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不太平。

    阿好简单擦了脸,拿着一本破旧的书和半瓶没喝完的绿宝爬上了窄阁楼。不远处的动静丝丝缕缕地传遍了整个城寨。她耸耸肩,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悠哉地翻起了书。

    男人被各方势力穷追猛打,糊里糊涂地闯进了太湖楼。发廊的门猛地被踹开,他慌张地拿起一把剪刀,挟持住银发男人,试图恐吓威胁住追杀他的人。

    谁知那帮人反而偃旗息鼓,为首的信一甚至有兴致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唇间。他缓缓吐烟圈,挑了挑眉,静静地倚靠在一边看好戏。

    龙卷风面上的神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看着鱼涌而入的人也没有丝毫意外。他隐在墨镜下的眼睛顿闪寒光,只稍稍运气,三两下就轻松将人撂倒。他掸掸烟灰,摇摇头,哼笑一声,“没大没小。”他缓步走到椅子前坐下,语气低沉,“什么事啊。”

    信一将男人被王九追杀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龙卷风。

    “又是个麻烦精。”

    楼下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响,是燕芬带着鱼蛋妹回家了。

    “阿好姐姐。”鱼蛋妹兴致勃勃地爬上楼梯,忍不住跟她分享起今晚城寨发生的大事,“大件事。”

    阿好合起书本,胃口也被勾起来了,“什么事啊。”

    “今晚有人闯进城寨了,还冲进了龙城发廊。”鱼蛋妹努努嘴,稚嫩的脸蛋上满是天真的笑容,她蹭到阿好身边,点评了一句,“他惨咯。”

    阿好垂下眼睛,估摸着今晚信一就是赶去处理这件麻烦事儿的。

    “鱼蛋妹,快点去冲凉啦。”燕芬抬头朝楼上吼了一句,“你一身鱼腥味,小心熏着阿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鱼蛋妹乖巧应声,不忘回头朝阿好道,“阿好姐姐,等会儿能给我讲故事嘛。”

    阿好温柔点点头,“好,没问题。”

    听到这话,鱼蛋妹才肯下乖乖楼洗澡去。

    暗黄的光透过窗门缝隙透入,她的脑袋倚靠着墙,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远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折弄着书页一角,指尖抠出一道道淡淡划痕。她的脑海中不可控制地不断浮现出他的身影,想象着他可能遭遇的种种危险,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让担忧愈发深沉。

    她默默然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绿宝咬住吸管慢慢吸着。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沉重的动静,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阿好心头一惊,迅速转头望向窗外,眼睛瞬间睁大,满是惊愕与警惕,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心也随之砰砰乱跳。

    阿好小心翼翼地推开窗门,眼神四处游走张望,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风尘血迹的男人倒在她窗外的遮雨棚顶上,正如饿狼扑食般啃着一块光酥饼。她心有余悸,但看到那男人狼狈不堪,浑身是伤,有些心软。她支身推开窗门,将手中剩下的半瓶绿宝递了出去。

    “哥哥,请你喝。”

    男人闻声抬头,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阿好,他半信半疑地伸手接过那瓶喝了大半的绿宝,浅尝一口后,干脆丢掉吸管仰头猛灌,看上去已经饿了很久。

    “阿好姐姐,你望什么啊。”

    这时,鱼蛋妹已经洗漱完回来,阿好连忙关上窗户,摇摇头,“没什么。来吧,我给你讲故事,但说好,只讲三个,讲完就要乖乖睡觉啦。”

    第二天一早,阿好像往常一样准时去凉果铺开工,这一路上她听见了不少关于昨晚的传言。士多店的奀叔跟棋友低声道,“昨晚有个后生仔浑身是血地倒在路口,吓死个人。”

    “听说是他没大没小地闯进龙哥的发廊,搞这么大一件事,不被断只手就不错了。”

    凉果铺的两个阿婆早早就开档上工,梁阿婆同李师奶一见阿好,就忍不住想要盘问昨晚她跟信一约会的情况。李师奶一把拉过阿好,满面堆笑地问道:“怎么样啊?”

    阿好一头雾水,边系围裙边道。“什么?”

    梁阿婆啧了一声,急道,“昨晚跟信仔出去吃饭,怎么样?”

    “啊。”阿好垂下眉头,眼神有些暗淡,强颜欢笑,“他临时有事,昨晚没约成。”

    “啊?”

    梁阿婆和李师奶不约而同地发出声音,有些失望。

    “也是,昨晚发生这么大摊事,信仔是要挺身而出的。”李师奶拍拍阿好肩头,开解道,“下次再约过咯,来日方长。”

    阿好挽好袖子,坐下开工,“我们就是朋友,他于我有恩... ”

    梁阿婆摆摆手,立刻打断了阿好的话,“哎呀,一来二去不就熟起来了嘛,谁不是从朋友开始的呢?”

    阿好无语凝噎,只是默默地低头做着手中的活计,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无法集中,感觉有一股复杂的情绪牢牢地堵在她的心口。

    李师奶和梁阿婆见阿好不再搭话,也识趣地不再多言。

    她对信一,有说不清的复杂感觉。

    摆平了陈洛军的事后,信一这两天才有空跟四仔十二少叙旧。三人从一家棋牌室出来,嘈杂的人声、麻将的碰撞声仍在耳边回荡。他们拐出阴暗逼仄的巷子,走向弥漫诱人香气的大排档。

    “信一,你今天咩回事?一整天魂不守舍的。”十二少用力拍了拍信一的肩膀,满脸疑惑地问道。

    信一被拍得一个趔趄,挠了挠头,表情有些茫然,“没什么事,最近太累了。”

    “哟呵,你还装。”旁边的十二少满脸兴奋,笑着打趣道,“干嘛,思春啊。”

    “思你条捻。”

    见撬不开信一的嘴,十二少不死心地看向四仔。正翻看菜单的四仔似乎感受到身旁如炬的目光,语气轻飘飘,随口一句:“哦,他是思春了。”

    十二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直拍桌,“我就知道!”

    信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脑海中浮现出阿好的模样。但他很快收起笑容,眉头轻皱,嘴硬道:“你知道个屁。”

    十二少连忙追问:“阿好?”

    “关你捻事。”

    “就是阿好啦。”四仔干脆抢答,他拧眉横了眼信一,边烫碗筷边道,“几年没拍拖扮纯情啊,钟意人家就大方承认啦。”

    十二少哈哈大笑,伸手用力戳了戳信一的肩膀,“难得喔,终于有人敲开你的心了啊。”

    信一侧身一偏,躲开他的手,眼神闪躲,嘴硬地反驳:“别胡说,我只是当她是朋友,见她可怜才多关照她。”

    十二少接着起哄:“是是是,你菩萨转世,是个人你都帮。”

    信一皱起眉头,脸上满是担忧,“上次请她吃饭,我还放她飞机,都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

    “带束花,认真讲声对不起,女孩子都喜欢花,看到花心情肯定会好。”四仔是他们三人中感情经历最丰富的,他干脆给信一支招,“真诚点,总没错。”

    信一认真地点点头,“这主意听起来还行,我上哪儿弄花去啊?”

    十二少自信拍拍胸脯,指了指不远处的街道,“包我身上,一定挑束最靓的给你,”

    信一定了定神,重重点头,感激地看着两个兄弟,“行,今晚这顿我请。”

    又是一日清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房屋,洒在狭窄而潮湿的街巷。早餐档前热气腾腾,油条在油锅里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那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街头巷尾,人们为了新一天的生计匆忙奔走,脚步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今日阿好不用去凉果铺帮手,便去了燕芬的裁缝铺帮忙。阿好正坐在缝纫机前,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机器。

    突然,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来:“阿好姐姐,有人让我跟你说,今晚他在街口等你,想约你一起去看电影。”他说完,就将一张纸放在了裁缝机旁,很快就跑走了。

    阿好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她停下手中的活儿,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思绪如同那缠绕的丝线,乱成一团。

    燕芬在一旁整理着布料,看到阿好正对着一张纸条发呆,走过来轻轻问道:“阿好,怎么啦?”

    阿好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说道:“信一约我今晚出去。”

    燕芬微笑着说:“哇,信一开窍啦。”

    阿好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不是很想去”

    燕芬一眼就看穿了阿好的犹豫和窘迫,她拍了拍阿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看戏而已,别想太多,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阿好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游离:“我很感激他对我好,可是我.... 无以为报。”

    燕芬温和地看着阿好:“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女孩,事事都想着不要麻烦别人,不亏欠别人,但你要知道世上从无绝对的公平,人与人之间更没办法计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情,无论是友情,恩情还是爱情,都不是死数。”

    阿好沉默不语。

    “尊重自己感受啦。”燕芬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自己开心,舒服最重要。”

    这件事困扰了阿好一天,她一整天都没办法集中精神,绣花针刺破了指尖好几次,疼痛勉强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还是决定应约。

    夜幕低垂,霓虹灯招牌在湿润的街道上洒下一片片绚烂光影,喧嚣与烟火气交织着。

    信一揣着两张《最佳拍档》的戏票,在戏院外面等着。他身着一件棕色真皮夹克,夹克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那件亮眼的花蝴蝶似的花衬衫。他抱着一束火红色的玫瑰,打扮异常扎眼地站在一旁,引得不少人回头侧目,都在好奇是什么人值得他搞这么大阵仗。

    离电影开场前五分钟,阿好从巷口跑来。她身着一袭素色碎花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扎成马尾,几缕碎发因跑步而垂落在白皙脖颈边,恰似一朵清新绽放的茉莉。

    她看到信一的瞬间,浑身不自觉地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阿好!”信一赶忙迎上去,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光芒。他将手中十二少替他精心准备的花束递向她,说道:“送你的,算是道歉了,那日放你飞机,是我不对。”

    阿好的目光落在那束红玫瑰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很快又被犹豫取代。她眉头轻皱,嘴角微微下垂,双手交叠在身前,往后退了一大步,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她小声说道:“这花... ,我……我受不起。”她声音轻柔,说话时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信一的眼睛,身体还不自觉地往一侧微微倾斜,拉开与信一的距离。

    信一的笑容僵住,原本明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调整,嘴角努力上扬,挤出一丝笑容,坚持把花往前送了送,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单纯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就当是朋友之间的礼物,不用客气喔。”

    阿好咬了咬下唇,嘴唇都微微泛白,犹豫再三,才缓缓伸出手接过花束。手指不小心碰到信一的手,两人像触电般迅速缩了回去。阿好抱着花,双手紧紧攥着花束的包装纸,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她脸颊瞬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她低着头,下巴几乎要埋进衣领里,不敢看信一的眼睛,轻声说:“多谢。”

    “不用。”

    这种诡异的氛围就这么一直蔓延着。

    信一选的电影是最轻松欢快的喜剧片。但信一和阿好谁都没有一点笑意,喜剧硬生生变成悲情剧。信一几次想找话题打破沉默,嘴巴微张,刚要开口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把话咽回去。他眉头不自觉皱起,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与无奈。

    阿好则紧紧抱着花束,手臂紧贴身体,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她眼睛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电影,刻意与信一保持着距离,仿佛两人只是偶然遇到的陌生人。

    信一的心思也全然不在电影上,忍不住偷偷观察阿好的表情,眼睛时不时瞟向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痕迹。可看到阿好一副避而远之的状态,他眼神变得愈发失落,眉头也越皱越紧,最后泄气地瘫在椅子上,兴致缺缺。

    阿好察觉到了信一的目光,表情变得更加局促。她眼睛虽然看着荧幕,可眼神空洞,明显思绪早已飘远,对剧情充耳不闻。

    看完戏,两人走出戏院。

    看完戏从戏院出来,夜晚的风透着丝丝凉意,肆意地撩动着衣角。两人并肩走着,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想开口打破沉默的意思。

    信一满心困惑,偷偷打量身旁的阿好,她一直低着头,月光勾勒出她小巧的侧脸,可那刻意保持的距离,却像一堵无形的墙。

    一路上,信一都在回想今晚阿好的种种表现。从初见花束时的犹豫,到走路时刻意拉开的距离,还有看戏时的心不在焉。他忍不住琢磨,他不理解阿好突变的态度,她突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心里很没底,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终于,信一按捺不住,打破沉默:“阿好,今天这戏,你觉得咋样?”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缓和气氛,可声音里还是透着一丝紧张。

    阿好抬起头,眼神有些闪躲,目光落在街边闪烁的霓虹招牌上,“挺好的,电影是挺好笑的。”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说完便又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信一直来直去惯了,演都不想演了,他连忙跟上,咬咬牙,鼓起勇气问道:“阿好,是不是我送的花你不喜欢?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与不安,紧紧盯着阿好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阿好的脚步顿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花束,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说喜欢,可又怕这份喜欢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纠结。犹豫片刻,她避开信一的眼神,小声说道:“没有啊。你送的花……很漂亮,只是我今天有点累了。”

    信一的心猛地一沉,“累了”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希望。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是,我应该星期六日再约你。忘记你早上还要帮工。”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愈发压抑。信一绞尽脑汁想找话题打破僵局,可每次开口,阿好都只是蹦几个词简单回应,眼神始终飘忽不定。

    很快就走家门口了。

    信一站定,看着阿好,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合适。阿好也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摆弄着花束的包装纸。

    许久,信一轻声说:“那,你早点休息吧。”

    阿好微微点头,“好,多谢你今晚请我看戏。”说完,她转身推开门,没有一点犹豫地关上门。

    信一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中五味杂陈。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阿好房间的灯亮起,又缓缓熄灭,才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在霓虹灯和月色下拉得很长很长,满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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