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安抚惊起的鸟儿,梢头的叶子耳鬓厮磨,夜愈深愈静。

    碧毯一样的野草左右摇摆,拼命遮掩艰难行路的人。

    “阿迟,你坚持一下,”陶灼扛着耽迟一条手臂,揽住他纤细的腰,勉强拖着他走,牙关紧咬,后背已然被汗水浸透,风一吹凉丝丝的,“我一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远,陶灼实在没了力气,她停住脚步,看向四周。

    远处的几盏灯火让她重新燃起希望——

    “有人家!”

    陶灼将耽迟搀至一棵树下,“阿迟,你等我一下。”

    ……

    耽迟睁了睁眼睛,四下无人,只有凉风抚过草叶,沙沙作响。生命在流逝,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疼痛。

    “好像又被丢弃了。”他脑子里莫名闪现这样的念头,唇角微弯,尽是苦涩。

    恍惚间听到脚步声匆匆往这边来。

    “快!快!就在那边!”

    是熟悉的声音,她为何如此急切?

    ……

    “阿迟!阿迟!”

    耳边响起一声声呼唤,他很想回应她,可意识愈发模糊,渐渐失去知觉。

    “阿迟!”

    “先把人抬回去,送到老马那儿!快!”村长看着耽迟身下的一滩血,深知耽搁不得,两道眉都拧到一处去。

    村民们动作麻利,毕竟人命关天,谁也含糊不得。

    农舍内灯火通明,房门紧闭着,陶灼守在门外,彻夜无眠。村长一家和几个热心村民也赶来帮忙,可这救命的大事,也只能靠村医马叔一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房门打开了。

    陶灼忙不迭跑过来,却不敢开口询问。

    马叔愁眉未展,还不待言语,率先叹了口气:“唉——”

    陶灼浑身一凉,心里七上八下没了着落:“马叔,他……”

    “小公子纵然内力深厚,然五脏具损,左肩的伤伤到了肺,全身共二十八处伤口,失血过多,目前……”马叔捋着扎成一绺的花白胡子,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唉……”

    “那他……”

    “若十二个时辰内醒来,便无性命之忧,只是这身子,即使恢复,也大不如从前了。”

    “那如果不醒……”陶灼眼角溢出泪水,她不愿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老朽尽力了。”

    陶灼鼻子一抽,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陶姑娘,你一宿没睡,去休息一下吧,”村长的儿子庄玏略带关切地凑上前来,“你若放心不下,我替你守着就是。”

    “不用了,”陶灼强忍住眼泪,声音仍带哭腔,“看不见他,我心里不安。”

    凝视那张熟睡中的脸,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红衣已经被褪下,否则该把他衬得更加没了人模样。

    “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陶灼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

    “这不怪你,”庄玏想要安慰她,“救你是他的选择,我想他不后悔。”

    “他连命都不要了,他怎么这么傻。”陶灼终于忍不住眼泪,放声大哭。

    庄玏有些无措,怔怔看着,不知如何开口。

    哭过之后,陶灼挪来凳子坐在床边,双手托腮,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不禁琢磨起来:“怎么平日里装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打起架来可一点儿不手软,那个黑衣人好像叫他‘赤月’,‘赤月’又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陶灼从庄玏那里要来纸笔,写了两张字条,先后放飞信鸽。

    傍晚便收到一封回信,是严明飞寄来的,信上言简意赅:

    赤月,断刹阁少主,十年间江湖中规模最大的杀手组织,近来有传言,其以花魁之名藏身于红招楼,神秘莫测,欺师灭祖,绝非善类,见之速逃。

    “哈?”重读一遍“欺师灭祖,绝非善类”这八个字,仿佛严明飞在书写时用了些力道,字迹颇重。再对比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耽迟,回想他好几次救了自己的命,陶灼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这句话联系在一起。

    “哎呀算了算了!”陶灼猛地摇摇头,“他人就在我身边,我怎么能通过别人的嘴去了解他呢!”

    掌灯的时候,又有鸽子落在窗口。

    陶灼拆下信笺来看。

    萃杉似乎很着急:

    小姐,你们现在在哪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好么?你又不许我告诉城主和老爷,我快吓死了,我去找你吧!

    陶灼回了几句安慰的话,叮嘱萃杉暂且在城主府住着,只说他们中途有些事情,需要耽搁几日。

    萃杉本就胆小,得知主子半路遭遇伏击,更是坐立难安,心事重重,她自从收到消息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一整日,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不好解释。

    正踌躇间,门被敲响了。

    “谁、谁呀?”

    “是我。”门外很快传来回应,是姜微的婢女欢儿,“你今日可是身子不适,怎么没见你出来?我把晚饭带了些给你。”

    萃杉心中过意不去,霍地敞开门,有些尴尬:“谢谢。”

    欢儿仔细端详着萃杉的脸,嘟嘴道:“你的脸色是不大好,可需要请个大夫来?”

    “不必麻烦,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面对这份关心,萃杉更不知如何应对。

    “不麻烦,我认得个郎中,平日里姐妹们有个头疼脑热的……”

    “不用了,”萃杉有些仓惶,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换上一副笑脸,“我没有大碍,可能只是太久没离开过我家小姐,有些不适应,还有些担心她,这才心神不宁的,多谢姐姐关心。”

    闻言,欢儿也舒了口气,出言宽慰:“我能理解,我若是一日不见我家小姐,也会乱想;他们不是说有事耽搁了,等事情办好,自然就回来,你且安心。”

    “嗯!”萃杉郑重点点头,接过欢儿手中的食盒,“那……姐姐晚安。”

    “好好休息。”欢儿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

    晚间马叔过来为耽迟的伤口换了药,陶灼看着一团团带血的纱布,又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庄玏从旁陪伴,看着这个娇弱的姑娘黛眉微蹙,清亮的眸子波光流转,格外惹人怜爱。他从未见过这样让他心疼的人儿,只一眼,恨不能一辈子守在她身边,抚平她的眉头,只要她开心,怎样都甘愿。

    可他知道,姑娘的心思都在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过一个邪恶的念头——他希望那个人再也醒不来。

    “陶姑娘,吃点东西吧。”庄玏不在意那个人还会不会醒,他更怕陶灼把身子熬坏。

    “放那儿吧。”陶灼阴沉着脸,也不抬头,就痴痴盼着耽迟能睁开眼睛看看她。

    “过了今晚,或许……他就醒了。”尽管不愿,但他实在不忍看陶灼这样熬下去。

    随意的一句话,陶灼可当了真:“真的?”

    庄玏有些发愣:“哦,我在马叔这儿见过很多类似的病人,都是睡个两三天才肯醒,丝毫不顾念等的人有多着急。”

    “不,他一定知道我在等他,”陶灼喃喃,继而转脸看向庄玏,“他会醒的,对吧?”

    “嗯,会的。”庄玏答得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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