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长矛无声无息地探进来。那矛尖凝着冷光，看着还泛着点红，不知道破穿过多少人的胸膛。
他们的位置是进门处的死角，那个又高又瘦的官兵悄悄移挪着脚步。气氛似乎凝滞，压的人五脏六腑杂糅成一团。
图伽屏住呼吸，余光中瞥见窗前桌案上燃烧的红烛，心陡然一沉——
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官兵顷刻转身。
图伽忙不迭大叫：“别杀我！”
话音刚落，矛尖刚好停在她眉心三丈的距离。
图伽怔然地凝视着眼前的长矛，饶是她有再大的胆子，此时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乃漠南的图伽郡主。”
意识到对方留了她说话的时间，图伽努力抑制自己微促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来到贵部是为了参加朝阳郡主的婚宴。我阿塔亲自把我送进的城门，若是你敢伤我，我阿塔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是么？”官兵不改脸色地嘲讽道，“方才那个看门的狗伙计还说自己是王妃的侄弟，现在已经被废了双手双脚在地上打滚呢。”
图伽语塞。她开始后悔自己没带些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你，滚一边去，”官兵不耐烦地挥斥着长矛警告她，“身后那个，出来。”
“不行！这是我的、我的……情郎！”图伽脑袋一热，忽的展开双臂挡在他和菩飒之间。
迎头对上官兵怀疑的目光，她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言辞道：“他、他他……反正他现在，不能见人！”
电光石火间，图伽只觉一道银光劈面而来。骇人的长矛黑影在她的瞳孔无限放大，她躲闪不及，抬着手猝不及防地整个人往后一退，正好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
如练的月光自窗台照进屋子，她偏头望见菩飒冷峻的侧脸。男人不知是何时醒的，他眉目冷厉，左手紧攥着刺向图伽的矛尖，鲜血一道一道地他的虎口处滴淌下来，触目惊心。
他周身充斥着冰冷凝重的气息，图伽很少见过这样的菩飒，一个真正有帝王之气，褪尽顽世之风的菩飒。
“在下漠北首领，药罗葛 ? 菩飒。”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自己的名讳，对着官兵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未到眼底，冷意尽显，看着有些瘆人。
官兵一听，眼底的欣喜之火愈燃愈烈，似乎自己加官进爵已经势在必得。
他的笑容放肆地扬在嘴角，忽的听见眼前已是笼中困兽的男人说：
“名字记准了。”
官兵还未领会他话中之意，只瞧见菩飒浸在鲜血中那只手微抬了一下食指，白皙修长的指节点着他头所在的方向。
像是神在诅咒，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好。”
官兵颀长的身影一滞，紧接着像座轰然倒塌的战旗，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
“——轰！”
他重重地摔向地面，激起一阵扬尘，细屑如游萤一般在破碎朦胧的光影里弥散。
他再没有任何动作，死亡抹平了聒噪。
图伽被眼前之景震惊了，不知何处溅来的一滴血凝在她的眼底，传来的凉意袭遍全身。她半天说不出话。
菩飒的目光投向她时，图伽整个人陡然一颤。
“还愣着干什么，”菩飒拽住她的手，将她拖起来往床底下塞，“躲进去，藏好。”
图伽：“那你怎么办？”
他没应答。
门外走廊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菩飒放下榻上两侧的白纱帷幕，在黑暗里坐直了身体，对着窗户的方向抬起了手。
迟来的官兵还没迈进房门，只听“哐当”一声，再一看，大敞的窗扉猛地弹向两侧，复又狠狠地撞了回来，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冷风一下子灌满屋子。
“——快！他们跳窗跑了！”
“——来人快追！”
官兵甚至还没进屋，就已经为眼前的假象深信不疑。
这声喊叫如同点燃草垛的一点火星，走廊里的脚步由稀疏走向密集，数不清的官兵从房门的间隙中飞速掠过，奔向客栈楼下。
等一切归于沉寂，图伽才从床榻下爬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榻上的帷幕。菩飒抱着双臂，冷眼望着她。
他此刻的眼神和当初看官兵时一般无二。明明状态和行将就木的老者相差无几，目光却诡凝深邃，像蛰伏的毒蛇吐信。
“大叔。”
图伽小声唤他。
“方才那个……是巫术吗？”
她亲眼看到他食指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迎着清冷的月，顷刻间，就让生龙活虎的官兵丧命。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隐约提醒她。眼前的菩飒即使落魄，即使需要她携以援手，也依旧是那个手上沾染过鲜血，踩着无数尸骨踏上漠北王位的王。
他和苏勒蛮本质无二。若真要细说出什么差别，左右不过是他看在阿塔的面子上，给她这个所谓的漠南小郡主留了几分颜面。
菩飒转着他手上的那枚扳指，沉默片刻，忽的问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走？”
“什么？”
“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要护我？”他猝然抬眸，像是要望进图伽内心深处，将一切念想挖掘出来似的。
图伽僵硬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不知道菩飒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方才事出紧急，就连她自己未曾认明自己的心。
“管这些做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急匆匆地从包裹里倾倒出一堆瓶瓶罐罐，絮叨道，“你手上很严重，需要止血。”
菩飒看着她蹲下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少女翩跹纤细的眼睫。她明显惊魂未定，轻轻展开他的手掌时还小声的倒吸一小口冷气。
“小郡主。”他的目光一寸不移的跟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图伽正要倾倒药粉时，只听到上方传来菩飒一声自嘲的轻笑。
“你不会真以为只要讨好我，就能多拿点好处吧？”
菩飒微挑眸尾，眼底似乎泛出一丝兴味。他细细观察着图伽的神情变化。
可图伽只是继续帮他包扎好手上的枪，其余一句话也没说。
菩飒惊讶她鲜有能沉的下气来的时候，竟然丝毫不被他的言语左右，于是又道：“你说我若将你扣下，拿你作筹码调你阿塔的兵，怎么样？”
图伽将绕好的白纱结束猛地一系，愠怒地抛开菩飒的手。
“你什么意思？”
她白皙的脸颊透出着美而不自知的粉意，一双杏眼流光澹澹，不甘示弱地瞪着菩飒的双眼。
菩飒轻描淡写道：“如你所见，答应你的承诺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如今混进城的目的已经达成，你一个没有武功一穷二白的虚名郡主，我还留你什么用？”
他继续道：“我早就说过，小郡主这般单纯，日后必定被骗。”
“你——！”不知是那句话勾起了图伽的怒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菩飒指了指她的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我料想的正是小郡主此时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快两年了，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菩飒！”图伽难得直呼他的名讳。
菩飒撇开目光，干脆不去看她。
图伽兀自后退一步。
也对。
当初他们的约定也只到混进城为止。是她一再心生恻隐，管了她不该管的事。人家是堂堂的漠北首领，是她阿塔都要畏惧三分的人，她一个微不足道的郡主瞎掺和什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能用她捉摸不透的伎俩杀人。
自己又何必上赶着被羞辱？
图伽越想越气，转身三两下搜罗完自己的东西塞进包袱，最后停在菩飒身前，想去捡药瓶的手顿了顿。
“怎么，”菩飒冷眼道，“以为我对你那些瓶瓶罐罐稀罕？”
闻言，图伽堵着气一把把药瓶搂进包袱里的，瞪了他一眼：“用了我的药，给钱！”
菩飒望着她伸出的手，无奈的笑了一下。
他低头从颈间取下了一条银链，那链子上串着一枚铜制镂刻的戒指，看起来年代久远。
“把它当了，钱全部归你。”他递给她。
“我怎么知道这破链子值多少钱？你若是诓我，我找谁诉冤？”
“城西青河桥右手数第三家当铺。那里给价高。”
菩飒说完便不再看她。
图伽气呼呼地走了。
迈出房屋时，她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说了声：“慢走，不送。”
长矛无声无息地探进来。那矛尖凝着冷光，看着还泛着点红，不知道破穿过多少人的胸膛。
他们的位置是进门处的死角，那个又高又瘦的官兵悄悄移挪着脚步。气氛似乎凝滞，压的人五脏六腑杂糅成一团。
图伽屏住呼吸，余光中瞥见窗前桌案上燃烧的红烛，心陡然一沉——
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官兵顷刻转身。
图伽忙不迭大叫：“别杀我！”
话音刚落，矛尖刚好停在她眉心三丈的距离。
图伽怔然地凝视着眼前的长矛，饶是她有再大的胆子，此时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乃漠南的图伽郡主。”
意识到对方留了她说话的时间，图伽努力抑制自己微促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来到贵部是为了参加朝阳郡主的婚宴。我阿塔亲自把我送进的城门，若是你敢伤我，我阿塔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是么？”官兵不改脸色地嘲讽道，“方才那个看门的狗伙计还说自己是王妃的侄弟，现在已经被废了双手双脚在地上打滚呢。”
图伽语塞。她开始后悔自己没带些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你，滚一边去，”官兵不耐烦地挥斥着长矛警告她，“身后那个，出来。”
“不行！这是我的、我的……情郎！”图伽脑袋一热，忽的展开双臂挡在他和菩飒之间。
迎头对上官兵怀疑的目光，她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言辞道：“他、他他……反正他现在，不能见人！”
电光石火间，图伽只觉一道银光劈面而来。骇人的长矛黑影在她的瞳孔无限放大，她躲闪不及，抬着手猝不及防地整个人往后一退，正好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定格。
如练的月光自窗台照进屋子，她偏头望见菩飒冷峻的侧脸。男人不知是何时醒的，他眉目冷厉，左手紧攥着刺向图伽的矛尖，鲜血一道一道地他的虎口处滴淌下来，触目惊心。
他周身充斥着冰冷凝重的气息，图伽很少见过这样的菩飒，一个真正有帝王之气，褪尽顽世之风的菩飒。
“在下漠北首领，药罗葛 ? 菩飒。”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自己的名讳，对着官兵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未到眼底，冷意尽显，看着有些瘆人。
官兵一听，眼底的欣喜之火愈燃愈烈，似乎自己加官进爵已经势在必得。
他的笑容放肆地扬在嘴角，忽的听见眼前已是笼中困兽的男人说：
“名字记准了。”
官兵还未领会他话中之意，只瞧见菩飒浸在鲜血中那只手微抬了一下食指，白皙修长的指节点着他头所在的方向。
像是神在诅咒，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好。”
官兵颀长的身影一滞，紧接着像座轰然倒塌的战旗，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
“——轰！”
他重重地摔向地面，激起一阵扬尘，细屑如游萤一般在破碎朦胧的光影里弥散。
他再没有任何动作，死亡抹平了聒噪。
图伽被眼前之景震惊了，不知何处溅来的一滴血凝在她的眼底，传来的凉意袭遍全身。她半天说不出话。
菩飒的目光投向她时，图伽整个人陡然一颤。
“还愣着干什么，”菩飒拽住她的手，将她拖起来往床底下塞，“躲进去，藏好。”
图伽：“那你怎么办？”
他没应答。
门外走廊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菩飒放下榻上两侧的白纱帷幕，在黑暗里坐直了身体，对着窗户的方向抬起了手。
迟来的官兵还没迈进房门，只听“哐当”一声，再一看，大敞的窗扉猛地弹向两侧，复又狠狠地撞了回来，发出猛烈的碰撞声。
冷风一下子灌满屋子。
“——快！他们跳窗跑了！”
“——来人快追！”
官兵甚至还没进屋，就已经为眼前的假象深信不疑。
这声喊叫如同点燃草垛的一点火星，走廊里的脚步由稀疏走向密集，数不清的官兵从房门的间隙中飞速掠过，奔向客栈楼下。
等一切归于沉寂，图伽才从床榻下爬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榻上的帷幕。菩飒抱着双臂，冷眼望着她。
他此刻的眼神和当初看官兵时一般无二。明明状态和行将就木的老者相差无几，目光却诡凝深邃，像蛰伏的毒蛇吐信。
“大叔。”
图伽小声唤他。
“方才那个……是巫术吗？”
她亲眼看到他食指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迎着清冷的月，顷刻间，就让生龙活虎的官兵丧命。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隐约提醒她。眼前的菩飒即使落魄，即使需要她携以援手，也依旧是那个手上沾染过鲜血，踩着无数尸骨踏上漠北王位的王。
他和苏勒蛮本质无二。若真要细说出什么差别，左右不过是他看在阿塔的面子上，给她这个所谓的漠南小郡主留了几分颜面。
菩飒转着他手上的那枚扳指，沉默片刻，忽的问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走？”
“什么？”
“明明可以独善其身，为什么要护我？”他猝然抬眸，像是要望进图伽内心深处，将一切念想挖掘出来似的。
图伽僵硬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不知道菩飒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方才事出紧急，就连她自己未曾认明自己的心。
“管这些做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急匆匆地从包裹里倾倒出一堆瓶瓶罐罐，絮叨道，“你手上很严重，需要止血。”
菩飒看着她蹲下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少女翩跹纤细的眼睫。她明显惊魂未定，轻轻展开他的手掌时还小声的倒吸一小口冷气。
“小郡主。”他的目光一寸不移的跟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图伽正要倾倒药粉时，只听到上方传来菩飒一声自嘲的轻笑。
“你不会真以为只要讨好我，就能多拿点好处吧？”
菩飒微挑眸尾，眼底似乎泛出一丝兴味。他细细观察着图伽的神情变化。
可图伽只是继续帮他包扎好手上的枪，其余一句话也没说。
菩飒惊讶她鲜有能沉的下气来的时候，竟然丝毫不被他的言语左右，于是又道：“你说我若将你扣下，拿你作筹码调你阿塔的兵，怎么样？”
图伽将绕好的白纱结束猛地一系，愠怒地抛开菩飒的手。
“你什么意思？”
她白皙的脸颊透出着美而不自知的粉意，一双杏眼流光澹澹，不甘示弱地瞪着菩飒的双眼。
菩飒轻描淡写道：“如你所见，答应你的承诺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如今混进城的目的已经达成，你一个没有武功一穷二白的虚名郡主，我还留你什么用？”
他继续道：“我早就说过，小郡主这般单纯，日后必定被骗。”
“你——！”不知是那句话勾起了图伽的怒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菩飒指了指她的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我料想的正是小郡主此时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快两年了，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菩飒！”图伽难得直呼他的名讳。
菩飒撇开目光，干脆不去看她。
图伽兀自后退一步。
也对。
当初他们的约定也只到混进城为止。是她一再心生恻隐，管了她不该管的事。人家是堂堂的漠北首领，是她阿塔都要畏惧三分的人，她一个微不足道的郡主瞎掺和什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能用她捉摸不透的伎俩杀人。
自己又何必上赶着被羞辱？
图伽越想越气，转身三两下搜罗完自己的东西塞进包袱，最后停在菩飒身前，想去捡药瓶的手顿了顿。
“怎么，”菩飒冷眼道，“以为我对你那些瓶瓶罐罐稀罕？”
闻言，图伽堵着气一把把药瓶搂进包袱里的，瞪了他一眼：“用了我的药，给钱！”
菩飒望着她伸出的手，无奈的笑了一下。
他低头从颈间取下了一条银链，那链子上串着一枚铜制镂刻的戒指，看起来年代久远。
“把它当了，钱全部归你。”他递给她。
“我怎么知道这破链子值多少钱？你若是诓我，我找谁诉冤？”
“城西青河桥右手数第三家当铺。那里给价高。”
菩飒说完便不再看她。
图伽气呼呼地走了。
迈出房屋时，她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说了声：“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