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柳巷之地，翩翩少年郎搂着花魁，低垂眼眸，继而定定地凝视着她，道：“安乐公主当明了微臣之意吧。”
花魁唇角轻扬，那笑意虽不明显，却悉数落入晓千婳眼中。
“不……不……”
晓千婳脚底一软，险些向后摔倒。
画风一转，好友程尚苒跪在天子轶事殿中，杜万纾摇着桃花扇，悠哉道：“程氏嫁与太子为妻，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黎明百姓偷人，现已人赃并获，程氏有违女德，不守妇道，请皇上细细定夺。”
“父王三思，嫂嫂并非此等作践之人。”晓千婳不甘，拉扯着太子的官服尾摆，愤愤道：“兄长，你替嫂嫂求求情，好不好？”
太子任凭晓千婳拉扯，薄唇紧抿，不执一辞。
“安乐公主不必介怀，朕自有分寸。”宁瑞帝冷哼一声，拂袖道，“来人啊，将程尚苒一族关押，择日再审。”
朝堂上两位严肃面容的带刀侍卫高抬腿夺步走来，不由分说直将程尚苒纷纷拖起便走，任凭晓千婳如何在后拖拽，也无动于衷。
她大喊道：“父王，此事还需仔细定夺，不能草下定论！”
“安乐公主此次姻缘未成，父王知晓你心中难过，程尚苒犯了戒律，肖肖这婢子也不知晓安慰着点，尽是无用之徒。父王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玩伴。”
说着，一个面露阴暗笑容，唇角一侧勾起阴恻恻的丫鬟朝她走来。
周围官员讽刺笑着：“公主殿下，你就接受吧。”
“安乐公主，何苦为了此等女子失了身份呢？”
晓千婳软着脚，不慎跌坐在地上，绝望地摇头。
“不！”
晓千婳蓦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云顶檀木梁，侧首望去，尽是珍珠帘幕。
她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几缕青丝。
“肖肖，肖肖！”
她轻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心中犹自砰砰直跳。
“公主殿下可是梦魇了？”肖肖快步走入内室，只见晓千婳正自点头，遂将手中的铜盆置于一旁矮脚茶几上。
“今儿个太后娘娘传召公主殿下进宫，说是有体己话要与公主殿下讲，公主殿下缓缓，我们便启程吧。”
肖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将晓千婳扶起，隔着雪白的内衬轻抚她的背，又从青衣上扯下一方绣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晓千婳额上的汗水。
“公主殿下，可要更衣？”肖肖见晓千婳情绪逐渐平复，柔声问道。
晓千婳微微颔首，肖肖便将备好的衣衫为她换上，服侍得颇为周到。
今日她着一袭藕粉长纱裙，两鬓垂下几缕碎发，和田玉镶鎏金簪盘起青丝，尾部的流苏微微飘拂。
一切准备妥当，主仆二人便朝着皇宫方向进发。
红漆高墙环绕的拂缘殿，金碧辉煌的琉璃瓦覆盖着重叠的屋檐，庄严气派。
随着管事公公那尖锐的通传声，晓千婳移着莲步来到了殿中。
只见太后斜倚在红木软榻上，双目紧闭，神色凝重，长长的指甲轻轻抵着额头，似乎在静思冥想。
晓千婳心中暗自思忖，不知是否应该出言打扰。
她恭敬地叠起双手，微微屈膝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孙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她的嗓音娇软甜胧，犹如六月澄澈甘泉，给人以清凉舒适之感。
肖肖随着晓千婳福了福身子，便默默静候她身旁。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恍若还沉浸在上一刻的长思中。
她的头上戴了黛青色宽带抹额，双龙戏珠缀在正中间，满头白发银丝，垂垂老矣。
闻言，缓缓坐起，眼前的小辈面色苍白，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的憔悴，不禁一阵感伤。
“安乐啊，快快起来。”
见小辈起身后，太后复言，“近日以来，你消瘦了许多。”
“你与杜家的事，哀家都知晓了，女儿家的，哪禁得起如此折腾，杜家如此做为，真叫人内心酸苦。”
“让哀家为你做主，定要惩治那浑小子不可。”
堂堂公主，怎能成长安城内笑柄，茶余饭后之谈资？
晓千婳眸色暗然一瞬，谦恭有礼道：“谢皇祖母疼爱，孙儿诚然委屈，然须承担此实情，断不可劳烦皇祖母。孙儿若行此事，纵事有转圜，或非实质性逆转，届时，便是枉费皇祖母一片心意了。”
太后道：“纵如此，如不及时挽回，哀家忧心你日后伤心难过，悔恨却无济于事。不若趁此时事未成定局，尽力挽回。”
“毕竟，哀家能为你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晓千婳静默片刻，偏头瞥见窗棂，一丝温暖的阳光斜射而入，顺着那光线望去，但见枝头随风轻舞，摇曳生姿，香气袭人。
她深吸一口气，感念世间万物，阳光温暖人心，清风送来芬芳。
人生难得可贵的，不仅是缱绻的爱情，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以及相伴同行的友情。
其实，在踏出落仙院那一刻，她的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皇祖母，孙儿已想通透，孙儿心中所执，无非求一生活安稳罢了，夫妻必当相亲相爱，否则便无意义。”
慈暖太后眉心的皱纹加深，忧心忡忡：“罢了，你自有主张，哀家年迈，亦无暇顾及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了。”
一身冷色系圆领袍衫，腰束革带的带刀侍卫轻步迈进，于殿前“扑通”跪下，高声禀报：“报，轶事殿传来消息，杜家公子杜万纾因拒婚一事被问罪抗旨，怕是凶多吉少。”
晓千婳闻言腿脚一软，倒退一步。
随即提起裙摆，双膝跪地，双手落在前方金砖上，不卑不亢道：“孙儿深知此言不妥，但孙儿此刻需即刻动身前往朝殿，此事因孙儿而起，必须由孙儿了结。”
太后挥挥手，屏退带刀侍卫，语重心长道：“既然如此，便去吧。只是，莫要委屈了自己。”
轶事殿外，管事公公挥动手中拂尘，嗓音尖锐地传报：“安乐公主求见——”
“传。”
殿内，一把镶金盘龙宝座巍然矗立，宝座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宁瑞帝，雄姿英气，气吞山河。
晓千婳步进殿中，满朝文武分列朝堂两侧，恭敬而立，手持白釉鎏金笏板，低眉垂首，静候谕令。
唯独殿中一人跪立中央，与晓千婳对视一眼，随即垂首，叫人难窥其眼底情绪。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此刻的他已不复往日光彩照人。
略显前倾的脖颈，倔强坚挺的脊背，愈发显得落魄不堪，恍若堕入凡尘的神祇。
宁瑞帝端坐于宝座之上，龙袍加身，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目光锐利如鹰，睥睨群臣，冷声问道：“爱卿本为朕之左右手，结为秦晋之好，两家共襄盛举，为何偏要抗旨不尊？”
“皇上应最是清楚，罪臣身不由己。”
杜万纾微微俯首，姿态略显谦卑，笏板却高举过头顶，似诚恳至极。
他早已备妥为他人着想之辞，倒是天衣无缝。
他就这么想与她划清界限吗？
“儿臣参见父王。”晓千婳轻叠双手，置于腰间，微微下蹲行礼，将来意款款道来，“朝堂之事，本不该儿臣插手，但此事与儿臣切身相关，还请父王允儿臣旁听。”
“无妨，平身吧。”
宁瑞帝颔首示意，又将目光转至跪地的杜万纾，语气加了一分锐气，施压道：“爱卿这是何意，莫不是在怪罪朕，明知故问吗？”
杜万纾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即刻拂袖拜了三拜：“罪臣不敢，罪臣罪该万死。”
武将杜声挺身而出，笏板高举，惊慌跪地，摆正歪斜的黛青色乌纱帽，花白的胡子衬得脸色青紫：“皇上息怒，犬子不识大体，此事确有失当，杜家跟随皇上多年，忠心耿耿，断不敢生异心，亦不敢质疑皇上您啊。”
宁瑞帝明黄长袖向两旁重拂，掀起汹涌不平的风浪，他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地讽刺道：“杜老将军护子心切，好一出父子情深啊。”
“多谢父王挂念，但此乃儿臣私事，便让儿臣这当事人来了结吧。”晓千婳微微下蹲福身，上前一步，转而面向杜万纾，“能与杜公子相伴多年，已是儿臣之大幸。”
“若以公主身份，强行将杜公子留在身边，便是儿臣心胸狭隘了。儿臣不愿强求他人，此事就此作罢，权当是儿臣一人的痴心妄想，让杜公子为难了。”
杜万纾抬头，眼中神色复杂，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乐公主，此刻竟为一介草民，放下身段。
朝廷之上，议论声四起，大臣们交头接耳。
“这成何体统啊。”
“公主一介女流，何故谈羞耻之言。”
“诶，此言差矣，公主此等风采气度，天下大多数男子亦不及啊。”
“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宁瑞帝话语一如常态，却不怒自威：“朝廷乃庄严肃静之地，众爱卿在朝堂之上喧哗又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轶事殿中骤然间鸦雀无声。
“罢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多加干涉，安乐啊，你长大了，能自食其力了，父王甚是欣慰，但若是撑不住了，便与父王言说，父王会替你做主的。”
宁瑞帝话锋一转，掌权人的威严气势彰显，“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轶事殿外，文武百官身着深褐常服，三五成群，仍在议论不止。
“这公主对杜声之子用情至深啊。”
“老朽看，的确如此。”
“公主在朝堂之上的一番说辞，对杜声之子是幸事。但女子如此，终究不妥。皇室宗亲，亦丢不起这个脸面，不知皇上为何放过杜声之子。”
“说不定是皇上自己不愿他们在一起呢。”
“嘘，莫胡言，你老儿胆子够大，皇室之事，岂能妄议，如此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声点，安乐公主在后面呢。”
“罢了罢了，莫谈国事。”
晓千婳携同肖肖一路听罢，阴沉着脸，陷入沉思。
“安乐公主。”
身后传来男子独有的清冽磁性嗓音，那熟悉的声音，令她心中微微一震。
正午时分，微风吹拂，阳光倾落，透过株株海棠缝隙洒落于身，而晓千婳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她顿住，犹豫半刻，转头便看见了杜万纾在光里踱步而来，眉目俊朗，气质清贵。
杜万纾垂眸，欲摘下晓千婳青丝中的点点海棠花。
晓千婳偏头躲避。
“杜公子，此举何意？”
“千婳，是我对不住你。”
晓千婳嗤笑：“无碍，只愿杜公子能对程氏一家手下留情。”
她顿了顿，看了肖肖一眼：“我们走。”
“是，公主殿下。”肖肖终是忍不住，转头多嘴道：“那嫁衣可是我们公主一针一线绣的，历时十二个月，双手都不知被针扎破了多少次。”
这话落地无声，晓千婳继续走着，恍若未闻，只是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眼眸中掠过怀念。
原来，自己那么早以前就决意嫁给他了。
说是怀念，倒不如是说是往事如梦，已经走得太远，回不去了。
她轻声叹息，似在感慨，又似在自嘲。
走了一程，肖肖往后偷瞧了一眼，见杜万纾在原地愣着，一个小厮左掌右拳拢屈，两臂屈圆，汇报着什么，两人便匆匆走了。
她偏头在晓千婳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咱就这么走了？”
“无妨。肖肖，我们许久未去程家了。今日，去一趟吧。”
上了马车，晓千婳便合上眼养神。
意识混沌间，听见肖肖轻轻吩咐马夫事项，轻手轻脚回到马车里。
近日琐事接二连三地发生，都未曾预料。
她心仪杜公子良久，此事不了了之。
程晓苒一事，定不能如此草率了事。
“公主殿下，程家到了。”
马车停下，晓千婳霎时间清醒。
躬身下车后，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映入眼帘，朱漆大门上方，高悬龙飞凤舞的“程府”二字匾额，两侧分立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虽不及皇宫金碧辉煌，却别有一番庄重威严之感。
伴随小厮通传，不多时，程晓苒携一袭素白轻罗云锦裙，提着裙摆，笑意盈盈，前来迎接她。
“千婳，你来得正是时候，恰好，杜万纾与太子殿下亦在此，我一人与之对峙，着实局促。”她顿了顿，“快进来，外边风大。”
“参见嫂嫂。”
晓千婳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们齐聚一堂是为何？
花魁唇角轻扬，那笑意虽不明显，却悉数落入晓千婳眼中。
“不……不……”
晓千婳脚底一软，险些向后摔倒。
画风一转，好友程尚苒跪在天子轶事殿中，杜万纾摇着桃花扇，悠哉道：“程氏嫁与太子为妻，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黎明百姓偷人，现已人赃并获，程氏有违女德，不守妇道，请皇上细细定夺。”
“父王三思，嫂嫂并非此等作践之人。”晓千婳不甘，拉扯着太子的官服尾摆，愤愤道：“兄长，你替嫂嫂求求情，好不好？”
太子任凭晓千婳拉扯，薄唇紧抿，不执一辞。
“安乐公主不必介怀，朕自有分寸。”宁瑞帝冷哼一声，拂袖道，“来人啊，将程尚苒一族关押，择日再审。”
朝堂上两位严肃面容的带刀侍卫高抬腿夺步走来，不由分说直将程尚苒纷纷拖起便走，任凭晓千婳如何在后拖拽，也无动于衷。
她大喊道：“父王，此事还需仔细定夺，不能草下定论！”
“安乐公主此次姻缘未成，父王知晓你心中难过，程尚苒犯了戒律，肖肖这婢子也不知晓安慰着点，尽是无用之徒。父王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玩伴。”
说着，一个面露阴暗笑容，唇角一侧勾起阴恻恻的丫鬟朝她走来。
周围官员讽刺笑着：“公主殿下，你就接受吧。”
“安乐公主，何苦为了此等女子失了身份呢？”
晓千婳软着脚，不慎跌坐在地上，绝望地摇头。
“不！”
晓千婳蓦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云顶檀木梁，侧首望去，尽是珍珠帘幕。
她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几缕青丝。
“肖肖，肖肖！”
她轻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心中犹自砰砰直跳。
“公主殿下可是梦魇了？”肖肖快步走入内室，只见晓千婳正自点头，遂将手中的铜盆置于一旁矮脚茶几上。
“今儿个太后娘娘传召公主殿下进宫，说是有体己话要与公主殿下讲，公主殿下缓缓，我们便启程吧。”
肖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将晓千婳扶起，隔着雪白的内衬轻抚她的背，又从青衣上扯下一方绣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晓千婳额上的汗水。
“公主殿下，可要更衣？”肖肖见晓千婳情绪逐渐平复，柔声问道。
晓千婳微微颔首，肖肖便将备好的衣衫为她换上，服侍得颇为周到。
今日她着一袭藕粉长纱裙，两鬓垂下几缕碎发，和田玉镶鎏金簪盘起青丝，尾部的流苏微微飘拂。
一切准备妥当，主仆二人便朝着皇宫方向进发。
红漆高墙环绕的拂缘殿，金碧辉煌的琉璃瓦覆盖着重叠的屋檐，庄严气派。
随着管事公公那尖锐的通传声，晓千婳移着莲步来到了殿中。
只见太后斜倚在红木软榻上，双目紧闭，神色凝重，长长的指甲轻轻抵着额头，似乎在静思冥想。
晓千婳心中暗自思忖，不知是否应该出言打扰。
她恭敬地叠起双手，微微屈膝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孙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她的嗓音娇软甜胧，犹如六月澄澈甘泉，给人以清凉舒适之感。
肖肖随着晓千婳福了福身子，便默默静候她身旁。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恍若还沉浸在上一刻的长思中。
她的头上戴了黛青色宽带抹额，双龙戏珠缀在正中间，满头白发银丝，垂垂老矣。
闻言，缓缓坐起，眼前的小辈面色苍白，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的憔悴，不禁一阵感伤。
“安乐啊，快快起来。”
见小辈起身后，太后复言，“近日以来，你消瘦了许多。”
“你与杜家的事，哀家都知晓了，女儿家的，哪禁得起如此折腾，杜家如此做为，真叫人内心酸苦。”
“让哀家为你做主，定要惩治那浑小子不可。”
堂堂公主，怎能成长安城内笑柄，茶余饭后之谈资？
晓千婳眸色暗然一瞬，谦恭有礼道：“谢皇祖母疼爱，孙儿诚然委屈，然须承担此实情，断不可劳烦皇祖母。孙儿若行此事，纵事有转圜，或非实质性逆转，届时，便是枉费皇祖母一片心意了。”
太后道：“纵如此，如不及时挽回，哀家忧心你日后伤心难过，悔恨却无济于事。不若趁此时事未成定局，尽力挽回。”
“毕竟，哀家能为你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晓千婳静默片刻，偏头瞥见窗棂，一丝温暖的阳光斜射而入，顺着那光线望去，但见枝头随风轻舞，摇曳生姿，香气袭人。
她深吸一口气，感念世间万物，阳光温暖人心，清风送来芬芳。
人生难得可贵的，不仅是缱绻的爱情，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以及相伴同行的友情。
其实，在踏出落仙院那一刻，她的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皇祖母，孙儿已想通透，孙儿心中所执，无非求一生活安稳罢了，夫妻必当相亲相爱，否则便无意义。”
慈暖太后眉心的皱纹加深，忧心忡忡：“罢了，你自有主张，哀家年迈，亦无暇顾及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了。”
一身冷色系圆领袍衫，腰束革带的带刀侍卫轻步迈进，于殿前“扑通”跪下，高声禀报：“报，轶事殿传来消息，杜家公子杜万纾因拒婚一事被问罪抗旨，怕是凶多吉少。”
晓千婳闻言腿脚一软，倒退一步。
随即提起裙摆，双膝跪地，双手落在前方金砖上，不卑不亢道：“孙儿深知此言不妥，但孙儿此刻需即刻动身前往朝殿，此事因孙儿而起，必须由孙儿了结。”
太后挥挥手，屏退带刀侍卫，语重心长道：“既然如此，便去吧。只是，莫要委屈了自己。”
轶事殿外，管事公公挥动手中拂尘，嗓音尖锐地传报：“安乐公主求见——”
“传。”
殿内，一把镶金盘龙宝座巍然矗立，宝座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宁瑞帝，雄姿英气，气吞山河。
晓千婳步进殿中，满朝文武分列朝堂两侧，恭敬而立，手持白釉鎏金笏板，低眉垂首，静候谕令。
唯独殿中一人跪立中央，与晓千婳对视一眼，随即垂首，叫人难窥其眼底情绪。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此刻的他已不复往日光彩照人。
略显前倾的脖颈，倔强坚挺的脊背，愈发显得落魄不堪，恍若堕入凡尘的神祇。
宁瑞帝端坐于宝座之上，龙袍加身，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目光锐利如鹰，睥睨群臣，冷声问道：“爱卿本为朕之左右手，结为秦晋之好，两家共襄盛举，为何偏要抗旨不尊？”
“皇上应最是清楚，罪臣身不由己。”
杜万纾微微俯首，姿态略显谦卑，笏板却高举过头顶，似诚恳至极。
他早已备妥为他人着想之辞，倒是天衣无缝。
他就这么想与她划清界限吗？
“儿臣参见父王。”晓千婳轻叠双手，置于腰间，微微下蹲行礼，将来意款款道来，“朝堂之事，本不该儿臣插手，但此事与儿臣切身相关，还请父王允儿臣旁听。”
“无妨，平身吧。”
宁瑞帝颔首示意，又将目光转至跪地的杜万纾，语气加了一分锐气，施压道：“爱卿这是何意，莫不是在怪罪朕，明知故问吗？”
杜万纾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即刻拂袖拜了三拜：“罪臣不敢，罪臣罪该万死。”
武将杜声挺身而出，笏板高举，惊慌跪地，摆正歪斜的黛青色乌纱帽，花白的胡子衬得脸色青紫：“皇上息怒，犬子不识大体，此事确有失当，杜家跟随皇上多年，忠心耿耿，断不敢生异心，亦不敢质疑皇上您啊。”
宁瑞帝明黄长袖向两旁重拂，掀起汹涌不平的风浪，他怒目圆睁，声色俱厉地讽刺道：“杜老将军护子心切，好一出父子情深啊。”
“多谢父王挂念，但此乃儿臣私事，便让儿臣这当事人来了结吧。”晓千婳微微下蹲福身，上前一步，转而面向杜万纾，“能与杜公子相伴多年，已是儿臣之大幸。”
“若以公主身份，强行将杜公子留在身边，便是儿臣心胸狭隘了。儿臣不愿强求他人，此事就此作罢，权当是儿臣一人的痴心妄想，让杜公子为难了。”
杜万纾抬头，眼中神色复杂，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安乐公主，此刻竟为一介草民，放下身段。
朝廷之上，议论声四起，大臣们交头接耳。
“这成何体统啊。”
“公主一介女流，何故谈羞耻之言。”
“诶，此言差矣，公主此等风采气度，天下大多数男子亦不及啊。”
“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宁瑞帝话语一如常态，却不怒自威：“朝廷乃庄严肃静之地，众爱卿在朝堂之上喧哗又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轶事殿中骤然间鸦雀无声。
“罢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多加干涉，安乐啊，你长大了，能自食其力了，父王甚是欣慰，但若是撑不住了，便与父王言说，父王会替你做主的。”
宁瑞帝话锋一转，掌权人的威严气势彰显，“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轶事殿外，文武百官身着深褐常服，三五成群，仍在议论不止。
“这公主对杜声之子用情至深啊。”
“老朽看，的确如此。”
“公主在朝堂之上的一番说辞，对杜声之子是幸事。但女子如此，终究不妥。皇室宗亲，亦丢不起这个脸面，不知皇上为何放过杜声之子。”
“说不定是皇上自己不愿他们在一起呢。”
“嘘，莫胡言，你老儿胆子够大，皇室之事，岂能妄议，如此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声点，安乐公主在后面呢。”
“罢了罢了，莫谈国事。”
晓千婳携同肖肖一路听罢，阴沉着脸，陷入沉思。
“安乐公主。”
身后传来男子独有的清冽磁性嗓音，那熟悉的声音，令她心中微微一震。
正午时分，微风吹拂，阳光倾落，透过株株海棠缝隙洒落于身，而晓千婳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她顿住，犹豫半刻，转头便看见了杜万纾在光里踱步而来，眉目俊朗，气质清贵。
杜万纾垂眸，欲摘下晓千婳青丝中的点点海棠花。
晓千婳偏头躲避。
“杜公子，此举何意？”
“千婳，是我对不住你。”
晓千婳嗤笑：“无碍，只愿杜公子能对程氏一家手下留情。”
她顿了顿，看了肖肖一眼：“我们走。”
“是，公主殿下。”肖肖终是忍不住，转头多嘴道：“那嫁衣可是我们公主一针一线绣的，历时十二个月，双手都不知被针扎破了多少次。”
这话落地无声，晓千婳继续走着，恍若未闻，只是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眼眸中掠过怀念。
原来，自己那么早以前就决意嫁给他了。
说是怀念，倒不如是说是往事如梦，已经走得太远，回不去了。
她轻声叹息，似在感慨，又似在自嘲。
走了一程，肖肖往后偷瞧了一眼，见杜万纾在原地愣着，一个小厮左掌右拳拢屈，两臂屈圆，汇报着什么，两人便匆匆走了。
她偏头在晓千婳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咱就这么走了？”
“无妨。肖肖，我们许久未去程家了。今日，去一趟吧。”
上了马车，晓千婳便合上眼养神。
意识混沌间，听见肖肖轻轻吩咐马夫事项，轻手轻脚回到马车里。
近日琐事接二连三地发生，都未曾预料。
她心仪杜公子良久，此事不了了之。
程晓苒一事，定不能如此草率了事。
“公主殿下，程家到了。”
马车停下，晓千婳霎时间清醒。
躬身下车后，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映入眼帘，朱漆大门上方，高悬龙飞凤舞的“程府”二字匾额，两侧分立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虽不及皇宫金碧辉煌，却别有一番庄重威严之感。
伴随小厮通传，不多时，程晓苒携一袭素白轻罗云锦裙，提着裙摆，笑意盈盈，前来迎接她。
“千婳，你来得正是时候，恰好，杜万纾与太子殿下亦在此，我一人与之对峙，着实局促。”她顿了顿，“快进来，外边风大。”
“参见嫂嫂。”
晓千婳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们齐聚一堂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