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靖早早睁开了眼,赵暄尚且睡着,她不惊动他,下了床。

    朝云为她绾发,见她双眼微合,似有倦色,不由低声问:“昨天累了一日,又是新婚,时辰尚早,姑娘不如再睡一会儿?”

    沈靖没有睁眼,平静道:“不必,倒是王爷瞧着是累着了,昨日饮了许多酒吧,叫厨房熬一剂姜汤备着。”

    “是。”

    辰时正,沈靖才将赵暄叫醒。

    宿醉的感觉想是很差,赵暄面色有些青白,眉宇间绕着烦闷,侍女伺候他洗漱穿衣,沈靖并不上手,只在一旁温声道:“今日还要入宫拜见官家娘娘,王爷先喝碗姜汤吧,早膳已经布好了。”

    赵暄饮下姜汤,方觉得头疼好些了,他舒缓了神色,时不时打量着沈靖,眼中还有些惊奇,似乎直到现在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成婚元服,有了一位王妃,一个知冷知热的妻子。

    沈靖唇边的笑意不变,赵暄靠近她,想牵她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只轻轻碰了一下,道:“阿靖,你辛苦了。”

    沈靖一怔,才暗自懊恼,道:“分内之事,没有什么辛苦的……阿暄。”

    这样称呼,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一些,一起用了早膳,便启程往宫中去。

    皇帝皇后都在凤仪宫中,拜见之后,皇帝勉励了小夫妻两句,便带着太子和秦王匆匆去见朝臣了,皇后摇摇头,对沈靖道:“别怕,好孩子,官家就是这样,政事忙起来什么也不顾的。”

    沈靖道:“儿臣明白,官家政事要紧,况且拜见官家娘娘本该早来的,是儿臣失礼,险些误了官家朝事。”

    皇后道:“你瞧,阿靖真是懂事。”

    “正是呢,”太子妃在一旁笑道,“昨日忙乱,到没怎么与弟妹说话,现下一看,真是端庄大方,叫人喜欢。”

    齐王妃性子沉默,并不言语,只是微笑,周王妃倒是性情爽利,打趣道:“早听娘娘说起五弟妹是个可人疼的姑娘,现下一见果真呢!”

    皇后打趣道:“瞧你们,阿靖可要害羞了。”

    沈靖羞怯含首。

    许元嘉轻摇罗扇,笑道:“三嫂嫂,怎么也不疼疼我呢?”

    周王妃朗声笑道:“娘娘瞧瞧,四弟妹吃起醋来了。”

    另一边,太子拍拍赵暄的肩膀,道:“成婚了,也长大了,以后要学着做些事了。”

    赵暄笑笑:“二哥别打趣我,有父皇和二哥顶着这天,且叫我再做几年富贵闲人吧。”

    ……

    沈靖被留在凤仪宫里一起用了午膳,下午等到了赵暄,夫妻二人才一同回府。

    婚后第二日,夫妻二人一齐去拜了太庙,祭祀祖先,这一夜是不能同睡的。

    第三日,回门。

    沈父两日不见女儿,心中思念,细细看了沈靖好几眼,才带着赵暄去书房说话,沈靖则跟着沈母回了后院。

    沈母对沈靖一向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的,虽说成婚前日说开了一些,现在却又有几分难开口。

    倒是两个孩子亲近长姐,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沈靖含笑回应弟妹的话,给两人的礼物都是笔墨纸砚,她也发觉沈母的欲言又止,主动开口:“母亲不必忧心,我一切都好。”

    沈母见她面上笑意不似作假,神色也好,便知不是假话。

    沈母对她道:“那就好,你如今是天家宗妇,若出了错漏,家中是帮不上什么的,只盼望你自己谨慎行事。”

    沈靖颔首。

    几日后,王府内的红绸已经撤了下去,桂花倒是仍然香得馥郁,微凉的天气里叫人闻之欲醉。

    王府正厅内,管事们齐齐肃立,间或有人低声交谈,絮絮话音不清。

    侍女打起帘子,只见一雍容端庄的女子缓步而出,众人忙噤声,行礼道:“拜见王妃娘娘!”

    沈靖视线扫过厅内众人,稳稳坐下,抬手道:“都起来吧。”

    她含笑道:“今日原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我初入王府,想见见大家,也听听大家都是什么差事。”

    “朝云。”

    朝云上前,取出荷包赏赐下去。

    众人谢过赏,有个中年妇人先行开口,陪笑道:“娘娘真是大气!老奴姓钱,是这府内后院的总管,兼着厨房一应采买事务都是老奴担着的,娘娘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吩咐老奴去!”

    沈靖见她身材肥圆,两颊丰腴,言语间容光焕发,便知这府中采买一道,必有得是油水,于是问道:“听说钱妈妈原是宫中老人,王爷幼时便伺候在侧,开府之后也就跟着出宫了,是不是?”

    钱妈妈应是,又夸耀道:“老奴的表姐是宫中尚食局的刘司膳。”

    沈靖只是笑笑,点在她身边垂首侍立的妇人:“这位妈妈怎么称呼,在府中做什么差事?”

    妇人瞧着比钱氏年轻些,忙屈身行礼道:“回娘娘话,奴姓杨,是针线房的管事。”

    沈靖颔首,接下来又按照名册点人认脸,但并未改变众人的职位,只说了几句叫众人好好当差的话就散了。

    赵暄风风火火地掀帘进来,叫她:“阿靖!听说你想看兽园?”

    沈靖见他额上都冒了汗,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回来的,忙用手帕给他擦了,道:“阿暄,要带我去看看吗?”

    赵暄低头蹭蹭她的额头,牵住她的手便往外走:“我带你去看那只白虎!”

    沈靖来不及脸红,就被拉着跑了起来,侍女们尚在偷笑,见他俩脚步快得一眨眼就出了正厅,忙要跟上,赵暄遥遥喊了一声不许跟着。

    他大声说:“人太多了不好!”

    ……

    兽园在王府前院侧方的园子里,那只白虎被关在最深处,白底黑纹,果然是威风凛凛,正伏在山石上打盹,尾巴不时甩动着。

    赵暄自己去割了鲜肉,摇一摇铃铛,那虎便抖抖耳朵,睁开眼竟是蓝色的,站起来足有半人高,一步一步靠近笼边,那种山中之王的压迫感,叫人不自觉心跳加快。

    沈靖呼吸微重,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赵暄再摇一摇铃,白虎便俯下身去,他手中一甩,还滴着血的鲜肉便被白虎叼入口中,并不撕咬,就咯吱咯吱地嚼起来。

    赵暄说:“它叫玄英。”

    “喜不喜欢?”

    沈靖喜欢得不得了,双颊都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点头:“很喜欢。”

    赵暄揽住她的肩头,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怕这样的猛兽,你要不要喂它?”

    沈靖接过铃铛与鲜肉,手中使力,与赵暄方才的动作一丝不差,然而不知是不是宠物认主,玄英只是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吃。

    赵暄只是笑,似乎还有些得意:“从前我亲自训它,训到除了我喂的东西,它什么也不吃,后来园里的驯兽师跟它相处了小半年,才能日日喂食。”

    这话说得其实就是炫耀了,沈靖虽觉得赵暄幼稚,但并不生气,她与玄英对视,在清澈慵懒的蓝眼睛里,她细致地擦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慢慢地想:

    我也应该驯服一只猛兽。

    ——

    过了一旬,沈靖晨起还在洗漱时,暮雨就匆匆从外面进来,淌眼抹泪的:“姑娘!”

    朝云哎呀一声:“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着姑娘的月事快到了,想着去吩咐她们这些日子莫做寒凉的吃食,”暮雨见珍珠正在一旁收拾东西,便凑到妆台前,委屈道,“谁知方才到了厨房,听见钱妈妈她们说昨夜在厨房吃酒,还起了赌局,我忍不住说了她两句,倒是吃了好一顿排头!”

    “我当什么事,”沈靖摆摆手,道,“到底她是宫中出来的人,我是新妇,不好随意处置的。只是……罢了,朝云,你传我的话,叫她日后莫在聚赌,此次便不罚了。”

    暮雨叫道:“姑娘!”

    沈靖见她又急又委屈,不由失笑,摸摸她的脸,轻声说:“不必着急。”

    她既然这样说了,正房的侍女们见到钱妈妈,也只好当没看见。

    钱妈妈于是愈发自得起来。

    果然,没两天,沈靖便听说钱妈妈白日里也与几个干女儿躲在屋子里吃酒耍乐,赌注已经大到了二十两银,醉酒之后胡言乱语,对王爷王妃多有不敬。

    沈靖没再忍耐,叫人传了话,杨管事便带人将钱妈妈拿了来,

    杨管事复述钱妈妈的话。

    “王妃说到底也只是新妇,寒酸小官家里的女儿,面活心软,敢说什么?我可是宫中出来、伺候王爷的老人了!就是王妃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在娘娘面前也有几分香火情的!”

    钱妈妈听了她的话,似乎也清醒了几分,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冷汗涔涔,跪在地上道:“回娘娘,老奴实在不敢!这都是姓杨的故意污蔑!”

    同她一道做局的几个妈妈婆子干女儿,也一起跪在地上哭求。

    沈靖喝了口茶,先不睬她们,含笑道:“珍珠的话倒是多,别在正房了,去园子里洒扫吧。”

    珍珠便知道自己给钱妈妈传话,是犯了王妃的忌讳了,并不敢求,只道:“是……”

    而后,沈靖笑意不减,点了点地上的钱妈妈:“至于钱妈妈,你这话许多人都听见了,只怕你是赖不掉的。”

    杨管事在一旁福身:“奴婢与众人都可以作证。”

    钱妈妈恨道:“杨氏!”

    沈靖神色和缓,看起来并不如何生气,钱妈妈还以为事情能有些转机,或许她真的会顾忌自己是宫中出来的老人……

    心中希望还未升起,便听见沈靖平静开口:“做局的几个一齐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其余一道吃酒耍乐的,打四十手板,贬作低等女使,至于钱妈妈。”

    钱妈妈惶惶地抬起头,沈靖道:“打完板子之后,先关在柴房里吧。”

    众人哭求:“娘娘!求娘娘开恩!”

    暮雨哼道:“再喊,便加一等!”

    沈靖摆摆手,起身提了提披帛,蹙眉温声道:“处置了宫中老人,我心中也是不安呐,只好入宫向娘娘请罪了。”

    钱妈妈脱力一般跌在地上,没有起来的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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