗心池”十分醒目,里面的水是山上流出来的泉水,通过导流,从池上的龙头石雕口中流出来。

    继续往前走,有一处池塘,池塘中央建有凉亭,亭内似乎有人。

    林知繁仰起脖颈一看,一位身着青衣长衫的男子手捧书卷,倚栏而坐,微风吹拂,衣袂飞扬,气质出尘,宛如谪仙。

    “亭中那位郎君怎么不去听讲?”她问。

    清风循着她的视线望了眼,答道:“那位是宋郎君,他素来喜静,爱独处。平时不用听讲的时候,他大多数都会在此地安静看书。至于今日为何没去,小的也不知。”他挠了挠头。

    林知繁不自觉地又往凉亭处看去,总觉得他单薄的身上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而清冷之下似乎还藏着无人能懂的寂寞与孤独。天地之间,好似只有他一人。

    她不由心头一动。

    “梅韵,你说咱们把宋郎君砸晕拐回家如何?”

    梅韵愕然瞪眼:“二娘子莫吓我!我胆小!”

    清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这这……他是帮忙还是不帮忙?

    林知繁轻轻一笑:“莫慌莫慌,我闹着玩的。”

    梅韵噘嘴,哀怨的目光看她,满脸写着不信。她真的觉得这确是她家娘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树枝不停地摇曳,池水荡起波纹,裙衫蹁跹而舞。

    林知繁不禁打了个寒颤,又连着打了个喷嚏,抬眼就见亭内的人循声望过来。

    她也不躲避,大大方方的回视过去,还朝那人微笑道:“天冷,郎君记得添衣。”

    那人颔首淡笑回答:“多谢娘子提醒。”

    随后清风领着她来到斋舍旁边的一处专门用于接待外人的屋子,又去生好炭火,将窗子微微开一个缝,便道:“二娘子在此处等候一下,小的去看看郎君听讲结束没。”

    没一会儿,林大郎就携一身寒风匆匆赶来,见到林知繁还愣了下。这一团粽子是怎么回事?

    “再有十几日我便休假归家了,何必劳此一行。山上冷,你这一路上走来,可有冻着?”说着又往炭火盆里添了些碳。

    “山里真的太冷了,我手都僵了!”

    林大郎同清风低语片刻,清风点头后就出门了,他才转头问:“你平日不是不爱出门,今日怎是你来的?”

    她悄悄咪咪的凑近说:“我来瞧瞧书院有没有看入眼的郎君,有的话就把他砸晕带回去!”

    林大郎一时无语住:“二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林知繁摊手表无辜:“大姐姐给我支的招,我懒得很,哪里有闲心想。”

    林大郎才不信,他大妹妹最是稳重守礼,怎会说出如此轻佻的话。

    “家中有急事吧?”

    见他不上当,林知繁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也不是特别急,就是姑母领着芩表妹和萸表妹回来住几日,阿娘要招待她们,还要收拾屋子出来,腾不出空,便唤我上山。”至于林姑母为何临近年末要回娘家,她一大早就出门了,并不清楚。

    “郎君,我拿回来了!”

    清风提了几只已清理干净的鸡和一只活兔子高高兴兴地进屋。这些都是昨日狩猎所得的,本来今日要烤了吃,知道林知繁上山后索性留着让她拿家去。

    “我让你问的事,如何?”

    清风放好手上的东西,答道:“山长夫人说她隔壁有空房,可以让二娘子住下。”

    林知繁一头雾水,她再歇会就差不多该下山了,要空房做甚?

    林大郎这才解释说:“现下快未时了,天又黑得早,下山路不好走,明日再回去吧。”

    她想了想,路途虽不遥远,但上下山确实挺费人的,歇一晚也不错。

    “这兔子给我的?”她蹲下来看着眼前关在竹笼里的兔子。它的眼睛大而亮,耳朵粉嫩嫩的,松松软软的白毛,头圆圆的,乍看像一团小雪球。她一伸手摸,兔子的耳朵立马垂下来,身体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

    他点头:“嗯。”

    这只兔子刚出生几天,林大郎是在一处浓密的草丛里发现的,本该有一窝小兔子的,但是不知为何只剩下这一只了。它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站起来,由于饥饿而瘦弱的身体撑不住又倒下去,还有几滴雨水沾在毛上,他心生怜悯就带回来了。

    林知繁寻思着得给它取个名,低头略作思考,突然眼睛一亮,道:“那就叫滚滚吧,如此一来,咱们家玄角大王就有小伙伴咯!”

    滚滚?玄角大王?

    这名字果然同他二妹妹一样,都挺别致。

    傍晚用食后,林知繁给滚滚简单做了个窝,还喂它吃了些白菜,准备上床歇息时,外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她裹紧斗篷打开房门,笛声也由明快转为悲切,如泣如诉,继而又化作铿锵之音,似有千万匹马奔腾而过,高亢而激越,声至极处却夏然而止,徒留寒风瑟瑟。

    林知繁浑身一抖,立马躲回屋里,插上门闩。

    白日凉亭里看书的谪仙人,夜晚寒风中传来的笛声,端的是读书人的闲情雅致。

    次日一早,按原路返回下山,路过凉亭时,她瞟了眼,还是昨日那位郎君,身上添了件披风,整个人多了几分烟火气。

    走到二门,好巧不巧就遇上了她的前未婚夫,林知繁倒也还好,淡定的同他打招呼。李绍钦见状也停下来,问候了几句。

    只有林大郎觉得那气氛尴尬极了。

    “李兄若有急事,便去忙吧!”林大郎那赶人的眼神藏都不藏。

    李绍钦恍若未觉似的,并不着急走,只望着她道:“回去煮碗姜汤驱寒。”

    林大郎走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语气不善:“我替二妹妹谢过李兄,急着赶路,就不多寒暄了,告辞!”他牵过林知繁的手,抬脚就走。

    李绍钦目色一暗,低头笑了笑,今日确实逾矩了。肩负门庭荣耀的人,本就不该参杂太多儿女情长。

    回到家后,林家姑母已经离开了,但是两位表妹还在,对外只说是老祖宗想念外孙得紧,便接回来住几日。

    无缘无故的,外头信,她不信。

    事情也确实没那么简单,上个月芩表妹受邀去参加诗会,却被赵衙内一眼相中,隔日就请媒人上门提亲。赵衙内何许人也,赵通判之子。平日里,他就四处仗势欺人,作威作福,满城之中,竟无人胆敢招惹。不仅如此,青天白日之下,他都敢直接抢夺良家妇女,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他虽未娶整头娘子,但家中侍妾数不胜数,哪家清白娘子愿嫁与他!

    如今林家姑丈与姑母为着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四处打点关系托人说情,赵衙内尚不敢硬着来,但不防他耍阴的。只好将芩表妹送过来,料他也当忌惮几分林老爷的官。

    “我若生得丑些,便不会招来这些麻烦了。”芩表妹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目中风露濛濛,水光楚楚,绵软的嗓音中又夹带无限的自怨自艾。

    她自幼貌美,还未长成,便引得众多儿郎折腰,而女娘们或是羡意或是嫉妒,却都不肯同她交好。她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莫名引来他人的爱慕,也莫名招来恶意的嫉妒。到了说亲的年纪,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家却嫌她容貌过美,怕她不够贤惠霍乱后宅,都不敢提亲。遂耽搁至今,偏偏招了赵衙内的眼。

    林知繁宽慰道:“美人无罪,怀璧其罪。你无需为自己貌美而自责,人心如此,你无法左右不了旁人的心思。美貌可以是幸运符,也可以是催命符。真正决定你人生的并不是一副好的皮囊,而是一份能够掌控自己认知这世间的能力与智慧。若你的智慧无法驾驭美貌,那它便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是毒药。既然如此,长得漂亮,倒不如活得漂亮。”

    但世道对女子本来就不公,哪有什么红颜多祸水,不过是将欲加之罪冠在弱小群体身上罢了。

    “多谢二表姐,我记住了!”芩表妹眉目舒展,嘴角荡出浅浅的笑,像一缕春风,吹散了郁积在心头的阴霾。

    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林知繁看呆了,心下腹诽:我要是有这般绝世容颜,我每天照镜子八百遍,做梦都笑醒!但是转头一想,美貌还得驾驭得住,可她好懒。罢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强求不得,她还是挺容易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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