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打自己来到东京，所遇到的日本人说话向来都含蓄内敛，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听见这样直白并极具侮辱性质的话语。
李知微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那位高声发难的日本男人，脸盘宽大但眼睛却很小，本是一眼就叫人忘记的长相，却因为其特殊的身份让人印象深刻。
高桥文哉，陆军大佐高桥博文的堂弟，他父亲是东京著名的教育家，朝日报社的上周的采访对象，这篇报道正巧由李知微负责。
“还以为如今是大唐盛世呢？中国如今早就不行了，不过是屈居于我大日本帝国之下，自然，你们也始终低我大和民族一等。”
高桥文哉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东口音，语气自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不屑蔑视之意。
几句粗鲁言语入耳，李知微大致搞清楚了状况，那位弱势文弱的学生和她一样，都是从民国而来的留学生，她并不认识他，大概是理工院的学生。
同为中国人，林甘棠显然有些愤懑不平，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不过是不小心拿了他一杯酒，高桥文哉也太过分了吧。”
高桥身份显赫，性格又及其张扬，在校内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事迹早已是屡见不鲜，但因为李知微与他所属不同学院，对这人的了解多数来于传言。
“你没看见是我先伸手去取香槟的吗？竟敢抢我的东西胆子不小嘛。”
“中国现在穷得叮当响，到处签订合约借钱，他们怕是都没钱喝酒吧。”高桥文哉的跟班接过他的话，丝毫没有忌惮地发出嘲笑。
“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怪不得你这么心急，原来是没见过好东西啊。”高桥文哉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的话——”
高桥文哉的嘴角一边恶劣地向上扯起，指尖来回摩挲着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那今天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喝个够！”
旁边的桌面上摆着四五杯香槟，高桥文哉取过最靠近自己的那杯，朝那位中国学生的脸上直直地泼去。
“喝啊！不是喜欢喝吗？快喝啊！”
香槟酒从顺着他的脸颊淌到脖间，但那名中国学生丝毫不敢避让，他只是紧紧闭着眼睛，默默忍受，自己国家的欠着外债，军阀到处签约借钱，他一个非富非贵的留学生，哪里敢违逆面前的东京权贵子弟。
高桥文哉高声大笑，像是玩出了趣味，一杯接着一杯往他脸上泼酒，直至桌面的酒杯都被他泼完，他皱起眉毛，还未尽兴呢，怎么酒就没了。
他拿起旁边那瓶还未开封的酒瓶，递给身后的跟班，示意他打开，
中国人已经麻木，只是紧紧地攥着衣角，准备迎接下一轮更为恶劣的侮辱，除了忍耐，他别无他法。
“文哉先生。”
一道清亮柔和的女声将高桥文哉接过酒瓶的动作打断。
李知微从人群中走出来，在距离高桥文哉两步远的距离站停了脚步。
“文哉先生，令尊上个周末在报社接受采访时，谈及家庭教育，还向我们提起了高桥先生呢。”李知微唇角带笑，正视高桥文哉，目光不卑不亢。
高桥文哉咪起双眼，眼神自上而下打量着李知微，带着他看向女人时惯有的审视与戏谑。
父亲最近在为竞选学术部的职位而准备，上周去朝日报社接受采访，也正是为了此事造势。
“但我竟然不知道，令尊竟然是如此教导先生的，教导先生往同窗的脸上泼酒吗？”
李知微的声音接着响起，高桥文哉的脸上逐渐染上不悦。
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性格温婉的中国女人，顶多就是比普通中国人再多几分本事，现在看来，也是爱多管闲事，惹人心烦。
“我只不过是教训一个没有眼力见的中国人，好像跟幸子小姐，没什么关系吧。”
高桥文哉拧起眉毛，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手中把弄着酒瓶，指尖捏着瓶口，只要稍微松动酒液就会喷射而出。
“高桥先生，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令尊评选在即，你闹出这样的事情，只怕是会影响他的仕途，更何况——”李知微侧了侧身子，躲开酒瓶口朝着的方向。
“朝日这次关于令尊的报道，将由我来全权撰写。”
李知微的声音一扫往日的柔弱，清冷中带着坚定。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他们早知道朝日报社看重李知微，不然也不会花大价钱特聘她这个在校学生，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报道交由她全权撰写的地步。
高桥文哉自然不愿为父亲惹麻烦，他向李知微露出笑意，语气稍有和缓。
“我刚刚说的，只是那些不懂事的中国人，自然是没有将幸子小姐包含在内的。”
“文哉先生抬举了，民国可没有将人区分成三六九等的习惯，既然都是中国人，我与他，自然都是一样的。”
李知微只是歪头看向那位同胞，态度出奇地坚定。
高桥文哉眼中愠色逐渐升起，他不过是嫌麻烦，想着给她一个台阶下，没想到她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家父对幸子小姐也算颇为赏识，我本想着卖你一个面子，你竟然还敢用我父亲来为难我。”
“和文哉先生的所作所为相比，谈不上为难。”李知微嘴角的笑容不减，“我只是友好地告知文哉先生，你要是不收手，我可以确定，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会和令尊的专题访谈，一同出现在头版上。”
“我平生最讨厌威胁我的人，我倒要看看后果有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这后果高桥文哉显然是承受的住的，李知微很清楚，但她这人向来讲究的是对等报复，他今日侮辱她的同胞，那她就毁掉他父亲准备已久的竞选，自己笔下所写文章而产生的影响力，李知微有足够的信心。
高桥文哉自然也很清楚，虽然也有些想打退堂鼓，但周围的人都盯着他，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大不了就是回家被父亲骂一顿，自己是他亲儿子，他还能打死自己不成。
高桥将瓶口对准了再次闭上眼的男学生，马上就要将手指松开。
“我估计后果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道清润又带着笑意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模样轻松到让人觉得他正在开什么玩笑。
蒋佑恩从身后缓步走上前，皮鞋踩着木质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吸引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明天，我要去和渡边先生见面，不巧的是，我也是个中国人，更不巧的事，我打算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他。”
蒋佑恩眼角上挑，嘴角带着笑意，落下话音时，还抬头喝了口酒，如此静谧严肃的场合，还能这样状若无人，轻佻喝酒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李知微自然认出了蒋佑恩，方才踩自己一脚的男人，他袖边的水渍还未完全干，但已经不太明显。
“你又是谁？”
高桥文哉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他不过是惩戒一个冒犯他的普通学生，怎么接二连三的中国人都冒出来触他的霉头。
蒋佑恩只是笑着，似乎觉得向他介绍自己都是浪费口舌，所以并未开口。
“高桥，不要失礼。”理学院的院长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着急忙慌地拉住高桥，生怕他冒犯了蒋佑恩。
“这位就是香港著名报社云舟报社的投资人，蒋佑恩先生，这次是受渡边先生邀请，来我们东京做客的。”
李知微听到前半句话眸光一亮，没想到他就是自己今晚想要找的那位投资人，但后半句话又如同一桶冷水般浇灭了她心中的火花，她本就奇怪，香港新闻业的投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会来东京，但若是渡边先生邀请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香港租界甚多，更因其特殊的位置成为各国势力扎根斡旋的必经之地，如今国内军阀当道，外国势力虎视眈眈，想要通过舆论扩大控制的目的，早已经写在了明面上。
方才提及的渡边先生，正是日本如今的军部大佐，渡边泽远，他将蒋佑恩邀请到东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李知微没想到蒋佑恩真的来了，日本人安的什么心思，她不信他不知道，堂堂香港商业巨鳄，旗下的报社遍布全国，却没想着为百姓办事，一心当日本权贵的狗腿子。
怪不得她见他的第一眼就不顺眼。
高桥文哉在瞬间熄了炮火，渡边大佐的身份，是他们整个高桥家族都不敢得罪的，他亲自邀请，必定是重要的客人，要是因为得罪了蒋佑恩而惹得大佐不快，他堂兄高桥博文好不容易得来的少佐官职都有可能不保。
真到那时，高桥家族在东京，就真的完了。
“不知道阁下的身份，实在是我眼拙。”高桥文哉嘴角僵硬，强逼着自己露出笑意， “今日是文哉失礼了，希望不要扰了先生雅兴。”
高桥朝蒋佑恩深深鞠了一躬，颇有些惺惺作态的谄媚之意，但蒋佑恩并不在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场闹剧最终以施暴者的离去而告终，舞会再次热闹起来，年轻的学生们在舞池中跳跃，展现着他们独有的青春活力。
沙发边上，李知微几人聚在一起站着，方才被高桥文哉为难的男同学面色通红地看向李知微与蒋佑恩。
李知微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那位高声发难的日本男人，脸盘宽大但眼睛却很小，本是一眼就叫人忘记的长相，却因为其特殊的身份让人印象深刻。
高桥文哉，陆军大佐高桥博文的堂弟，他父亲是东京著名的教育家，朝日报社的上周的采访对象，这篇报道正巧由李知微负责。
“还以为如今是大唐盛世呢？中国如今早就不行了，不过是屈居于我大日本帝国之下，自然，你们也始终低我大和民族一等。”
高桥文哉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东口音，语气自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不屑蔑视之意。
几句粗鲁言语入耳，李知微大致搞清楚了状况，那位弱势文弱的学生和她一样，都是从民国而来的留学生，她并不认识他，大概是理工院的学生。
同为中国人，林甘棠显然有些愤懑不平，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不过是不小心拿了他一杯酒，高桥文哉也太过分了吧。”
高桥身份显赫，性格又及其张扬，在校内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的事迹早已是屡见不鲜，但因为李知微与他所属不同学院，对这人的了解多数来于传言。
“你没看见是我先伸手去取香槟的吗？竟敢抢我的东西胆子不小嘛。”
“中国现在穷得叮当响，到处签订合约借钱，他们怕是都没钱喝酒吧。”高桥文哉的跟班接过他的话，丝毫没有忌惮地发出嘲笑。
“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怪不得你这么心急，原来是没见过好东西啊。”高桥文哉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的话——”
高桥文哉的嘴角一边恶劣地向上扯起，指尖来回摩挲着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那今天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喝个够！”
旁边的桌面上摆着四五杯香槟，高桥文哉取过最靠近自己的那杯，朝那位中国学生的脸上直直地泼去。
“喝啊！不是喜欢喝吗？快喝啊！”
香槟酒从顺着他的脸颊淌到脖间，但那名中国学生丝毫不敢避让，他只是紧紧闭着眼睛，默默忍受，自己国家的欠着外债，军阀到处签约借钱，他一个非富非贵的留学生，哪里敢违逆面前的东京权贵子弟。
高桥文哉高声大笑，像是玩出了趣味，一杯接着一杯往他脸上泼酒，直至桌面的酒杯都被他泼完，他皱起眉毛，还未尽兴呢，怎么酒就没了。
他拿起旁边那瓶还未开封的酒瓶，递给身后的跟班，示意他打开，
中国人已经麻木，只是紧紧地攥着衣角，准备迎接下一轮更为恶劣的侮辱，除了忍耐，他别无他法。
“文哉先生。”
一道清亮柔和的女声将高桥文哉接过酒瓶的动作打断。
李知微从人群中走出来，在距离高桥文哉两步远的距离站停了脚步。
“文哉先生，令尊上个周末在报社接受采访时，谈及家庭教育，还向我们提起了高桥先生呢。”李知微唇角带笑，正视高桥文哉，目光不卑不亢。
高桥文哉咪起双眼，眼神自上而下打量着李知微，带着他看向女人时惯有的审视与戏谑。
父亲最近在为竞选学术部的职位而准备，上周去朝日报社接受采访，也正是为了此事造势。
“但我竟然不知道，令尊竟然是如此教导先生的，教导先生往同窗的脸上泼酒吗？”
李知微的声音接着响起，高桥文哉的脸上逐渐染上不悦。
本来以为这就是个性格温婉的中国女人，顶多就是比普通中国人再多几分本事，现在看来，也是爱多管闲事，惹人心烦。
“我只不过是教训一个没有眼力见的中国人，好像跟幸子小姐，没什么关系吧。”
高桥文哉拧起眉毛，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手中把弄着酒瓶，指尖捏着瓶口，只要稍微松动酒液就会喷射而出。
“高桥先生，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令尊评选在即，你闹出这样的事情，只怕是会影响他的仕途，更何况——”李知微侧了侧身子，躲开酒瓶口朝着的方向。
“朝日这次关于令尊的报道，将由我来全权撰写。”
李知微的声音一扫往日的柔弱，清冷中带着坚定。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他们早知道朝日报社看重李知微，不然也不会花大价钱特聘她这个在校学生，但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报道交由她全权撰写的地步。
高桥文哉自然不愿为父亲惹麻烦，他向李知微露出笑意，语气稍有和缓。
“我刚刚说的，只是那些不懂事的中国人，自然是没有将幸子小姐包含在内的。”
“文哉先生抬举了，民国可没有将人区分成三六九等的习惯，既然都是中国人，我与他，自然都是一样的。”
李知微只是歪头看向那位同胞，态度出奇地坚定。
高桥文哉眼中愠色逐渐升起，他不过是嫌麻烦，想着给她一个台阶下，没想到她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家父对幸子小姐也算颇为赏识，我本想着卖你一个面子，你竟然还敢用我父亲来为难我。”
“和文哉先生的所作所为相比，谈不上为难。”李知微嘴角的笑容不减，“我只是友好地告知文哉先生，你要是不收手，我可以确定，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会和令尊的专题访谈，一同出现在头版上。”
“我平生最讨厌威胁我的人，我倒要看看后果有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这后果高桥文哉显然是承受的住的，李知微很清楚，但她这人向来讲究的是对等报复，他今日侮辱她的同胞，那她就毁掉他父亲准备已久的竞选，自己笔下所写文章而产生的影响力，李知微有足够的信心。
高桥文哉自然也很清楚，虽然也有些想打退堂鼓，但周围的人都盯着他，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大不了就是回家被父亲骂一顿，自己是他亲儿子，他还能打死自己不成。
高桥将瓶口对准了再次闭上眼的男学生，马上就要将手指松开。
“我估计后果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道清润又带着笑意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模样轻松到让人觉得他正在开什么玩笑。
蒋佑恩从身后缓步走上前，皮鞋踩着木质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吸引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明天，我要去和渡边先生见面，不巧的是，我也是个中国人，更不巧的事，我打算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他。”
蒋佑恩眼角上挑，嘴角带着笑意，落下话音时，还抬头喝了口酒，如此静谧严肃的场合，还能这样状若无人，轻佻喝酒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李知微自然认出了蒋佑恩，方才踩自己一脚的男人，他袖边的水渍还未完全干，但已经不太明显。
“你又是谁？”
高桥文哉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他不过是惩戒一个冒犯他的普通学生，怎么接二连三的中国人都冒出来触他的霉头。
蒋佑恩只是笑着，似乎觉得向他介绍自己都是浪费口舌，所以并未开口。
“高桥，不要失礼。”理学院的院长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着急忙慌地拉住高桥，生怕他冒犯了蒋佑恩。
“这位就是香港著名报社云舟报社的投资人，蒋佑恩先生，这次是受渡边先生邀请，来我们东京做客的。”
李知微听到前半句话眸光一亮，没想到他就是自己今晚想要找的那位投资人，但后半句话又如同一桶冷水般浇灭了她心中的火花，她本就奇怪，香港新闻业的投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会来东京，但若是渡边先生邀请的，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香港租界甚多，更因其特殊的位置成为各国势力扎根斡旋的必经之地，如今国内军阀当道，外国势力虎视眈眈，想要通过舆论扩大控制的目的，早已经写在了明面上。
方才提及的渡边先生，正是日本如今的军部大佐，渡边泽远，他将蒋佑恩邀请到东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李知微没想到蒋佑恩真的来了，日本人安的什么心思，她不信他不知道，堂堂香港商业巨鳄，旗下的报社遍布全国，却没想着为百姓办事，一心当日本权贵的狗腿子。
怪不得她见他的第一眼就不顺眼。
高桥文哉在瞬间熄了炮火，渡边大佐的身份，是他们整个高桥家族都不敢得罪的，他亲自邀请，必定是重要的客人，要是因为得罪了蒋佑恩而惹得大佐不快，他堂兄高桥博文好不容易得来的少佐官职都有可能不保。
真到那时，高桥家族在东京，就真的完了。
“不知道阁下的身份，实在是我眼拙。”高桥文哉嘴角僵硬，强逼着自己露出笑意， “今日是文哉失礼了，希望不要扰了先生雅兴。”
高桥朝蒋佑恩深深鞠了一躬，颇有些惺惺作态的谄媚之意，但蒋佑恩并不在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场闹剧最终以施暴者的离去而告终，舞会再次热闹起来，年轻的学生们在舞池中跳跃，展现着他们独有的青春活力。
沙发边上，李知微几人聚在一起站着，方才被高桥文哉为难的男同学面色通红地看向李知微与蒋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