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定在此地停留观察重伤同伴稳定后便启程前往春或秋境,没成想是陷入心魔的同伴最先出了问题。

    白及早上检查了一圈,刚一接触到同门徐芷的灵脉,表情骤然变得严肃。

    时樱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昨日徐芷陷入心魔时,战况紧急,也不知是不是用药出了岔子,眼下她的心智被迷,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从此会变得痴傻。”

    白及语速很快,压低声音不敢惊醒其他伤者,“我刚才配了配草药,发现炼丹还缺一味药。我宗典籍上记录,这这种草药生长在冬境,或许就在小时门主你们来时的路上。”

    时樱问:“草药长在哪儿?什么样子?”

    白及扯过一张废纸,边画边向时樱解释,“它攀附在枯枝上,第一眼会觉得是枯死的细藤……见过吗?”

    时樱细细回忆一番,“见过,离这里大约一天的路程。路上还算安全,我一人往返,最迟后天一大早就能回来。”

    “我也一起去。”

    瘦高的身影笼住了半蹲的时樱,江歧加入了两人的对话,见她不回应,他连忙又道:“洞内留下的人足够防御自守,我御剑带你过去,一来一回能节省不少时间。”

    白及自然不希望减员,“也好,两人有个照应。”

    江歧是团队里的战力第一线,时樱担心他们离开后大本营会出事,这样的担心也许是她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让乔斐陪我去就行了,大本营应该有人守着,这儿伤员多。采药灵活机动,遇到魔物跑就是了。”

    江歧皱了眉头。

    昨日火堆旁,叶栀子提及时樱将五感“借”与乔斐,她一句话带过,江歧却抠着字眼想了许久。

    当下又听到时樱拒绝与自己同行,选择了乔斐,一时间想的更多了。

    “乔师弟昨日强开剑阵,今天应当好好调养。”

    可算让江歧想出一条好借口。

    时樱注视着江歧,他不敢直视自己,眼神闪躲、耳廓通红,让她莫名产生了戏弄他的想法,便道:“说起来,昨日对阵魔狼,我也消耗甚巨……”

    说完,又盯着江歧。

    江歧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对白及说:“要不我一个人去吧。”

    白及没说话,旁观的角度看得十分清楚,他说不清心头的感受,只瘪了瘪嘴。

    难道这株药草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

    时樱轻声笑了,转身把手臂穿进江歧的臂弯,把人带了出去,“我们速去速回。”

    平日与人交往讲究平淡如水的江歧就这么被她勾了出去,洞口轮到值守的乔斐见到这对组合,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闭眼继续修炼,嘴角不自然地绷紧。

    为了防止被开了灵智的魔兽追踪到冰洞,两人打算徒步一段再御剑。

    “你有话和我说?”

    调戏归调戏,时樱倒不认为江歧非要与自己同路是因为恋爱脑,看不清大本营那冰封的入口后,她问道。

    其实只想找个机会与时樱独处的江歧被问住了,他轻声应了之后,再次陷入沉默,两串脚印又延伸了一段。

    “没有要问的,还是不方便开口?”

    光“嗯”不说话,时樱有些摸不准江歧的态度。

    江歧询问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叶道友说你曾将五感借给师弟?”

    “说‘借’其实也不严谨,实际是我的灵体借助琴音潜入了乔师弟的灵台……”

    言及此节,江歧的表情陡然变得冷冰冰的。

    时樱一个修仙小白,瞥见江歧变了脸色,莫名紧张起来,“我的举动有可能伤到乔师弟?”

    妙音门留下的珍贵曲谱中不是没有围绕灵台做文章的,那都是残本,压根没有提及入侵灵台可能带来的副作用。

    江歧问道:“你没受伤吧?”

    两人沉默的当口,时樱满脑子想的都是“是不是对乔斐的灵台造成负担”“今后心魔重现乔斐是不是更难抵挡”。

    江歧一问,时樱下意识就回答道:“乔师弟没事,之后我也关心过他了。”

    江歧的心往下坠了坠。

    从昨天到今天,时樱似乎过度关心师弟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吐息滞涩,胸口又闷又胀。

    “不是问他,是问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时樱偏过脑袋,江歧的脸色在雪的映照下更显苍白,俊逸出尘的侧脸此时却蒙上了无措和失落?

    “侵入前,川柏提醒过乔师弟,要他压抑住下意识的对抗,当时还算顺利。还有什么特殊的讲究吗?”

    时樱问得小心,毕竟是自己此前完全没接触过的领域,“我?我当然没事,只是后来还被拉入了他的心魔境。”

    “入侵灵台到底存在危险,今后还是……”

    江歧生怕自己干涉太多,惹时樱生厌,她帮助师弟战胜心魔是件好事,是他在闹不合时宜的别扭。

    “妙音门内不少曲子都是作用于修士灵台,帮助神台恢复清明的。”

    时樱采用了模糊折中的说法,“父亲和师父去得早,关于这部分残谱我始终不敢动,生怕对修士的灵台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江师兄若知道入侵灵台有何不妥,还请详细告知。”

    “灵台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若有人不带敌意地进入,而被侵入方也接纳了他,一般来说,是比较亲密的行为,嗯,亲密……”

    江歧的耳朵再次烧了起来。

    时樱秒懂,向江歧确认,“江师兄说的是,神交?”

    江歧疯狂清着嗓子,“咳咳咳!”

    “原来神交是在灵台啊……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乔师弟。”

    时樱沉吟着,虽说自己进入之后,只是单纯地将自己从水汽中感知到的传递给他,万一乔斐是个比较看中初体验的小男孩呢?

    “咳咳咳!”江歧还在清嗓子。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乔师弟的五感被魔物蒙蔽,只能依靠……”

    江歧用堪称温和的语气打断了时樱,“我明白的,只是担心你,师弟金系灵力,主杀伐,入侵者稍有不慎就可能灵体受损。”

    时樱想:不是担心师弟的清白啊!幸好!

    得知单纯进入灵台不会对双方造成负担之后,时樱松了口气,在现代,侵入人脑可是涉及重大伦理的!

    “说起来还有另一件事,我也想告诉江师兄,乔师弟的心魔是江邢前辈叛逃一事,乔师弟年少沉稳,但我还是希望万剑山里有人能好好开导他,多关心他的心理,不,灵台健康!”

    原书中没有乔斐这个角色,但江歧叛入魔域后,剧情提及万剑山有位师弟未能战胜心魔,从此变得痴傻。

    江歧听得出来,时樱对乔斐的关心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关爱。

    他张了张嘴,出声的语调却是丧丧的,“掌门、剑尊,门内的长老、师兄师姐都对乔斐格外照拂。”

    “我都看到了,自剑尊始,所有人待他如常,甚至更关心他的功课和修行,但前辈们没法照顾到的地方呢?那些恶言恶语无孔不入,乔师弟不明白江邢前辈为何叛逃,又受到恶意言语的影响,才会形成强大的心魔。”

    时樱说得严厉,江歧的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渐渐没了情绪。

    说完后,时樱才发觉失言,下意识看了眼江歧的脸,意识到这个人也是受困于师父叛逃这件事。

    “江师兄,抱歉……”

    踩进厚重积雪的声音消失了,时樱停下了脚步,回望一步之遥的江歧。

    “已经足够远了,御剑过去吧。”

    时樱跳上江歧的佩剑,顺手抱住了他的腰。

    毕竟之前她搭章师姐的御剑术时,章师姐总爱飙剑,速度极快,她不得不牢牢抱着章师姐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就在温热柔软贴上脊背的一瞬间,轻盈的束缚扣在腰间,江歧浑身僵硬,佩剑也微微颤抖。

    时樱以为江歧这是一心修习剑道,从未接触过女孩子,才会做出如此羞涩的反应,看破没说破。

    江歧清了许久嗓子,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他们队伍赶路,她和谁一起御剑了?

    直接问她之前跟谁一起御剑过会不会很冒犯?

    倒不是因为凡人界男女大防那种原因。

    就是……

    时樱跳上了剑,江歧半天不出发,便问:“怎么不走?”

    江歧脑子正乱着,骤然听到她发问,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这么熟练?”

    “啊?”

    时樱觉得魔境重逢后的江歧同外面那个寡言的苍白剑修不太像,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怕你御剑坐不惯,可能一会儿速度有点快……”

    时樱挑了挑眉,临到嘴边收住了那句“男人与快”的颜色笑话。

    “没事,章师姐飙那么快我都能接受。”

    哦!是章月英师妹!那没事了!

    江歧瞬间放松下来。

    “没事,走了。”

    他又恢复了少言又有距离感的语调,如果耳朵没红的话就好了。

    时樱小队行进的路径上几乎没什么魔物,枝丫无法承受积雪的重量,细碎地抖落下不少,她在江歧身后欣赏魔境难得的静谧。

    江歧何尝没有发觉自己的变化?

    魔境对自己的影响早在数年前参与十魔洞试炼时就体现出来了。

    魔压不曾压迫灵脉,他的每次吐息,空气中的魔力便与灵力共鸣激荡,修炼速度比师兄师姐们快了不少,江歧本想同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师父出门前叮嘱的话语划过脑海。

    真正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不同,是第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

    他们都是初入魔境的菜鸟,师兄为了抵挡魔兽,手臂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溢出的一刹那,江歧感受到魔气催化了灵力,血管里流淌着沸腾的血液,耳畔轰轰作响,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

    江歧持剑上前,学过的剑法全部从脑海中消失,只剩下战斗本能。

    直到同伴们惊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撕裂了那一层障壁,那层隔绝他的感官与理智的障壁,江歧如梦初醒。

    眼前的魔物几乎被他剁成肉酱,他整个人都浸在血泊之中。

    立刻有同门师兄出来解围,师兄同样感到恶心震惊,却强忍着开玩笑,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是修行时。”

    剑尊的教诲如洪钟大吕,将江歧敲醒。

    他扯过多年来用儒修经典塑造的皮囊,重新披在身上。

    此番进入百魔沼,魔压更胜十魔洞。

    这一回,江歧已能同在丹田激荡、在灵脉乱窜的力量共存,那种被杀戮本能夺走清醒的事再也没发生。

    昨日于危机一刻,时樱绽放出的一路冰花,让江歧的血液再度沸腾,某种比杀戮暧昧得多,却同样炽烈的感觉笼罩住他。

    并不危险,却极易令人沉醉。

    正如江歧隐约明白血脉中嗜杀从何而来,也明白此时胸口如佳酿般躁动因何而起。

    追根溯源,还是余响派门口那一眼。

    “就在前面那片枯树林。”

    时樱拍了拍江歧的侧腰,指了指左前方白头的枯树。

    江歧心绪微荡,脚下的剑也摇晃了一下。

    时樱连忙箍住江歧的腰,生怕被甩下去,心想:小伙子,你的驾驶技术怎么这么差?

    降落之后,时樱刚想揶揄两句,江歧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示意噤声。

    适应心领神会,想必是附近有魔物,她虽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却相信江歧的血脉与本能。

    凝息屏气几秒后,江歧指了指目的地所在的方向,示意那边有魔物,又过了几秒,他神情放松下来。

    “没事,就一只,修为不高。一人就能轻松解决。”

    饶是如此,两人仍未掉以轻心,竭力降低自身存在感地接近。

    两人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只见要寻找的草药正盘绕在枯枝上,而那棵树前竟拦着一只身体足有两丈长的魔物。

    那魔物形貌类似大蜥蜴,土灰色的躯体上浮着一层血魔雾气,细长的舌头四处卷动探查,一双黑眼珠大而无神。

    眼瞧着那条长舌头就快卷上白及点名要的药草,江歧打了个手势从大石头后一跃而出。

    笛声与剑芒齐出,裹挟着魔境的风雪直逼魔物。

    那魔物像是个胆小的,慌乱之下,左右两只前爪“噼噼啪啪”地在雪地上踩出无数脚印,企图搬动庞大的躯体,却在剑光笼罩之下,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江歧出剑没一次落空,大蜥蜴身上瞬间出现数道血痕。

    倒不是江歧手软,他分明是朝着大蜥蜴的弱点招呼,不想让战斗拖得太长,没成想眼前的蜥蜴体型竟然在他出剑的那一刻小了一圈。

    蜥蜴只想着逃跑,没有反击。

    看它搬弄爪子和身体的模样,像是对身体和周遭环境极度不适应。

    参与试炼以来,江歧还遇到过如此稀奇的情况,他挺剑再刺。

    这一回,蜥蜴身形直接缩水三分之二。

    江歧一剑刺空,连忙回身,这下蜥蜴高昂着脑袋也只够得着江歧的腰子。

    时樱也觉得奇怪,蜥蜴不仅变小,肤色也从土灰色变成了黄白,身上腾起的那层黑红黑红的魔气源源不断地向外散逸。

    像漏气的气球。

    稍定心神,江歧发现自己所面对的魔物修为已从初探时的金丹中期,变成了筑基初期,一眨眼的功夫,蜥蜴已变得只有人手指那么粗,修为也跌到了练气,趴在雪地里,弱小无助又可怜。

    “别杀它!”

    十魔洞这一路来,时樱就没见过魔物的魔气完全散逸后却没死亡的,只跌了修为的,这个特例值得研究。

    时樱跑向江歧,小心地从雪地上捧起黄白相间的小蜥蜴,它躯体冰凉,尾巴和四肢僵直,可贴着手掌的柔软腹部还有微弱的起伏。

    江歧同样困惑地望着时樱手中的蜥蜴,“小心些,蹊跷得很,要不放我手里?”

    时樱示意他把手平摊,倾斜自己的手掌,小蜥蜴熟练地装死,像截枯树枝滚到江歧掌心,“没见过这样的,别弄伤它,也别让它跑了,我去把药草采了。”

    遵照白及的指示,时樱从雪地里挖出药草的根,用巧劲将根须同它盘绕的树干分离,之后顺着药草盘绕的方向轻手轻脚地将长长的根须解下。

    药草放进药盒后,时樱长舒一口气。

    “时师妹。”江歧呼唤的声音很轻,又有些焦急。

    时樱连忙转身,发现江歧手中的小蜥蜴又吹气膨胀起来,只膨胀到原来的一倍。

    不论躯体大小,小蜥蜴还是胆小地伸直四肢和尾巴装死。

    “你再拿会儿,我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再摘两株回去备用。”

    时樱早已被“剧透”了江歧的身世,想明白了小蜥蜴膨胀的原因,没当回事。

    江歧隐约猜到了是自己的血脉影响了小蜥蜴的体型和修为,但他不敢告诉时樱。

    他捧着蜥蜴,越发收敛体内沸腾翻涌的力量。

    一人一蜥蜴都很紧张,牵制着彼此,保持平衡。

    时樱的猜测是对的,附近的两棵树上也缠绕着药草,她如法炮制地摘下备用。

    药材装盒,又妥善地放入芥子囊,时樱这才注意到几乎要僵掉的人与蜥蜴。

    “江师兄怕蜥蜴?”

    “不,没有。只是这魔物……”江歧企图解释,刚开头就放弃了。

    时樱从芥子囊中翻出个透气带锁的小盒子,将小蜥蜴装了进去,“我觉得很有必要带出去给那些大能们研究,说不定他们也没见过。而且,你看它刚刚胆小得跟翻车鱼一样,多可爱啊。”

    江歧无暇思考翻车鱼是个什么东西,见时樱只字不提蜥蜴因魔力而膨胀一事,稍稍放心。

    两人御剑在周围转了一圈,再没见着那种药草,便返程。

    时樱想起了来时路上同江歧说到的,关爱未成年灵台健康一事,又联想到江歧刚刚捧着膨胀蜥蜴的无措表情,觉得有必要暗示江歧,自己会站在他那一边。

    “我在乔师弟的心魔境中看到了你,你捧着一柄剑站在‘沉剑峰’峰顶……”

    脚下的剑在寒风中微微摇晃了一下,剑上的人还会绷个冰块脸,脚下的剑却是最诚实敏锐的测谎仪。

    时樱收紧双臂,把脸靠在江歧的背上,“同万剑山前辈们说了,他们一定会关心好乔斐,但是你呢?就算成年了,也需要呵护灵台健康。”

    她的声音像是从自己的胸口传出,温热、带着心跳的共鸣,江歧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她扣在腰腹处的双手。

    江歧紧抿着嘴唇,脚下的剑在寒风中颠簸了一阵。

    魔境的风呼啸而过,几乎淹没了江歧的话,但时樱的耳朵贴着的后背,所以听得清晰。

    “师父的沉剑仪式是我完成的,长老们不让师弟看,他还是偷偷爬上了沉剑峰。”

    “为什么要你去?”

    “是我自己要去的。”

    “需要我关爱一下你吗?”

    江歧笑出了声,“都过去很久了。”

    “妙音门今后也会开放关爱灵台健康的业务,你真的不打算来试试?门主亲自关怀,免费体验。”

    江歧笑得更大声了,胸膛起伏着。

    魔境的暗日悬在眼前,脚下的剑却没有再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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