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同很快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事,跟我说说芹蓝的事吧,你这次参加节目见到她了,她看起来怎么样。”

    邹同看着张赫鸣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眼神澄澈,神情宁静,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不由地也安静下来。

    “长大了、也成熟了”

    “气色很好,脸色红润、也没有黑眼圈了,应该不用再天天熬夜了”

    “身体很健康,体力充足,也有在按时吃饭”

    “还有在继续弹琴,好像也学了很多别的东西,无论做什么很可靠”

    “跟人交往变得温和了很多,不过还是很有主见”

    邹同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浓,“太好了,这不是过得很好嘛”。

    “亏我和赵鹏泰还担心了好久会发生什么狗血的事。”

    “狗血的事?”

    “绝症啊,车祸啊,被抓住把柄要求退出灰鹤之类的”

    张赫鸣听着这一个比一个离谱的猜测,脸上表情也变得精彩起来。

    “你想多了”,他憋出一句话来。

    “总归结局是好的,你也能放心了”,邹同侧头,对着张赫鸣的膝盖说。

    “我?”张赫鸣摸了摸后脑勺。

    “因为担心芹蓝,赫鸣才一直不回归灰鹤的吧”,邹同幽幽的声音像是从张赫鸣胸腔内部传出,自带一种震人心魄的魔力,“柳总亲自当说客也没能说动你。”

    “那又不是因为担心她”,张赫鸣放出的反驳微弱且无力。

    “不是因为芹蓝?那是为什么?”,邹同笑,“我可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你说绝不当残缺品的糨糊匠,维系破碎的灰鹤等于用圣殿的废墟碎块过家家,幼稚又亵渎。说完就到飞到国外读书去了,把董事会的那帮老爷子气得半死,不得已打消了加人重组灰鹤的想法。你……一直还在等她吧。”

    张赫鸣不语。

    邹同坐起身,“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10月底新的灰鹤也要复出了。”

    没有过去,过去的事从不曾真正过去,张赫鸣在心内默默反驳,无疾而终的回答怎么能描绘出一个真正的结局呢?他叹了口气,说:“一半一半吧”。

    “她真能回来的话最好,回不来的话继续搭着灰鹤这个架子只会晚节不保。人们喜欢的是那个不断推陈出新、不断超越自己的灰鹤,8年来灰鹤在这样的期待下逆水行舟,米芹蓝一走,划桨的人又少了一个。我们还能做出比以前更好的作品吗?还是只能勉力做一些修修补补、狗尾续貂的工作?公司里乱成一团,所有人抱着不同的小心思琢磨着怎么从灰鹤的遗体上啃下一块肉来,赵哥当时忙着他的公司,你又正和嫂子议婚,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些话,最后请了个长假,临阵脱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邹同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苦涩。

    在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灰鹤的所有成员、工作人员都曾经历过这种苦涩。前路渺茫的慌张与无措像个不知餍足的怪兽,一点一点地将人们拖入深渊。慌不择路的大家,有的选择逃避、有的选择放弃、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心有余悸。林星的这面灰鹤招牌已经名存实亡,只留下一堆余烬。

    直到四年后,这摊余烬重新燃起星火。

    “所以,你现在已经有信心超越以前的灰鹤啰”,邹同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嘛赫鸣”。

    “说有信心是假的”,张赫鸣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天晚上米芹蓝的话,‘你之前从没写过这么轻盈的歌,写得很棒’,他本以为这份迟来的认可对他不算什么。可为什么回忆起来却总那么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但是不去做,怎么能知道结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人等着灰鹤归来,放弃的话,不止我不甘心,他们也不会甘心的”,张赫鸣看着邹同,眼神坚定,语气果断,让邹同恍惚看见12年前站在他面前的一对男女。那时的他们还很年轻,怀抱着两颗赤子之心,对莫测的命运无所畏惧。

    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没有变过啊,邹同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要继续加油啊”,他说完,施施然地上楼去了,张赫鸣坐在沙发上,内心仍有风雷之声激荡。

    重新上路,竞选主唱,登台表演,粉丝反馈,宣传发行,写歌作曲,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但在纷扰的事项杂务中,还有一件事在他心内深根蒂固,像某种先天性的心脏病症一般,时不时的发作刺痛他一下。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走/

    《九州风土》这个节目里发生过的一切,像一场美梦,让人不自主地贪求更多。灰鹤粉丝们在观看直播时是这样,张赫鸣还抱有米芹蓝能回归灰鹤的希望也是这样,每个人都以这档节目为踏板,奔跑着追逐欲望、燃起野心。可张赫鸣始终看不懂,她是为何而来。

    像一阵风,不知从何而起,像一场雨,随风化去,了无痕迹。

    也许我这辈子注定读不懂她,张赫鸣想,也许在她跳脱而逍遥的世界里,自己只是一个野马尘埃般的过客。可当那只灰鹤飘然而过,他的灵魂也跟着升腾,生命就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她去吧,张赫鸣自暴自弃地想。谁管她是不是浪费了老天赐她的天赋,谁管她是不是厌倦了舞台的灯光,谁管她今后过得好不好,她不在意我,我也不在意她了。此后张赫鸣所有的烦恼只会为灰鹤而生。

    他会和过去做个了断的,虽然现在也许还没法做到。

    张赫鸣还在这边跟自己的情绪作斗争时,那边的柳乐山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干了。

    他硕大的旅行包里塞满了地图,裤腿紧紧扎进牛皮靴子里,为了防止被粉丝认出来还特意留了胡子涂了粉底,打扮得像个在山里待了半个月的探险家,一看就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造孽啊,柳乐山一边辗转一边想着揍柳者白一顿,这货绝对知道米芹蓝真正的地址,却不告诉自己,存心折磨自家大侄子。

    不过说来也奇怪,柳乐山看着地图陷入沉思。按理来说,像米芹蓝这样的超级明星,她的童年经历、学习场所、工作生平早都应该被透得干干净净了。哪怕并非出于自愿,前赴后继的娱乐记者们也会闻着味前来,把聚光灯下天之骄子们珍视的回忆撕扯的稀巴烂。唯独米芹蓝是个特例,她像是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15岁了似的,15岁之前的所有信息都渺无踪迹。该说娱乐圈对未成人隐私手下留情了呢?还是林星娱乐的公关手段过于高超了呢?

    也许是两者都有吧。

    哪怕总有自称小学同学/交往对象/任课老师/打工同事的人站出来爆料米芹蓝,也总会被林星强而有力的宣传手段指认为诈骗引流。即使网络上针对米芹蓝个人的分析帖/推理贴/灌水贴如潮水般涌来,无所不能的公关团队也总能体面地将它们一波波埋葬。在过去的这十二年里,不知道有多少黑料谣言被林星庞大的宣传机器碾碎,成为网络信息垃圾的一部分。

    这么想想简直可怕,柳乐山砸了咂嘴,回忆起林星娱乐那栋高耸巍峨的大楼,心内把对柳者白的评级又提高了一分。

    但是这么按图索骥地找,要找到猴年马月去了。柳乐山用毛巾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咕嘟咕嘟地很快喝完了水。他晃了晃瓶子,叹了口气,起身想找附近的报刊亭买瓶水。

    柳乐山现在所处的这个城市名叫付旧,级别不高、管辖范围也不大,市里的公交线路不超过20条,是西南山区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边陲小镇。医院门口,自动贩卖机还没法完全取代老式的报刊亭,马路边上站着些摆摊卖气球、玩具、盒饭的中年人,偶尔会有大人拽着小孩的手从摊位前匆匆走过,目不斜视,任凭小孩子怎么撒泼打滚也不买玩具。

    柳乐山看得有趣,耽误了一段时间,又突然想起正事,走到报刊亭前,对着打盹的老板要了瓶冰汽水。

    “可乐?雪碧?”,老板问。

    柳乐山多少还熏陶了点明星的职业素养,“有无糖可乐吗?苏打水也行?”

    老板摆摆手,“那没有”。

    “耿叔!之前让你留的那本杂志你收到了吗?”,一个白衣年轻护士突然冲了过来,插进了柳乐山和老板的对话里。

    “小姐,排一下队啦”,柳乐山一边吐槽这个毛毛躁躁的小护士,一边好奇地探头去看老板从背后货架里拿出来的杂志。

    “啊”,小护士喜出望外,“真的收到了,耿叔你太牛了!”

    “典藏版灰鹤6周年纪念杂志”,柳乐山惊了,“这不是限量发行500份吗?老板,给我也来一套”。

    老板不耐烦地坐回位置上,摊开报纸,“没有,你当这是白菜啊,还有,你不是来买水的?”

    小护士眼珠子在柳乐山和老板之间转了一圈,警惕地抱紧了怀里的杂志。

    “小姐姐,你愿意转卖……”

    柳乐山话没说完就被小护士打断,“不好意思,这是一个病人托我买的,不能转卖的。”

    “那能让我见见这个病人吗?我真的很想收这套杂志”,柳乐山用真挚的眼神看着小护士。

    小护士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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