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此时正值初冬时节，离凌国国都汴京两千里的偏僻群山中，坐落着一片村落。
“牛儿村”这片村庄人口并不算多，仅有二三十户人家，大多都是农户。
住在进村头的苏大壮，却不是这片的多数农户之一。
村头附近的一家茅屋，“砰”一声重响。
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暴力破开，吓得正在收衣服的女人一个激灵，抱着粗布补丁衣裳的胳膊微微颤抖看向来处。
这声响同样惊醒了还躺在屋内的小女娃，她猛地睁眼，如同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呼吸。
待呼吸平缓，头上一阵剧痛，一股浓烈难闻的药草味充斥了她的鼻腔。
眼前是光线昏暗的小房间，只有一扇透光不透明的小窗，四周墙面都是泥土堆砌，房梁低矮仅有零星几根长木，房顶是铺平的茅草。
她尚且还不能移动身体，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进了屋内，一大片阴影压下，还来不及细看，一股大力带着她的胳膊甩在了地上。
嘶！好痛！小女娃整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凹凸不平的冰凉地面。
她身上的衣服本就宽大，裸露的皮肤被甩出来擦在地面凸出的石头上，划出数道渗血的痕迹，关节像是移了位，身体被摔的生疼。
“个赔钱货！小表子！老子养你不是让你躺着白吃饭的！” 她抬头想看看这个暴怒魁梧的男人，只见面前男人嘴里喷射出不堪入耳的脏话。
下一瞬一个巴掌伴着醉后难闻的刺鼻酒气袭来。嘴里一边骂一边动手掐她的胳膊，她控制不住痛呼出声。
“还敢叫！死丫头，你花了老子多少钱，叫能补老子钱吗啊？”男人没有因为她的惨叫有所收敛，骂到上头直接领着女娃的衣领就要往外扔。
“看你也好不了了，趁你这臭丫头还有气早送你去万花楼，还有好日子过......”
被扇晕乎的小身躯被带着往前拖行到屋门口，本身就晕眩的脑袋被骤然敞开门外吹袭而来的冷风灌进衣袖内。
面前一阵风飘过，一个身影急急上前拦住男人。
“爷！爷您别动气，别动气啊！招娣她......招娣现在还没好，等她好了，奴一定多去绣坊接些绣样教她，绣花下地，总不会让她白吃爷的，爷您饶了她吧！”
“她还发着热呢爷，有病的女娃万花楼也卖不出大价钱啊！”说到后头，女人哭腔渐轻，她屈膝咚地跪伏在男人腿前。
“招娣留在家内，也好为爷缝缝补补，炒菜洗衣，我们母女两定为爷伺候舒服。”话未毕，她的嗓音逐渐甜腻，柔情目光缓缓望向面前因酒醉眼红的男人。
“就算爷不喜她，奴现在只有招娣作陪，也无子嗣傍身，要不，爷也怜惜怜惜奴吧~”
在这男人身边待了十几年，女人明白得很，他极喜欢看自己仰头俯首，摇尾乞怜的模样。
当初众多女人里她被选中，便是在男人走过所有女子面前时，牙婆极力叫卖附和声中，她看着男人轻歪着头无声落泪。
在一众吵闹的哭喊与低头瑟缩中显得娇弱安静，令人垂怜。
而这些事，也是她那个曾经以取悦男人为生的娘教她的。
面前娇软的身躯显然取悦了男人。男人莹笑一声，本拽着女娃的手一松，将她丢在一旁，猛将泪痕点点柔弱女人提起，转头大力带进屋内。
“爷，您别急嘛......”女人娇笑着进屋，进前瞥了她一眼。
她仰躺眼见这两人进去。尝试许久，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起身。
不只因疼痛，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体弱无力。
她才发现自己肚子也是空荡荡的，像是很久没进过食。
屋内逐渐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似痛苦似欢愉，慢慢地，那声愈发大了。
她努力转过身体，双手扒着门槛慢慢向院门挪去。临近夜幕，周遭夜色渐浓，寒气逼人，宽大的衣衫下冷风每吹过都让她脑子清醒了片刻。
女人是在用色相转移男人的注意。
她现在很累很想睡。
现在屋内两人在办事，看样子不是短时能结束。
没人能救自己，最好的办法只能尝试爬出门外去。院门自男人踹开后只虚掩着，她用尽力气爬到院门，费力将木门推开。
借着夜色，她看清不远处还有不少屋子，有几家已经点上了灯火，窗子透着隐隐的黄光。
有救了！她想继续往前爬，颤抖的双手使力一撑，还没离地，就立马砸回地面。
她的头垂了下去，这具身躯实在力竭了。人在虚弱无力的状态下，连欣喜激动的情绪都无法表现出来。
绝望侵袭，黑压压的暮色就像巨大的死气沉浸，浸透了她的心。
耳边逐渐出现脚步声，有人把女娃翻过来，给她探了探鼻息。
“哎呀，还活着，苏家娘子？”那人向内屋叫了两声，无人应答，屋里也没有点灯。
“把她带家去。”刚把女娃抱起，旁边的女人劝道：“你管她家作甚！怕不是她家都不要这娃。你就不怕那苏家大壮？”
“哎说啥怕不怕的，我先带回去。”听说这话，旁边女人暗搓搓倒打了个寒颤，这杨婆子求财怎的把自己求傻的了，性情都变了。
转念一想自己还是不管这档子事好，苏大壮还是有那位老爷罩着的，苏大壮那德行，她还得是少扯上为妙。
苏招娣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一间陌生的屋内。旁边悉悉索索的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她醒了，苏家娘子忙凑上前来。见她眼睛滴溜转。却不说话。女人转头看向后面的婆子，“杨嫂子，招娣她没事吧？”
此时她除了摔在地上时的伤还隐隐作痛，头有些晕，身上其他的确好多了，可头仍是混沌，好似想不起任何事。
杨家婆子端了碗药给女人，“没事儿！给招娣看病的是沈先生带来的郎中，瞧着医术比咱们村里那个好多了，药都是沈先生让人带来的，连药钱都才只收二钱。沈先生可真是活菩萨呀！”
杨家婆子的眼神斜睨这个女人，好似想说些什么。
“唉，都躺了七天了。”女人把她扶起喂药。
喝了药她就继续睡了回去。再醒的时候，女人不在，婆子坐在屋内。
杨婆子手上还绣着个鞋垫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看到她带她回来，又是怎样凑巧碰上沈先生救了她一条命。
说到后头，她眼珠子提溜转了一道，问起苏招娣怎的会差点死在自家门口。
想来苏家娘子没有多说，苏招娣心里想着那天经历的事，并没有回杨婆子的话，本能的排斥招娣这个称呼。
脑中过完这些天的记忆，她发现自己除了生病被拖到屋外吹冷风的记忆，之前的事情怎么都记不清了。
她呆滞的眼神倒让杨婆子心里多了些合计。
尝试活动了一下筋骨，她是自己是有了一些力气。现在查看这幅身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应是杨婆子给换的，比被扔出来时的那套合身，至少不会漏风了。
她抬手，伸出的胳膊又短小又瘦黑，手掌小而粗糙，带着薄薄一层茧子。
杨婆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想看看自己模样的想法迫使她起了身，地上没有鞋子，她黑黢黢的小脚踩在地上冰凉冰凉。
走出屋门，此时应是临近午时，旁屋在飘起炊烟。庭前小院墙是用栅栏围成的，她记得她被扔出来的院落建的是土墙。
这里地上是一处处家禽粑粑，几只鸡鸭在院内吃米，时不时还在院中鸣叫。院门旁有一口缸，她走过去，里面满缸的清水面上倒映出她的影子。
面容瘦削凹陷，头发枯黄，似乎没有吸收过什么营养，看得出来连发育都未完全，小小的棉絮薄衫被这身体穿的像是大人衣裳。
看起来才十岁出头。
可是，她怎么变成这个村里的小女娃子了？
为什么能知道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不是小女孩，以及怎么来的这里，她竟是一点都没有印象。
脑子里能瞬间根据这些信息给予的反应只有这些，再多的，她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这个地方，和她潜意识经历过的地方，截然不同。人是，地方是，身体更是。
-------------------------------------
苏招娣现在已经跟着人回了苏家。
那个女人让她去河里捣衣。
女人见她眨着眼傻愣愣的好像才意识到什么。问她下地种菜举炊捣衣，她一概不会，甚至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记得了。
叹了口气，不去寻村医，她也知道苏招娣这是生病把自己脑子烧坏了。
这场病确实来的凶，若不是被杨婆子捡去还有沈先生有郎中在，苏招娣早就没命了。可穷人生不起病，苏大壮又是个不管她们娘两的。
那天她结束后出来没找到招娣，就想着这娃发着高热躺在外头，恐怕不知是要暴毙在何处，这孩子也和她前两个夭折的孩儿一样没福气。
没想到，她还能被救回来。
只是还是费了她过冬的银钱和单子。
若招娣就这样没了，她也不是不能哭过一阵后把她的东西埋了。
日后多烧些纸钱去庙里拜拜国师祈祷她在地下吃穿不愁，定是比在这世上好。
几个时辰前。
苏招娣赤脚在水缸前发愣时，杨婆子从旁屋出来急急忙忙要把她带回屋。那苏家娘子却正好过来了，手里拿了个有些重量的粗布小包。
那年轻女人犹豫着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堆铜钱。
那杨婆子见着那钱嘴就已经合不上了，表情还是极力压制。
她将袖子一拢道:“我说苏家娘子呀，你可别蒙嫂子，这些怕抵不了你家招娣的药钱！”说着她叉腰眼角一眯。
那眼神就是看向苏招娣的。
听及此话，苏家娘子反倒一笑。
她收了那布包回道：“本想着嫂子通情达理好说话，我拿家中银钱都来还嫂子，再把那李府二等丫头绿翠要的荷包绣花样子让给嫂子来。看样子，我这些铜板是不够了，只能先赊着了，嫂子你且等等，我回去和我家那位说一声，让他亲自来上门还。”
说着，她就要出门去。
“诶诶诶，你站住！这钱给我！”涨红了脸的杨婆子几步就越过她堵住了门，门边的一只鸡被她的动作惊跳了个两尺高。
“算婆子我心眼好，吃点儿亏也不碍事，这些就这些吧，你再把那二等丫头的单给我。”
这婆子暗自唾道：这该死苏家玩意，真是滑头！
苏家怎会就只有这点钱财，那苏大壮天天跟那赵管家后头马屁啪啪的拍，一日日的少说二三四五两银子的拿，这点给她就拿没了，诓娃呢！
平日里和她儿称兄道弟的才只给分个五六钱，亏他两还是一个村的。钱捞的不少，一家晦气东西一个比一个扣！
要闹到苏大壮那里，她可不敢。且不说她儿还在那苏大壮底下干活。这苏大壮身体壮实，力气又狠，村里无人敢惹。
不愧是高门大院里雇的打手。再怎么样，苏家娘子也是苏大壮的人。那招娣也是他的娃。
也罢，这苏家母女，以后再不管她家闲事了。
怕她反悔，杨婆子直接伸手拿走她手里的布包，拆开就一个个地数。
数完待问清那绿翠要的荷包绣样，便急想赶这晦气母女两走，多的连件数，交货时间，要什么针线都没问。
临出门前，苏家娘子道：“明日我进城去趟李宅把定金退了，绿翠给的丝绸料我也得拿回给她。等我去过了嫂子再去问吧。”
杨婆子倒也没想为何不直接把东西给她钱算她的，还多走这一遭。
她如今想的是去李家多认识点丫鬟婆子，接些点荷包手帕和其他绣样的门路。说不定还能得几匹好料子做衣裳。
那李家是县里做米面生意的，有个大宅院，铺面好几家，富的流油，想必那丫鬟婆子手里也有不少油水。有了这条路子。她以后不愁没银子了。
苏家母女刚出门，门便被的一声关上了。
这个婆子一心只想着自己要发迹，嘿嘿一笑刚要走，就踩上了院内鸡鸭新拉的粑粑。
她嘀咕了句死畜生，脚底往那水缸壁狠搓了搓。
此时正值初冬时节，离凌国国都汴京两千里的偏僻群山中，坐落着一片村落。
“牛儿村”这片村庄人口并不算多，仅有二三十户人家，大多都是农户。
住在进村头的苏大壮，却不是这片的多数农户之一。
村头附近的一家茅屋，“砰”一声重响。
本就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暴力破开，吓得正在收衣服的女人一个激灵，抱着粗布补丁衣裳的胳膊微微颤抖看向来处。
这声响同样惊醒了还躺在屋内的小女娃，她猛地睁眼，如同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呼吸。
待呼吸平缓，头上一阵剧痛，一股浓烈难闻的药草味充斥了她的鼻腔。
眼前是光线昏暗的小房间，只有一扇透光不透明的小窗，四周墙面都是泥土堆砌，房梁低矮仅有零星几根长木，房顶是铺平的茅草。
她尚且还不能移动身体，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进了屋内，一大片阴影压下，还来不及细看，一股大力带着她的胳膊甩在了地上。
嘶！好痛！小女娃整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凹凸不平的冰凉地面。
她身上的衣服本就宽大，裸露的皮肤被甩出来擦在地面凸出的石头上，划出数道渗血的痕迹，关节像是移了位，身体被摔的生疼。
“个赔钱货！小表子！老子养你不是让你躺着白吃饭的！” 她抬头想看看这个暴怒魁梧的男人，只见面前男人嘴里喷射出不堪入耳的脏话。
下一瞬一个巴掌伴着醉后难闻的刺鼻酒气袭来。嘴里一边骂一边动手掐她的胳膊，她控制不住痛呼出声。
“还敢叫！死丫头，你花了老子多少钱，叫能补老子钱吗啊？”男人没有因为她的惨叫有所收敛，骂到上头直接领着女娃的衣领就要往外扔。
“看你也好不了了，趁你这臭丫头还有气早送你去万花楼，还有好日子过......”
被扇晕乎的小身躯被带着往前拖行到屋门口，本身就晕眩的脑袋被骤然敞开门外吹袭而来的冷风灌进衣袖内。
面前一阵风飘过，一个身影急急上前拦住男人。
“爷！爷您别动气，别动气啊！招娣她......招娣现在还没好，等她好了，奴一定多去绣坊接些绣样教她，绣花下地，总不会让她白吃爷的，爷您饶了她吧！”
“她还发着热呢爷，有病的女娃万花楼也卖不出大价钱啊！”说到后头，女人哭腔渐轻，她屈膝咚地跪伏在男人腿前。
“招娣留在家内，也好为爷缝缝补补，炒菜洗衣，我们母女两定为爷伺候舒服。”话未毕，她的嗓音逐渐甜腻，柔情目光缓缓望向面前因酒醉眼红的男人。
“就算爷不喜她，奴现在只有招娣作陪，也无子嗣傍身，要不，爷也怜惜怜惜奴吧~”
在这男人身边待了十几年，女人明白得很，他极喜欢看自己仰头俯首，摇尾乞怜的模样。
当初众多女人里她被选中，便是在男人走过所有女子面前时，牙婆极力叫卖附和声中，她看着男人轻歪着头无声落泪。
在一众吵闹的哭喊与低头瑟缩中显得娇弱安静，令人垂怜。
而这些事，也是她那个曾经以取悦男人为生的娘教她的。
面前娇软的身躯显然取悦了男人。男人莹笑一声，本拽着女娃的手一松，将她丢在一旁，猛将泪痕点点柔弱女人提起，转头大力带进屋内。
“爷，您别急嘛......”女人娇笑着进屋，进前瞥了她一眼。
她仰躺眼见这两人进去。尝试许久，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起身。
不只因疼痛，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体弱无力。
她才发现自己肚子也是空荡荡的，像是很久没进过食。
屋内逐渐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似痛苦似欢愉，慢慢地，那声愈发大了。
她努力转过身体，双手扒着门槛慢慢向院门挪去。临近夜幕，周遭夜色渐浓，寒气逼人，宽大的衣衫下冷风每吹过都让她脑子清醒了片刻。
女人是在用色相转移男人的注意。
她现在很累很想睡。
现在屋内两人在办事，看样子不是短时能结束。
没人能救自己，最好的办法只能尝试爬出门外去。院门自男人踹开后只虚掩着，她用尽力气爬到院门，费力将木门推开。
借着夜色，她看清不远处还有不少屋子，有几家已经点上了灯火，窗子透着隐隐的黄光。
有救了！她想继续往前爬，颤抖的双手使力一撑，还没离地，就立马砸回地面。
她的头垂了下去，这具身躯实在力竭了。人在虚弱无力的状态下，连欣喜激动的情绪都无法表现出来。
绝望侵袭，黑压压的暮色就像巨大的死气沉浸，浸透了她的心。
耳边逐渐出现脚步声，有人把女娃翻过来，给她探了探鼻息。
“哎呀，还活着，苏家娘子？”那人向内屋叫了两声，无人应答，屋里也没有点灯。
“把她带家去。”刚把女娃抱起，旁边的女人劝道：“你管她家作甚！怕不是她家都不要这娃。你就不怕那苏家大壮？”
“哎说啥怕不怕的，我先带回去。”听说这话，旁边女人暗搓搓倒打了个寒颤，这杨婆子求财怎的把自己求傻的了，性情都变了。
转念一想自己还是不管这档子事好，苏大壮还是有那位老爷罩着的，苏大壮那德行，她还得是少扯上为妙。
苏招娣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一间陌生的屋内。旁边悉悉索索的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到她醒了，苏家娘子忙凑上前来。见她眼睛滴溜转。却不说话。女人转头看向后面的婆子，“杨嫂子，招娣她没事吧？”
此时她除了摔在地上时的伤还隐隐作痛，头有些晕，身上其他的确好多了，可头仍是混沌，好似想不起任何事。
杨家婆子端了碗药给女人，“没事儿！给招娣看病的是沈先生带来的郎中，瞧着医术比咱们村里那个好多了，药都是沈先生让人带来的，连药钱都才只收二钱。沈先生可真是活菩萨呀！”
杨家婆子的眼神斜睨这个女人，好似想说些什么。
“唉，都躺了七天了。”女人把她扶起喂药。
喝了药她就继续睡了回去。再醒的时候，女人不在，婆子坐在屋内。
杨婆子手上还绣着个鞋垫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天看到她带她回来，又是怎样凑巧碰上沈先生救了她一条命。
说到后头，她眼珠子提溜转了一道，问起苏招娣怎的会差点死在自家门口。
想来苏家娘子没有多说，苏招娣心里想着那天经历的事，并没有回杨婆子的话，本能的排斥招娣这个称呼。
脑中过完这些天的记忆，她发现自己除了生病被拖到屋外吹冷风的记忆，之前的事情怎么都记不清了。
她呆滞的眼神倒让杨婆子心里多了些合计。
尝试活动了一下筋骨，她是自己是有了一些力气。现在查看这幅身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应是杨婆子给换的，比被扔出来时的那套合身，至少不会漏风了。
她抬手，伸出的胳膊又短小又瘦黑，手掌小而粗糙，带着薄薄一层茧子。
杨婆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想看看自己模样的想法迫使她起了身，地上没有鞋子，她黑黢黢的小脚踩在地上冰凉冰凉。
走出屋门，此时应是临近午时，旁屋在飘起炊烟。庭前小院墙是用栅栏围成的，她记得她被扔出来的院落建的是土墙。
这里地上是一处处家禽粑粑，几只鸡鸭在院内吃米，时不时还在院中鸣叫。院门旁有一口缸，她走过去，里面满缸的清水面上倒映出她的影子。
面容瘦削凹陷，头发枯黄，似乎没有吸收过什么营养，看得出来连发育都未完全，小小的棉絮薄衫被这身体穿的像是大人衣裳。
看起来才十岁出头。
可是，她怎么变成这个村里的小女娃子了？
为什么能知道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不是小女孩，以及怎么来的这里，她竟是一点都没有印象。
脑子里能瞬间根据这些信息给予的反应只有这些，再多的，她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这个地方，和她潜意识经历过的地方，截然不同。人是，地方是，身体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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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招娣现在已经跟着人回了苏家。
那个女人让她去河里捣衣。
女人见她眨着眼傻愣愣的好像才意识到什么。问她下地种菜举炊捣衣，她一概不会，甚至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记得了。
叹了口气，不去寻村医，她也知道苏招娣这是生病把自己脑子烧坏了。
这场病确实来的凶，若不是被杨婆子捡去还有沈先生有郎中在，苏招娣早就没命了。可穷人生不起病，苏大壮又是个不管她们娘两的。
那天她结束后出来没找到招娣，就想着这娃发着高热躺在外头，恐怕不知是要暴毙在何处，这孩子也和她前两个夭折的孩儿一样没福气。
没想到，她还能被救回来。
只是还是费了她过冬的银钱和单子。
若招娣就这样没了，她也不是不能哭过一阵后把她的东西埋了。
日后多烧些纸钱去庙里拜拜国师祈祷她在地下吃穿不愁，定是比在这世上好。
几个时辰前。
苏招娣赤脚在水缸前发愣时，杨婆子从旁屋出来急急忙忙要把她带回屋。那苏家娘子却正好过来了，手里拿了个有些重量的粗布小包。
那年轻女人犹豫着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堆铜钱。
那杨婆子见着那钱嘴就已经合不上了，表情还是极力压制。
她将袖子一拢道:“我说苏家娘子呀，你可别蒙嫂子，这些怕抵不了你家招娣的药钱！”说着她叉腰眼角一眯。
那眼神就是看向苏招娣的。
听及此话，苏家娘子反倒一笑。
她收了那布包回道：“本想着嫂子通情达理好说话，我拿家中银钱都来还嫂子，再把那李府二等丫头绿翠要的荷包绣花样子让给嫂子来。看样子，我这些铜板是不够了，只能先赊着了，嫂子你且等等，我回去和我家那位说一声，让他亲自来上门还。”
说着，她就要出门去。
“诶诶诶，你站住！这钱给我！”涨红了脸的杨婆子几步就越过她堵住了门，门边的一只鸡被她的动作惊跳了个两尺高。
“算婆子我心眼好，吃点儿亏也不碍事，这些就这些吧，你再把那二等丫头的单给我。”
这婆子暗自唾道：这该死苏家玩意，真是滑头！
苏家怎会就只有这点钱财，那苏大壮天天跟那赵管家后头马屁啪啪的拍，一日日的少说二三四五两银子的拿，这点给她就拿没了，诓娃呢！
平日里和她儿称兄道弟的才只给分个五六钱，亏他两还是一个村的。钱捞的不少，一家晦气东西一个比一个扣！
要闹到苏大壮那里，她可不敢。且不说她儿还在那苏大壮底下干活。这苏大壮身体壮实，力气又狠，村里无人敢惹。
不愧是高门大院里雇的打手。再怎么样，苏家娘子也是苏大壮的人。那招娣也是他的娃。
也罢，这苏家母女，以后再不管她家闲事了。
怕她反悔，杨婆子直接伸手拿走她手里的布包，拆开就一个个地数。
数完待问清那绿翠要的荷包绣样，便急想赶这晦气母女两走，多的连件数，交货时间，要什么针线都没问。
临出门前，苏家娘子道：“明日我进城去趟李宅把定金退了，绿翠给的丝绸料我也得拿回给她。等我去过了嫂子再去问吧。”
杨婆子倒也没想为何不直接把东西给她钱算她的，还多走这一遭。
她如今想的是去李家多认识点丫鬟婆子，接些点荷包手帕和其他绣样的门路。说不定还能得几匹好料子做衣裳。
那李家是县里做米面生意的，有个大宅院，铺面好几家，富的流油，想必那丫鬟婆子手里也有不少油水。有了这条路子。她以后不愁没银子了。
苏家母女刚出门，门便被的一声关上了。
这个婆子一心只想着自己要发迹，嘿嘿一笑刚要走，就踩上了院内鸡鸭新拉的粑粑。
她嘀咕了句死畜生，脚底往那水缸壁狠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