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万俟穗岁早早便起来了,到底还是第一次养孩子,表面上说不担心他能否考上,可晚上躺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奶娘,有红色的衣裙吗?那孩子今日要去考学,我想为他讨个好彩头。”

    见她这么问,翠玉打开榻衣柜子,从里面拿出石榴红的素面暗纹长袄递给万俟穗岁:“这本来是想着后日,将军和大少爷回来了,穿着喜气,二小姐今日问了自然得拿出来沾沾喜气,不碍事。”

    这些日子与布迟接触下来,翠玉也觉得这孩子年岁虽小但聪慧沉稳,重点是她能感觉到他把二小姐放在了心上,二小姐既然把他认在了自己的名下,那他就是名正言顺院里的小公子。

    但她也有几分私心。

    若这孩子日后,真的能成为二小姐最大的庇护呢?

    命,这东西,是最不好说的。

    “也是,他考上了,我这脸上也跟着有光,就这件了,人衬衣,早穿晚穿都一样。”

    万俟穗岁接过长袄套在身上走到梳妆镜旁,穿到一个凡人的身上,归根结底还是委屈了她,可她这张脸,作为魔神她是十分满意。

    翠玉为她梳了一个飞仙鬓,上面插着一支通体洁白无瑕的玉簪,峨眉轻扫略施粉黛便已绝色。

    看着这张与赢箬夫人七分像的脸,翠玉有那么一瞬间轻微错愕,轻轻叹了口气。

    赢在相似,输也在相似,若赢箬夫人并未离世,若二小姐并未背负这克母不祥的传闻,大概她会是整个大初最为尊贵嫡小姐。

    可偏偏这世间没有如果。

    万俟穗岁推开木门,却发现布迟在门口静静站着不知多久,鼻头被冻的红红的,长长卷翘的睫毛也挂了些许雪花。

    “来了怎么不进来?”

    “屋里有碳火,暖暖身子,今天你最大,考个好成绩,师尊我脸上也有光。”

    万俟穗岁拍了拍小团子的肩膀,他今天穿得与自己是同一颜色,远远瞧着像一大一小两团艳丽的碳火。

    “也没等多久。”

    俩人并肩而行,布迟个子小小的,只到万俟穗穗的腰部,她故意放慢脚步,让他跟上自己的速度。

    “今日可有把握?”

    “不过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无非一个读书的破馆子,真考不上也没什么,为师在给你寻一个更好的便是。”

    万俟穗岁本是询问两句,突的话锋一转,打岔道。

    “师尊可是不信我?我可是师尊的徒弟。”

    见她不信自己,小团子扯了扯万俟穗岁的衣袖,撇撇嘴。

    “哪有,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见他这般不服气,万俟穗岁笑了笑,眼下的那颗泪痣也跟着晃动,生动美艳。

    “呦,我还以为是谁呢!乞丐之子克母之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配极了。”

    听到这尖锐的嗓音,万俟穗岁眉头一皱,这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万俟欢颜打扮的花枝招展,听荷狗腿子般的搀扶着她,还有几日便是冬灯会,她打算出门去街上的铺子里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胭脂水粉。

    万俟穗岁牵起布迟的手,眼角微挑:“看来大小姐恢复的不错,哪日有空来我院里烤烤火也是好的。”

    说完就不再搭理她,径自在她面前走过,只当她是空气,小团子回过头冲她俏皮的翻了个白眼。

    “你!”

    万俟欢颜被她点醒,又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手里的帕子被拧的不成样子。

    到了府门口,松萝已提前备好马车,一身黑色劲装叼着根狗尾巴草在车头等他们。

    “主子,你可来了,等的我黄花菜都凉了。”

    见人来了,松萝跳下马车,掀起马车帘子扶万俟穗岁和翠玉上车,因为布迟不够高,松萝性子大大咧咧的,直接把他单手一拎甩了上去。

    “二小姐,小公子,松萝姑娘,吃点吧,离育才院还有些路程。”

    翠玉拿出食笼,里面是她做的丰糖糕,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白白胖胖三角形的糯米糕,表皮点缀青红丝和一颗硕大的红枣。

    “要我说这做吃食的手艺,普天之下翠玉嬷嬷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松萝左手拿着丰糖糕,右手拿着马鞭,赞不绝口,逗的车内三人哈哈大笑。

    到了育才院,下了马车才发现外面已经挤满了学生的家长。

    不过想一想也正常,育才院作为整个初陵国的榜首书院,朝中文武之才基本上十有八九都是从中选拔出来,更为重要的一点,天子任命,为了确保治国人才不被埋没,上至权臣下至平民百姓皆可就读,所以家中有幼童都想送进来碰碰运气。

    今日是招生会,会有入学考试,家长不能陪同,只能站在院外等候。

    万俟穗岁将名帖递给布迟,叮嘱他放宽心,正常考试即可,不必太过紧张,真没考上也没什么。

    目送他进入育才院,翠玉劝她回马车上休息片刻,小公子考试还需要一些时辰,被万俟穗岁摇头拒绝,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明明是他去考试,自己却跟着不安,在院外反复踱步。

    布迟进入书院,宽敞的正院中央摆放着两张朱红色桌椅,两名中年男人坐在中间,幼童学子自行排成一条长队,挨个在男人那进行登记领取考牌。

    名帖由家中双亲或长者准备,要去官府进行文书登记盖章,证明非狱卒牢犯之后,进入育才院的第一条明文规定便是若三代之中有作奸犯科之人必不录取,家世清白才是重中之重,对于才情更重要的是品德。

    布迟手中的名帖像有千斤重,他不敢打开,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肮脏龌龊的出身,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在师尊眼中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跟着排队的队伍一步步挪动,直到到了他,俩人中的其中一人伸出手来向他讨要名帖,犹豫再三,布迟把手中的名帖递给男人,他低着头不敢看男人的眼睛,他生怕看到鄙夷之色。

    男人接过名帖,仔细翻阅一番,望向身侧的男人点了点头,另一名穿着白色夫子服的男人心领神会,除桌上拿起一枚木色的雕牌,用墨笔写上了三十四。

    “好了,快进去吧,万俟小公子。”

    男人将名帖和木牌一块还给布迟,孩童的愣了愣,看着手中的名帖和木牌,大脑一片空白。

    布迟拿着考牌走入旁边的凉亭等候主考官的吩咐,与他一同在这里等着的,还有许多其他孩童。

    他在凉亭最偏僻处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席地而坐,心情灰暗且压抑,如同薄雾纠缠着枯枝。

    自己真的有资格在这里吗?

    他们又为何愿意让自己进来。

    娼妓之子

    乞丐之子

    卑贱肮脏

    他抬头看着远方平复心情,强忍着困惑轻轻掀开名帖,待他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瞳孔放大,眼圈微微一红,霎时间,一道刺眼的阳光驱散浑浊黑暗,也照亮他心底的那根刺。

    名帖上正儿八经的写着:

    万俟一伶

    万俟府大房嫡女万俟穗岁名下贤契,信女愿为此子背负天下骂名,皇天后土,佑我皇朝,法度严明,百官畏服,此乃皇权之威也!若犯朝纲,自会代其以死谢罪!

    名帖上加盖着官府的文书以及万俟穗岁的手印。

    师尊,她是拿她自己的性命名声在赌。

    赌他的前程。

    甚至她赐了自己姓氏,可并未剥夺娘亲为他起的字,万俟是万俟穗岁的万俟,一伶是浮舟一伶的一伶。

    三炷香之后,育才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人头涌动,万俟穗岁一抬眼,便看见了夫子。

    他身着玄色长衫,外头披了一件白色的长袄,束玉冠,身姿清瘦却挺直,文人礼风骨情,在他身上形容的恰到好处。

    后来万俟穗岁才知道此人名唤沈岸,是育才院的院长。

    “今日报名参考学生一共一百三十人,录前七,接下来会张贴榜单通报名单,学生七日后凭录取单入院。”

    “第一名,林清樾。”

    “第二名,季淮之。”

    “第三名,姜至。”

    ………………

    每念一个名字,万俟穗岁眉尾的高度都会被压弯一个层次,眼看前二十名都要被念完了,还不见小团子的半点风声,心底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第七名,万俟一伶。”

    ……

    终于在最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回答,悬着的心稳稳落回原处,压弯的眉头舒展开来。

    松萝和翠玉闻言喜上眉梢,打心底为布迟感到高兴。

    “主子,我就说吧,我做事你放心,原卷在手,怎么会考不上。”

    松萝靠近万俟穗岁以俩人能听到的音量邀功,洋洋自得。

    “回去让翠玉给你蒸两盘桂花糕,算嘉奖了。”

    “嘿嘿嘿,主子最好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会守口如瓶。

    三人在院口等了许久,直到周围的考生及其家眷都散去,只剩下她们三人,布迟才从门口出来。

    不同的是,这次他身后跟着一人。

    “师尊,这位是斐楷先生。”

    小团子指了指身后人,一身白衣如同书卷中走出的俊雅公子,见了万俟穗岁,俯首作揖柔声:“万俟二小姐。”

    “斐楷先生,您与我是第一次见面,可曾听闻过我身上的传闻,愿与我搭话,倒是穗岁莫大的荣幸。”万俟穗岁弓腰一礼回应道。

    “略有耳闻,但三人成虎,谣言止于智者,今日见了二小姐,反倒是坐实了这句话。”

    “万俟将军在外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保我大初千秋万代,生下的女儿定不一般,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倒是见上了,是斐某的荣幸。”

    斐楷扶了扶万俟穗岁低着的手腕。

    “万俟小公子尊称二小姐为师尊,刚才我问过他,知晓二小姐为小公子的付出,斐某佩服,二小姐也值得小公子的一句师尊。”

    “按道理来说,小公子今日不该出现在这里,可二小姐给了他机会,他也确有国之栋梁的潜质,裴某会将他收在名下细心培养,定不负二小姐的良苦用心。”

    回到马车上,万俟穗岁便问布迟今日的考卷可是昨日晚上他给的那份,布迟摇头。

    “师尊给的那套卷子,上面没有一题是今日卷面上有的。”

    稚嫩的声音传入松萝的耳里,惊的她缰绳一紧,把马给拉住停了下来,松萝急忙拉开布帘问到:“怎会?那试题那卷子是我实打实看着李焱拿出来的,怎么会和今日考的不一样?”

    “裴先生说李焱并非主考官,真正的出题主考官是沈岸。”小团子淡淡道。

    “那这么说,小公子是凭自己考上的?好样的,没白吃我做的糕。”

    翠玉从她们口中大概懂了些门路,偷考卷蒙蔽主考官在她看来怎么样都是要杀头的大罪,可自从二小姐病了一场,秉性脾气都与从前大不相同,可她不讨厌这样子的小姐,身处将门世家,天子脚下与虎谋皮,多留些退路总是好的。

    “我都说了师尊要信我,我可是师尊的徒弟。”

    布迟托腮望向万俟穗岁。

    “我信你,为师从未说过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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