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茂实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卖热水的老板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以往很正常的封茂实今天为何如此多愁善感。
此刻不过卯时一刻，天刚蒙蒙亮，道旁的商铺还未开张，只有些零星的路边小摊在营业。封茂实常常在这个点和夜深时来这边吃点东西，这两个时间段摊子上没什么人，他就算只点最便宜的，也能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吃。
“茂实”，周福全老远就看着封茂实水也不喝、饼也不吃，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怎么了？你还没出工呢？”。
封茂实苦笑了一声，“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做”。
周福全也不再追问，点点头，谈起了另一个话题，“今晚夜校停课一天，告诉你一声，免得白跑一趟。“
周福全说完就点了份饼和酱菜，就着水大口地吃起来。
封茂实低头看着粗陶碗，毫无食欲。
他看着周福全，良久，突然问了一句话，“福全，你是怎么娶到赵嫂子的？”
周福全惊异地抬头，“怎么，你也想找一个了？”
“不是，我就问问。”
周福全了然地笑笑，“还能怎么在一起的，她当时跟着她爹卖水果，我路过看上了她，就常常绕道去看她，一来二去的我们就在一起了”。
封茂实喝了口水，“就这么简单？”
“嘿，简单？”，周福全不屑地呿了一声，“你是没看见当时她爹怎么打我的，我这个老丈人难缠的很。”
“既然被刁难了，当时又是为什么要坚持呢？”，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封茂实带着几分迷失的无助开口发问。
“为什么坚持？你这话问得奇怪”，周福全也开始觉得今天的封茂实不对劲，“我看上春容了，她是个好姑娘，要追到她肯定不简单，但不试试谁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肯定要拼一把啊”。
他说着说着露出了一个柔软的、带着家庭温情的笑容，“而且，春容最后不是也嫁给我了吗”。
“要我说啊，你也是时候该相看对象了，之前的债还完了，夜校老师还邀请你当他的助手，发的补贴比你之前跑夜班可多多了，蓉蓉的薪资也能养活自己了，趁着家里面的进项充裕赶紧请人介绍介绍，我就认识一个……”。
周福全喋喋不休地说。封茂实看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周福全是个爽快人，做事直来直往，为人大气自然，想得不如封茂实多，活得反而更率性些，倒是和他妹妹有些像。
想起昨晚回家的蓉蓉，封茂实略展开了些的眉头又蹙起。
他与董诺之间的奇怪氛围果然还是没瞒过封蓉，面对妹妹半夜突袭的诘问，封茂实只得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挑挑拣拣着告诉了封蓉。
只不过和他徘徊不前的态度不同，封蓉的态度很是直白简单，她不在意封茂实考虑的身份、地位、过往、人际关系。
“你们互相喜欢，这份感情也并不会伤害到他人，那就没什么需要犹豫的。就是真的不适合，那也得试过才知道。哥哥你自己胆小，用不着拿我做借口，我不觉得你亏欠了我什么，你该考虑的是你自己，错过了她，你真的能甘心吗？”
胆小，也许蓉蓉说的是对的，封茂实默默想着，街头巷尾讨食的小人物是这样的，身上鼠辈的特性挥之不去，畏首畏尾，见到光则仓皇逃窜，遇到食物丰富的泔水桶便疑心里头放了耗子药。
这本来无可指摘，封茂实就是靠着这些鼠辈的本能嗅觉勉强着养活了自己和妹妹，可人毕竟不是动物，本能也有它的极限。站在这个岔路口，封茂实的本能和理智思考都在告诉他，不能再靠近董诺了，那是一道甜蜜的毒药，是致命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但是，这世界上那里有完全凭理性做事的人呢？
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跃动的心脏，就是管不了自发粘附的视线，就是脚下不自觉地靠近，事情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的。
周福全还在絮叨着他们夫妻两成婚时发生的糗事，抱怨着他那难搞的老丈人，语气中却是藏不住的甜蜜。封茂实无心去听，他仰头饮尽碗内的水，捡起帽子同周福全告别。
也许是时候向前迈一步了，封茂实摸了摸自己的下唇，心内思绪涌动着。
那天被咬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痂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无声而惊人的一吻。
他拉着车来到下街37路一处常来的车口，街旁许多乡下来人摆的小摊，上面堆满自家新收的蔬果土产，衣着整洁干净的女佣们在摊位间穿梭，为主人家挑选新鲜的菜品。
封茂实没等多久，就见到了挎着篮子姗姗来迟的封蓉，她手臂收得很紧，低着头，小步快走着。
封茂实有些奇怪，他出声喊住了封蓉，封蓉抬头见到他，压了压篮子里铺着的菜。封茂实仿佛见到一抹黑光在菜果中闪过，可仔细一看又消失不见，是看错了吗？封茂实没在意，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她……她怎么说？”
封蓉从怀中抽出一封信，还给封茂实，“她看也没看”。
封茂实低头看着信，手下不自觉地用力，揉皱了素色的信封，“是吗”。
啧，封蓉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牙酸，“太太说，你有什么想告诉她的当面去说，她不要看信”。
当面……她还愿意见我，封茂实揪着那封信站在那，久久无言。
封蓉懒得去照顾他那点敏感的恋爱小心思，说了一声就走了。
她刚刚犯了事，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先去春申大酒店踩个点。
另一边，吃完早饭的周福全也在拉车的途中碰见了熟人。
“段老师”，周福全乐呵呵地打招呼，“早啊”。
夜校的段子晋老师行色匆匆，还时不时地回头查看，突然被周福全打了招呼，吓了一跳。
“早…早啊”，段子晋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去哪啊？我载你一程呗”，周福全完全没察觉出空气中诡异的氛围，很热情地同段子晋谈话。
“哈哈，不用了，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了”，段子晋敷衍完周福全后迅速地离开了街口。
周福全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段老师平时有这么冷淡吗？
他也没能疑惑太久，很快一队印度巡捕就从街头骂骂咧咧地搜查过来。周福全见势不妙，也不想被这群阿三敲竹杠，很快也溜之大吉。
先走一步的段子晋在鱼龙混杂的街头巷尾不断穿行，时不时还打圈回转，看上去是想甩掉身后的一些人。
在一系列复杂的迂回穿行后，段子晋总算放下了心，在四下无人之处，走入了一间地下室。
黑漆漆的房间中坐着许多人，却无人开灯，也无人说话，直到段子晋的到来打破了沉默。
“怎么样，是为我们来的吗？”，一个性急的小年轻率先发问。
段子晋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不是，听说是有人打昏了一个巡捕，抢走了一把枪，这才大面积出动，搜捕贼人的”。
“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挑在这一天”。
房内的人点燃了蜡烛，无奈地看了墙上的照片一眼，“好不容易打听来的出行计划算是废了，我们的刺杀计划也泡汤了”。
昏暗的烛光里，蒲兴业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仿佛更添几分阴影，房内的人被笼罩在这阴影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还有第三次”，段子晋神色坚毅起来，“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不能放任这个卖国贼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
“说得对”，那个性急的青年人拍案而起，“不管的话，吃人的“春申大桥”只会越来越多”。
“只有杀了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才能给我爹报仇”。
房内众人也被他的决心所感染，他们能从四散各方到聚于一处齐心协力，本也有着各自所不能退却的理由。
一个青年女子掏出纸笔，划去其上原定的条目，重新规划起接下来的计划。
蒲兴业平时行踪隐秘，出入小心。住处周围也多有门卫看守。今天本来是个绝佳的时机，可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下一个机会就没这么容易了。
众人略一合计，就把目光瞄准了后天的欢迎会。申城附近出土的规模庞大的西周贵族墓葬坑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考古、语言、地质、训诂，各个领域的精英们齐聚申城，作为申城的高级领导人之一，蒲兴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他同几个高官联合举办了这个欢迎会，要好好地卖弄一番礼贤下士的姿态。
虽然这个欢迎会的安保等级很高，但毕竟人多手杂，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了，就是少不得要冒点险。
刺杀政府高官这种事想要一点风险不冒本就是件不现实的事。
众人两两对视，纷纷点头，干了。
打探消息的、安插人手的、购买毒药刀具的、踩点记路的，一桩桩任务分发到各人的头上，刺杀计划被打断的失意泄气的情绪渐渐散去，重新运转起来的团队总算恢复了往常的效率干劲。
不过……“那个打晕巡捕抢走枪的人到底是谁啊”，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恼火地抽了抽鼻子，道出了大家都藏在心底的抱怨。
抱着枪在静安路鲍修德情妇屋外徘徊的封蓉打了个喷嚏。
此刻不过卯时一刻，天刚蒙蒙亮，道旁的商铺还未开张，只有些零星的路边小摊在营业。封茂实常常在这个点和夜深时来这边吃点东西，这两个时间段摊子上没什么人，他就算只点最便宜的，也能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吃。
“茂实”，周福全老远就看着封茂实水也不喝、饼也不吃，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怎么了？你还没出工呢？”。
封茂实苦笑了一声，“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做”。
周福全也不再追问，点点头，谈起了另一个话题，“今晚夜校停课一天，告诉你一声，免得白跑一趟。“
周福全说完就点了份饼和酱菜，就着水大口地吃起来。
封茂实低头看着粗陶碗，毫无食欲。
他看着周福全，良久，突然问了一句话，“福全，你是怎么娶到赵嫂子的？”
周福全惊异地抬头，“怎么，你也想找一个了？”
“不是，我就问问。”
周福全了然地笑笑，“还能怎么在一起的，她当时跟着她爹卖水果，我路过看上了她，就常常绕道去看她，一来二去的我们就在一起了”。
封茂实喝了口水，“就这么简单？”
“嘿，简单？”，周福全不屑地呿了一声，“你是没看见当时她爹怎么打我的，我这个老丈人难缠的很。”
“既然被刁难了，当时又是为什么要坚持呢？”，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封茂实带着几分迷失的无助开口发问。
“为什么坚持？你这话问得奇怪”，周福全也开始觉得今天的封茂实不对劲，“我看上春容了，她是个好姑娘，要追到她肯定不简单，但不试试谁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肯定要拼一把啊”。
他说着说着露出了一个柔软的、带着家庭温情的笑容，“而且，春容最后不是也嫁给我了吗”。
“要我说啊，你也是时候该相看对象了，之前的债还完了，夜校老师还邀请你当他的助手，发的补贴比你之前跑夜班可多多了，蓉蓉的薪资也能养活自己了，趁着家里面的进项充裕赶紧请人介绍介绍，我就认识一个……”。
周福全喋喋不休地说。封茂实看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周福全是个爽快人，做事直来直往，为人大气自然，想得不如封茂实多，活得反而更率性些，倒是和他妹妹有些像。
想起昨晚回家的蓉蓉，封茂实略展开了些的眉头又蹙起。
他与董诺之间的奇怪氛围果然还是没瞒过封蓉，面对妹妹半夜突袭的诘问，封茂实只得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挑挑拣拣着告诉了封蓉。
只不过和他徘徊不前的态度不同，封蓉的态度很是直白简单，她不在意封茂实考虑的身份、地位、过往、人际关系。
“你们互相喜欢，这份感情也并不会伤害到他人，那就没什么需要犹豫的。就是真的不适合，那也得试过才知道。哥哥你自己胆小，用不着拿我做借口，我不觉得你亏欠了我什么，你该考虑的是你自己，错过了她，你真的能甘心吗？”
胆小，也许蓉蓉说的是对的，封茂实默默想着，街头巷尾讨食的小人物是这样的，身上鼠辈的特性挥之不去，畏首畏尾，见到光则仓皇逃窜，遇到食物丰富的泔水桶便疑心里头放了耗子药。
这本来无可指摘，封茂实就是靠着这些鼠辈的本能嗅觉勉强着养活了自己和妹妹，可人毕竟不是动物，本能也有它的极限。站在这个岔路口，封茂实的本能和理智思考都在告诉他，不能再靠近董诺了，那是一道甜蜜的毒药，是致命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但是，这世界上那里有完全凭理性做事的人呢？
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跃动的心脏，就是管不了自发粘附的视线，就是脚下不自觉地靠近，事情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的。
周福全还在絮叨着他们夫妻两成婚时发生的糗事，抱怨着他那难搞的老丈人，语气中却是藏不住的甜蜜。封茂实无心去听，他仰头饮尽碗内的水，捡起帽子同周福全告别。
也许是时候向前迈一步了，封茂实摸了摸自己的下唇，心内思绪涌动着。
那天被咬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痂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无声而惊人的一吻。
他拉着车来到下街37路一处常来的车口，街旁许多乡下来人摆的小摊，上面堆满自家新收的蔬果土产，衣着整洁干净的女佣们在摊位间穿梭，为主人家挑选新鲜的菜品。
封茂实没等多久，就见到了挎着篮子姗姗来迟的封蓉，她手臂收得很紧，低着头，小步快走着。
封茂实有些奇怪，他出声喊住了封蓉，封蓉抬头见到他，压了压篮子里铺着的菜。封茂实仿佛见到一抹黑光在菜果中闪过，可仔细一看又消失不见，是看错了吗？封茂实没在意，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她……她怎么说？”
封蓉从怀中抽出一封信，还给封茂实，“她看也没看”。
封茂实低头看着信，手下不自觉地用力，揉皱了素色的信封，“是吗”。
啧，封蓉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牙酸，“太太说，你有什么想告诉她的当面去说，她不要看信”。
当面……她还愿意见我，封茂实揪着那封信站在那，久久无言。
封蓉懒得去照顾他那点敏感的恋爱小心思，说了一声就走了。
她刚刚犯了事，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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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吃完早饭的周福全也在拉车的途中碰见了熟人。
“段老师”，周福全乐呵呵地打招呼，“早啊”。
夜校的段子晋老师行色匆匆，还时不时地回头查看，突然被周福全打了招呼，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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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啊？我载你一程呗”，周福全完全没察觉出空气中诡异的氛围，很热情地同段子晋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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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福全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段老师平时有这么冷淡吗？
他也没能疑惑太久，很快一队印度巡捕就从街头骂骂咧咧地搜查过来。周福全见势不妙，也不想被这群阿三敲竹杠，很快也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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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房间中坐着许多人，却无人开灯，也无人说话，直到段子晋的到来打破了沉默。
“怎么样，是为我们来的吗？”，一个性急的小年轻率先发问。
段子晋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不是，听说是有人打昏了一个巡捕，抢走了一把枪，这才大面积出动，搜捕贼人的”。
“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挑在这一天”。
房内的人点燃了蜡烛，无奈地看了墙上的照片一眼，“好不容易打听来的出行计划算是废了，我们的刺杀计划也泡汤了”。
昏暗的烛光里，蒲兴业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仿佛更添几分阴影，房内的人被笼罩在这阴影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还有第三次”，段子晋神色坚毅起来，“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不能放任这个卖国贼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
“说得对”，那个性急的青年人拍案而起，“不管的话，吃人的“春申大桥”只会越来越多”。
“只有杀了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才能给我爹报仇”。
房内众人也被他的决心所感染，他们能从四散各方到聚于一处齐心协力，本也有着各自所不能退却的理由。
一个青年女子掏出纸笔，划去其上原定的条目，重新规划起接下来的计划。
蒲兴业平时行踪隐秘，出入小心。住处周围也多有门卫看守。今天本来是个绝佳的时机，可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下一个机会就没这么容易了。
众人略一合计，就把目光瞄准了后天的欢迎会。申城附近出土的规模庞大的西周贵族墓葬坑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考古、语言、地质、训诂，各个领域的精英们齐聚申城，作为申城的高级领导人之一，蒲兴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他同几个高官联合举办了这个欢迎会，要好好地卖弄一番礼贤下士的姿态。
虽然这个欢迎会的安保等级很高，但毕竟人多手杂，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了，就是少不得要冒点险。
刺杀政府高官这种事想要一点风险不冒本就是件不现实的事。
众人两两对视，纷纷点头，干了。
打探消息的、安插人手的、购买毒药刀具的、踩点记路的，一桩桩任务分发到各人的头上，刺杀计划被打断的失意泄气的情绪渐渐散去，重新运转起来的团队总算恢复了往常的效率干劲。
不过……“那个打晕巡捕抢走枪的人到底是谁啊”，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恼火地抽了抽鼻子，道出了大家都藏在心底的抱怨。
抱着枪在静安路鲍修德情妇屋外徘徊的封蓉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