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婶娘姐妹们出去后,百酒稍微收拾了一下,跟着何晓梅一起回了家。

    年节将近,县城各处挂上红灯笼,叫卖声此起彼伏,也没有那衙役前来规整,小贩们带来的东西就铺开在道边,卖糖人的摊子跟前小孩扯着他们的爹娘不愿离去,就等着那位手艺人能画一只兔子;崩玉米的小伙跟前围着一群半大小子,就等着听那一声“嘭”,然后倒出散发着想起的小百花;妇人多爱去布匹铺油盐铺子也总是人挤人。

    男人们这时候一般不怎么出门逛街,他们会拿着家里买好的红纸,去村里会写字的人家,让人家帮忙写个对联。这些老秀才的院子里男人们的交际地点,在完成一个字的书写后,就会有人在旁边附和,“您这字越写越好了呀!”

    实际上他们大多数都不认识那字,让秀才写,总是这么交代的:

    “给我些两幅祈求老天爷的,让他别在不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让我们明年能丰收的那种。”

    “我要两幅发大财的。”

    “那我就要求一个家庭和睦,再生个小子的。”

    也会有人掏出轮机长白纸或者是紫色的纸,这种人家一般还在丧期,所以这红纸比较忌讳,选白色亦或者紫色为好。

    家中的老婆子除了要操持家里家外,还要抽出时间做钱馍。纸钱一般都是上年纪的老人来做,小孩子一般不会让动。等到攒够一篮子,就要收拾叠好,等到三十日清早,带一张红纸,烧些纸钱请先人们回家。

    乱石滩今年筒往年有很大不同。

    今年家家割了肉,村里溜一圈,就能闻到这家在炸丸子,那家在炖肉。肉香那真是霸道,你还没走近,那股子香味就直往人鼻子里钻。年前串门的人也比往年多了。都是些小媳妇们,来各家,问这大烩菜怎么做,问问浆水要怎么投才最香。

    去人家家里,怎么会有空手?都会带一些自己做的吃食,这时候就能看出来那些人家会做人。这吃的刚放进嘴里,那夸人的话立马就从嘴里蹦了出来。怎么才能证明真的好吃?那必定是这句话:

    “你怎么做的?我学会了给家里人做。”

    听听,已经愿意学习你的手艺了,这还了得?

    时间一推,就到了大年三十日。

    东西面的人家闹闹哄哄地能听出来是在院子里洗涮东西,又互相间询问着大年饭要吃什么。

    同乱石滩其他人家不同,今日的钟家没飘出来任何的香气,也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只在门口钟喜带着两个闺女在贴对联。

    就贴了个对联,这段时间一直在屋子里的蔺氏猛然间拄着拐站出来,眼睛瞪圆,直直看着门口的钟喜。

    “我存的粮呢?!”

    听到声响的何晓梅从灶房出来,手上还沾着面,伸着手看钟喜。周小安装个没听见,在里面烧着灶坑火,原本在后院劈柴的蔺吉安也过来了。

    “什么粮?”

    “前些年的。”

    钟喜摁了摁横幅“阖家团圆”,招呼百酒将浆糊送回灶房。他像是没察觉到娘的生气,“我卖了。”

    “底下都生蛆了不买干啥。”

    原本在门口的钟喜已经走到院中,看着他娘。蔺氏举起拐棍,指着钟喜的鼻子开始骂了起来。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我让你动了吗?”

    何晓梅站在旁边,看着蔺氏的脸,也生气了。就算是平日里不怎么对付的婆媳,这大年三十,也会互相装一下,老的忍住不怎么骂小的,小的也就受了人家的好,和和美美过个年。可你看她家,腊月里来了后不作闹,就今天,非要忍不住让东西院看笑话。

    她没说婆婆,也是为了别让吵下去,温声问钟喜。“你怎么把人家的东西卖了也不吭一声?”

    “你闭嘴!谁让你掺和我们家的事?”蔺氏调转了攻击对象,对着何晓梅一顿输出。“他卖粮食这里面能没有你的事?我问我儿子有你什么份!”

    何晓梅被这话激了,转过身也互不相让起来。“你儿子是我男人,我凭什么不能说!”

    这副场景钟百酒见过很多次,站在院子中,温热的浆糊也凉了下来。周小安从灶房跑出来,拉着何晓梅进去。“走,咱们做饭去。”

    可蔺氏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她就是要闹大,叫嚷着不让何晓梅进屋。“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想让我同你好好说话?我告诉你,不可能!”

    “现在挣了钱觉得自己能干了是吧?要不是有我儿子,你哪来的这么好的命?”

    站在院子里的钟百酒听明白了:这是在周小安跟前立威呢。

    “娘,你说的什么话。我卖了你的粮食我把银钱给你行不行?三十日你想干啥?”

    蔺氏根本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我是觉得这个家没活头了,儿子到了这一步,不知道孝顺娘,你和老大每一个好东西,有了媳妇就忘了我拉拔你们的时候了是吧?”

    “我是寡母,只想让你们有出息。可你们呢,有了媳妇就敢和我吹胡子瞪眼,这辈子真的没活头了!”她似是要哭,转过身进了屋子,拎出一篮筐的钱馍,对着自己的头顶撒了下去。

    “他爹,你来看看你儿子儿媳妇是怎么欺负我的!你带我走!”

    在原本团圆的日子,不大的院子,伫立的众人身上飘满了纸钱。“啪”是碗底接触地面的声音。钟百酒寒着脸,上前一把抢过篮筐。

    “你想干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总是这样,像是折磨人没够。

    蔺氏一把抢过,“我让你爷爷带我走不行吗?”哭喊着又要唱出那歌。

    “闭嘴!”钟百酒也像是疯了,不顾一切对着她奶喊,“你闭嘴!”

    又对着钟喜,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这么问着钟喜,也终于落了泪。她总是很坚韧,面对困难总是会想出解决办法,她像是个大人,已经能撑起一片天。少有的情绪不稳只会在面对家人的时候显现,也在这种时候像是个茫然无知的,想要寻求帮助的孩子。

    蔺吉安涨红着脸,看着他娘。可碍于孝道,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看着钟百酒站在那儿,甚至有些担心和埋怨。

    钟喜却猛然间跪在院子中间,红着眼睛。

    “娘,我快四十了。”他觉得自己窝囊,在这个年纪还要被娘指着鼻子骂媳妇。

    “我和晓梅不是昨天刚成亲,成亲这么些年,孩子都十五六了。这么些年,晓梅跟着我吃了多少苦您看不见,为生孩子喝的汤药你看不见,当年娶她就那么点嫁妆你也看不见。因为我识字,所以你觉得是她高攀,她生百酒没人照顾,你却日日念叨她,咒她生不出小子。”

    “可她本就不愿意嫁给我。是我,是您儿子,非要和人家小闺女成亲。她在何家几天就能吃上一顿肉,一个月就能吃一顿大米饭,活也很少做,是享着福的。”

    “你说她是外人,让原本就爱猜想的她怎么过?您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钟喜红了眼眶,直直盯着他娘。“我孝顺你,是应该的,可您不该这么欺负晓梅,那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人,您这样,打的是谁的脸?”

    “如果您今日非要继续作,那我就带媳妇孩子回县城。有大哥在,我想你也不愿意看见我们。”

    说完,对着蔺氏磕头,就要去后院套车。

    他是真的对蔺氏失望了。而站在台阶上的蔺氏也慌了,听见这话手里的拐棍下意识就扔了出去。“你给我站住!”

    百乐反应很快,一把接住棍子,看了她奶一眼,跟着她爹往后院走。

    在灶房的何晓梅正蹲在灶坑前,将嘴捂在袖子里放声大哭。像是要哭出这些年的委屈,又像是在释怀。

    她讨厌又羡慕的周小安正蹲在她身边,抱着她安慰。“行了,别哭了。”说着自己的眼泪都流成线。

    钟喜头也不抬地套着马车,像没看见跟在后边的他哥。

    “老二,你今天出去不合适,忍一下吧。”

    钟喜摸摸马头,“你怎么不让娘忍一下?”对着他大哥也生起气来。“你走了,倒是潇洒,娘这些年这么作都是我们一家子受的,现在你自己要忍,那就自己试试。”

    他牵着马儿,从院子中间过来,“媳妇,收拾好了没,出门。”又催促两个孩子,“跟你奶拜年,走吧!”

    蔺氏站在台阶上,直着腰不服软。“你今天要是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刚刚怼过他娘的钟喜丝毫不怕。“没了就没吧,您反正有我大哥一个儿子就够了。”

    所以大年三十日的晚上,一家人奔跑在去县城的路上。

    是从蔺氏撒纸钱,就气得落泪的百酒,先唱了起来: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照亮孩子的心。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何晓梅小声跟着哼,天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乡间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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