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吃过了吗？”
“没呢，我就想着，既然都到这个点了，干脆直接去西院食堂吃算了。”刘诗雯边系安全带边道，“太久没吃那儿的菜，有时还怪想的。”
张继科从康复训练中心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时值傍晚，这天是北京大雨数天后的首个晴天。黄昏将整个城市浸染，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暗紫色，渐变到近处则是金红相接的火烧云烟霞，城市的天际线因背光而格外明晰。而刘诗雯站在康复训练中心前的草地上，正举着手机拍照。
他默默走过去，探头到她的相机前，伸出手比了个“耶”。
“讨厌啦你。”她笑骂，移开了镜头。
“不是说去我公司会合？”他见她出现在这里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挺开心的，“你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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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吃过晚饭之后，第二天刘诗雯突然发微信，问他有无空闲，她说想趁着球队还没出征之前去看马琳马龙还有许多其他人，因此想找个人作陪。他看见她的信息后想了想，最终同意了。
只是心里泛酸。
她这一回来，谁都要见，谁都要看。如果不是那天在超市里遇见她，拦着她，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想起他这号人来。
“我坐不住，反正听你助理说你在这儿，我看了看也不远，就直接过来了。”她低头拨弄着手机，干脆利落地删除刚刚他入镜的那张搞怪照片，“电话……嘶，我好像没有你现在的电话。”
那象征了正在热恋中的戒指还附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松绿石在夕阳之下耀眼到刺眼，像一道不可突破的结界横亘在他们之间，明晃晃提示着他与她杳无音信的整整三年。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像磁带卡了壳。这确实是他没料到的尴尬状况。
他偏了偏头瞅着她的头顶心儿，心中有种说不出来失落。
“一会儿打给你，你存存。”
她漫不经心地应：“好。”
“为什么删我照片。”他又厚起脸皮来问，“难道我不帅吗？”
“……”她微微哽住，“帅帅帅。”很快又补充，“但是没办法已经删了。”
实际上过了两秒，他就听见她在嘀咕：“本来就黑，还背光，黑成碳了都，帅个头啊。”
他摸摸鼻子，窃窃笑了。
“终于不下雨了，看这晚霞，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她一面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一面讲。
他搭话：“记得以前你说最讨厌下雨天，还说会影响你练球的心情。”
“是吗？哈哈，这是偷懒的话术啊，这你也信？”
“信的。”他说，“以前你说什么我都信。”
声音很轻，她就在前脚没五步远的地方，但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反问。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但是他后来一到下雨天就想到她，甚至还没意识地写进了训练日记里。
刘诗雯一旦开了话闸子就停不下来。从小就这样，跟别人一旦混熟就能叽叽喳喳好半天。他最低落的那段日子里，跟谁都不想讲一句话，大家久而久之也就不再主动找他。只有刘诗雯，跨了700公里的距离从北京遥遥打电话给他，而他只需要回应几个简单的语气词就能支撑她讲完一通半小时的长电话。
而现在她说完了吃食，又反过来问他的身体情况。
“所以，你腰伤恢复得还行么？”
“老样子，反反复复。”他顺嘴答，又问她，“别光说我，你自己呢？腰伤？手伤？”
“我也差不多，一到下雨天尤其不行。”
“那这几天在北京岂不是很难受？”
“可不，半夜从床上卷了被子躺地上睡。”
他侧过脸去仔细看她的脸，恰巧跟她对上视线：“难怪眼下都是青的。”
他们为乒乓球付出半生，各自积累了一身伤病，此刻四目相对，也不过只是相互笑笑，无可奈何。
她摆摆手：“完全睡不好，总做梦，混混沌沌的。”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还梦见你了。”
他惊讶，然后笑：“梦见我什么了？”
“小时候的事。”她理理头发，“梦见我俩打球，我老输球，然后我叫你让着我点，你偏不，我气醒了。”
他哑然失笑：“这……完全和事实相反吧？”
事实的情况是，他让她球，她生气；他赢她球，她更生气。他讲她脾气太坏，她爽快承认——这脾气，这直性，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像了谁？
“反正你生气的时候挺难搞的。”他总结道。
“你生气的时候也一样难搞，我们就半斤对八两吧。”她抱着臂靠在车座上回他。
所以我们俩天生一对。
差一点就要这样说出口，话到唇齿边又被生生吞咽回去。这个玩笑跟谁开都可以，到最后只是打个哈哈就能烟消云散的事情，在他们俩之间却就是不行。怎样都不行。
正是下班晚高峰，车辆行驶到离乒羽中心不远的高架上的时候遭遇了堵车，她按下车窗，让徐徐晚风吹拂进来。车窗外的天空已经褪去烧灼般的火红，渐渐暗淡成铁锈灰色，只剩地平线尽头的一点瘢红与它色散的光芒。车载电台此时正巧播完一个节目，进了一首老歌，他不自主地跟着哼，她也没意识地跟着音乐轻晃身体。突然，她猛地捂住口鼻，将车窗升了上去。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乐声里，被她的大动作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疑惑看她。
“汽油味儿太冲了，忍不下去了。”她放开闷住的鼻息，扇了扇，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太会破坏气氛了，刘诗雯儿。
他没忍住笑了，“噗”的一声在只有两人的车厢里显得十分突兀。
“你笑什么？”她疑惑着眼睛去看他。
他只是低头闷笑，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她也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伸出手来摇他的手臂，逼问他：
“到底笑什么？快说！”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对着傻笑了好一会儿，收也收不住。
好像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这应是一个闲适的傍晚，他们坐在彼此身边，就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那样，带着一点礼物去拜访老友。
最后是后面的车辆不耐烦地按了一声喇叭才把这两人震醒，他们朝前一看才发现路通了，慌忙发动汽车。
这路如果能永远不通畅下去就好了。
就像他们以前游玩归来直奔乒羽中心的时候，两个人各骑着各的单车，在或是湍急或是拥堵的车流中你追我赶，她永远在他的余光里闪闪烁烁。
那时她还是他的。
此刻她还在他的余光里闪闪烁烁，他心中涌起的尽是如此荒谬的念头，却又对此如是无能为力。
他不是懦夫与孬种，不是不敢用力去追赶与紧握。可是过往的岁月像流沙，饶是一双手握得再紧，也会从指缝里向外泄露。越想用力攥紧，这沙流得就越是快，最后连她也抓不住了，一并坠进没有尽头的虚空里去。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在慢慢地离他而去。
“这儿以前有个电话亭。”车行驶在离乒羽中心不远的一条街上，她指了指路边，那里现在是个刷了绿皮漆的报刊亭，“05年以前我老在这里打电话，一个月废掉一张50块的IC卡。”
他奇怪道：“公寓里不就有公用电话，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通话时间太长，怕耽误别人。”她说，“那会儿大家都只有周四下午调休，那家伙，一个下午公寓的电话就没空闲过。”
“但是我急，而且我话特多，我不但要打给我爸妈，还……”她突然地收住了，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重复她说的话：“还？”
她佯装没有这一茬，继续说：“反正那时候每个月要在电话上费许多钱。”
把车停靠在路边的时候，刘诗雯下意识地按亮了手机屏幕，露出一张绿叶作背景陪衬的二月兰照片。
她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很快又觉得这样太过欲盖弥彰，索性全露了出来。
张继科也没惊讶，只随口问：“你去天坛那边看过了？”
她见他从容，便也从容回复：“上次你说之后，我第二天正好起得早，出门的时候顺便去看了看。”
他点了点头，提醒她：“下车别忘拿东西。”
“我到门口等你。”她这样说着，关上了车门。
张继科坐在车里，静静地看她斜挎了包一直一直向前走去。恍惚间，他有点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他要去停车场停车。
人在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很容易胡思乱想，比方说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高兴过了头，那么与之对应的落寞就开始慢慢累积，像要在他的脑中达成一种平衡。过往二十年像走马灯一般开始在他脑中闪回，定格成一帧帧画面，再串成一幕幕电影。
那些所有后来暴露在媒体们镁光灯下的片段，抑或是好事者后来所能谈论评估的细节，不过只是从他们彼此联结，相互攀附的生命纹理里抽离出来的屈指可数的画面。
他想到了他们的最初。
“没呢，我就想着，既然都到这个点了，干脆直接去西院食堂吃算了。”刘诗雯边系安全带边道，“太久没吃那儿的菜，有时还怪想的。”
张继科从康复训练中心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时值傍晚，这天是北京大雨数天后的首个晴天。黄昏将整个城市浸染，远处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暗紫色，渐变到近处则是金红相接的火烧云烟霞，城市的天际线因背光而格外明晰。而刘诗雯站在康复训练中心前的草地上，正举着手机拍照。
他默默走过去，探头到她的相机前，伸出手比了个“耶”。
“讨厌啦你。”她笑骂，移开了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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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吃过晚饭之后，第二天刘诗雯突然发微信，问他有无空闲，她说想趁着球队还没出征之前去看马琳马龙还有许多其他人，因此想找个人作陪。他看见她的信息后想了想，最终同意了。
只是心里泛酸。
她这一回来，谁都要见，谁都要看。如果不是那天在超市里遇见她，拦着她，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想起他这号人来。
“我坐不住，反正听你助理说你在这儿，我看了看也不远，就直接过来了。”她低头拨弄着手机，干脆利落地删除刚刚他入镜的那张搞怪照片，“电话……嘶，我好像没有你现在的电话。”
那象征了正在热恋中的戒指还附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松绿石在夕阳之下耀眼到刺眼，像一道不可突破的结界横亘在他们之间，明晃晃提示着他与她杳无音信的整整三年。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像磁带卡了壳。这确实是他没料到的尴尬状况。
他偏了偏头瞅着她的头顶心儿，心中有种说不出来失落。
“一会儿打给你，你存存。”
她漫不经心地应：“好。”
“为什么删我照片。”他又厚起脸皮来问，“难道我不帅吗？”
“……”她微微哽住，“帅帅帅。”很快又补充，“但是没办法已经删了。”
实际上过了两秒，他就听见她在嘀咕：“本来就黑，还背光，黑成碳了都，帅个头啊。”
他摸摸鼻子，窃窃笑了。
“终于不下雨了，看这晚霞，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她一面跟着他往停车场走一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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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哈哈，这是偷懒的话术啊，这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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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讶，然后笑：“梦见我什么了？”
“小时候的事。”她理理头发，“梦见我俩打球，我老输球，然后我叫你让着我点，你偏不，我气醒了。”
他哑然失笑：“这……完全和事实相反吧？”
事实的情况是，他让她球，她生气；他赢她球，她更生气。他讲她脾气太坏，她爽快承认——这脾气，这直性，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像了谁？
“反正你生气的时候挺难搞的。”他总结道。
“你生气的时候也一样难搞，我们就半斤对八两吧。”她抱着臂靠在车座上回他。
所以我们俩天生一对。
差一点就要这样说出口，话到唇齿边又被生生吞咽回去。这个玩笑跟谁开都可以，到最后只是打个哈哈就能烟消云散的事情，在他们俩之间却就是不行。怎样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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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低头闷笑，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她也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伸出手来摇他的手臂，逼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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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以前有个电话亭。”车行驶在离乒羽中心不远的一条街上，她指了指路边，那里现在是个刷了绿皮漆的报刊亭，“05年以前我老在这里打电话，一个月废掉一张50块的IC卡。”
他奇怪道：“公寓里不就有公用电话，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通话时间太长，怕耽误别人。”她说，“那会儿大家都只有周四下午调休，那家伙，一个下午公寓的电话就没空闲过。”
“但是我急，而且我话特多，我不但要打给我爸妈，还……”她突然地收住了，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重复她说的话：“还？”
她佯装没有这一茬，继续说：“反正那时候每个月要在电话上费许多钱。”
把车停靠在路边的时候，刘诗雯下意识地按亮了手机屏幕，露出一张绿叶作背景陪衬的二月兰照片。
她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很快又觉得这样太过欲盖弥彰，索性全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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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他从容，便也从容回复：“上次你说之后，我第二天正好起得早，出门的时候顺便去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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