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开始的兴奋劲过去后,这群娇生惯养的城里人很快体会到了田间劳作的枯燥和烦闷。

    采摘茶叶并不算重体力活,机械的重复劳作却足够消磨人的耐心,不断汇聚滴落的汗水伙同毒辣的日光撕扯着他们文质彬彬的体面。日影西斜,箩筐中的空间也所剩无几时,这些演员、爱豆、主持人、歌手才得以稍稍喘息。

    他们互相查看着彼此的成果,掂量箩筐和茶叶的重量。

    “应该够了”,杨诚这么说着,喊来了刘向导。

    “很棒,这一筐摘得没什么问题”,刘向导毫不吝啬地给出赞扬。

    “太好了,那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杨诚还有些不可思议,“居然这么轻松,节目组改主意要放我们一马了吗?”

    “嗯?”,刘向导歪了歪头,“我没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啊”

    这横空出世的幺蛾子给杨诚兴奋的情绪浇了一盆冷水。

    “什么意思?”

    “我只是今天帮忙带路的向导,评委现在还在村里呢,你们得在日落前把茶叶带回村里交给评委,评委给通过了才算完成任务”,刘向导不紧不慢地道出节目组的追加规则。

    急性子的宁小泉当即背上箩筐,“那还等什么,这也不剩几个小时了,咱们赶紧走啊”。

    刘向导摸摸自己微秃的头顶,“我晚上山里还有好多事要忙,你们得自己回去了”。

    张赫鸣有些不安,“我记不太清过来的路了”。

    “我记得”,米芹蓝面无表情,“但是有一个问题”。

    她看着刘向导,语气沉重,“您的车能借我们用下吗?”

    刘向导眼神瞟了瞟跟拍的摄影师,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想,但其实我的车刚刚被人借走了,所以你们可能得徒步回去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覆盖了这片场地。

    很好,刚刚还以为节目组大发慈悲了,没想到是在这等着他们呢。

    “呼”,宁小泉做起了深呼吸。内心反复催眠自己,没事,不要生气,跟节目组做对没有好下场。

    在这铺天盖地的尴尬蔓延之前,刘向导飞速地和他们道别、然后跑路。留下六个倒霉蛋和cosplay成聋哑人的摄影师们。

    还是柳乐山打破了沉默,他苦笑着说,“我知道节目组向来很出人意料,但没想到能这么出人意料。”

    舒晴无奈地摇了摇头,杨诚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米芹蓝紧了紧箩筐的背带,提醒众人,“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紧了”。

    “我放弃了”,然而,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宁小泉回绝了米芹蓝的提醒。

    “我体力已经用完了”,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就算用尽我的洪荒之力,太阳下山前也赶不回去了,还可能会拖慢你们的速度。我看节目组这一定要把惩罚给出去的架势,那个倒霉蛋估计就是我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慢慢走回去就好。”

    “你还好吗?”,柳乐山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宁小泉摆了摆手,“就是有点累了”。

    “你一个人落在后面不太安全,我陪你一起吧?你的茶要我帮忙背吗?”,柳乐山伸出手。

    “谢谢了,但我还没累到那个程度”,宁小泉抓住他的手,摇了摇,表示谢意。

    “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回去啊,还有摄像大哥呢。你不用特意陪着我的,错过这次晚餐,下次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吃到了”。

    柳乐山摇了摇头,心想姑娘你不懂啊,我哪是因为担心你呢,只是每少一个人,那两个冤家能独自相处的概率就多一分啊。

    怀揣着不可为人知的小心思,柳乐山最终还是和宁小泉一同脱离了队伍,落在最后。

    舒晴和杨诚作为《九州风土》的常驻嘉宾,爬起山路来不说是健步如飞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他们走在道路前面,快速前进的同时还能谈笑风生。

    米芹蓝保持着一贯寡言少语的形象,跟在后头。

    坠在队伍末端的是额头冒汗、脚步疲累的张赫鸣。

    他埋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润的红土上,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中午吃下去的饭尽数化成酸水腐蚀着他的内脏,南国带着花香茶香的空气闻起来都像是烂熟的果实,散发着罪恶的热气与恶心的腐臭。

    米芹蓝停住脚步,她看到了一朵极特别的杜鹃,在一树灿烂的红中它是唯一的白。她正想拿出手机记录一下,下一刻就感觉一具身体撞上了她的背。

    “喂”,她不满地转头,却看见了张赫鸣烧红的脸,原本尖锐的语气不自觉的缓和下来,“你没事吧?”

    张赫鸣用迷糊的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啊我,停下来干嘛突然你”。

    米芹蓝见这人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了,干脆也不和他争辩,直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你中暑了”,米芹蓝叹气,像是无奈又像是不满。

    “我没有”,张赫鸣矢口否认,以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语气。

    米芹蓝懒得和他吵,张赫鸣生病时一贯是这种无赖样子。她牵出张赫鸣的手,探了探他的掌心,发现他四肢湿冷,更加确定这就是中暑了。于是路也不赶了,压着张赫鸣在道旁的树荫处躺下,掏出矿泉水打湿纸巾敷在他额头帮助散热。

    “好脏”,张赫鸣嘟囔着。

    平躺有助于中暑患者保持呼吸通畅。但这种道理是没法对一个脑子烧昏了的人说的,于是米芹蓝只是翻了个白眼,“大少爷,你要是还有力气就自己把衣服脱了,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于是张赫鸣不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

    米芹蓝掏出防晒喷雾,对着张赫鸣暴露在外的皮肤喷洒水雾,试图加快这个散热过程。

    “天黑了吗?”

    “还有一会呢”

    “你待会要怎么走回去啊?”

    “用脚走回去”

    张赫鸣叹气,他就多余问这一句,为什么还会天真地对米芹蓝这种油盐不进的性子抱有期待呢。

    他睁开眼,望着山脉与天际的交界线出神。潮湿的空气中,放线菌释放的泥土气味充斥着树荫下的这方小天地,清浅的呼吸声被风过时的枝叶簌簌所掩盖,与大地接触的安定感包围了张赫鸣,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这个片刻,如果能够漫无止境的延长下去也会很好吧。

    然而这种幻想甚至没能存在多久。因为休息的时间过长,后方的柳乐山和宁小泉竟然也慢慢赶了上来。他们见到躺下的张赫鸣脸上的神情都紧张起来,快步上前询问情况。

    “没事”,米芹蓝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中暑了”。

    “啊,那我们也留下来帮忙照顾吧”,宁小泉漂亮而憔悴的小脸多了一抹担忧之色。

    柳乐山恨不得当场捂住宁小泉的嘴把人拖走。

    “但是人多了围在一起对中暑患者也不太好吧,要不我们先走一步,去带点藿香正气水回来”,柳乐山绞尽脑汁编造借口。

    “不用了”,张赫鸣扶着脑袋慢慢坐了起来,“我好得差不多了,和你们一起走回去吧”。

    柳乐山和宁小泉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而是很有默契地同时看向米芹蓝。

    米芹蓝仔细端详着张赫鸣的面色,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判断他的真实身体状况。看完之后又用双指按住了张赫鸣的手腕,确定他的心跳速度已经下降到正常水平后,终于点了点头。拎起了一旁的背篓,却没像之前一样一马当先地走在前方,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张赫鸣三人走在前面后,才踏上道路。

    那副不动声色的紧张神情让张赫鸣无端想起了他母亲养着的黑猫玛瑙。每次他在家里上厕所时,玛瑙都会如临大敌一般守在门口,不时发出叫声来确定铲屎官没有被水淹死。

    有点好笑。

    至于搞笑之外的那些细微悸动,恐怕连张赫鸣本人也分不清。

    当4人踏着月出回到平胜村时,早已超过了任务规定的时间。杨诚、舒晴成为唯二能够享受当地美食的人。他们还贴心地给柳乐山几人留了纸条,中心思想是让他们放心地去接受惩罚,席面上有什么好吃的哥哥姐姐们一定记得给他们带回来。

    柳乐山将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望着月亮开始长吁短叹。任务进展前途无亮,本地美食失之交臂,饿着肚子还要打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米芹蓝在一旁观望他的怪异举动,尊重、不解并好奇。

    柳乐山冲她笑了笑,主动解释了一句,“难得这么好的夜晚,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本来会有很美好的回忆,结果缺了诚哥和晴姐,太可惜了。”

    “虽然没有酒”,张赫鸣从摄影组所在的另一边走来,伴着他那柔和的嗓音,“但是我有带果汁,要一起来吗?导演说我们有45分钟的晚餐时间”。

    “好啊,这点时间煮碗面也够了”,柳乐山打蛇随棍上,主动更换策略,“宁小泉,你要不要一起去赫鸣哥房子里吃饭?”

    来吧姑娘,你会成为很有用的第二架僚机。

    “嗯——,还是算了吧”,宁小泉状态有些萎靡,回话时都没有了活力美少女的昂扬声调,却还是贴心地考虑到了被落下的米芹蓝,“我要和蓝姐一起。蓝姐,约吗?”。

    柳乐山脑袋开始邦邦地痛。

    见到米芹蓝点头后,宁小泉对她软乎乎笑着补充道:“不过我今早出门忘带钥匙了,可能得去蓝姐的房子里吃饭了”。

    米芹蓝走向宁小泉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种很少见的、游移而迷惑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但是她和我住一起哦”,张赫鸣很冷漠地打断了这可贵的迟疑。

    “嗯。嗯?诶?诶诶诶诶?你们住一起吗?”

    面对宁小泉的连连追问,米芹蓝沉默了,张赫鸣别开视线。

    至于柳乐山,则是看着终于以龟速开始爬行的进度条,热泪盈眶,心中热烈地为宁小泉鼓起掌。一个普通人,毫无完成任务的外在压力,把月老工作当成自己工作,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每一个痴情男女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章节目录

月下老人牵线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葙子和瓜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葙子和瓜子并收藏月下老人牵线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