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他们之间也算得上共享秘密的同舟同谋者。
放学之后，余潇还是会躲开耳目闪进肖远际的水族店中，后者装聋作哑，全然当作不知道店中有这个人，照忙着接应客人，照顾鱼儿。
大概十来分钟后，苏郁的车就会横在店门不远处，装作水族店常客一样，进门把余潇接回自己家里去，行云流水。
之所以不在校门口接走余潇，他们恐怕人多目杂，让人瞧见余潇目前的去处，一是不好解释，二是怕传进了余潇妈妈的耳朵里。
苏郁半仰在驾驶位上，隔着车窗玻璃瞧着水族店，明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肖远际发来的信息：
“她今天课后有值日，请晚来。”
她本困倦地合上眼睛，想借此机会在车里稍稍眯一会，掌心的手机却又震了震：
“已经到了，要进店等吗？”
苏郁抬起脸向水族店门口望，肖远际正在门边插着两只口袋，隔一条马路直直地看向她泊车的位置，看向车中的她，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的车子，索性下了车。
在她左顾右盼穿过马路后，门边的他已然默不作声回到店中去了，没有等她片刻，让苏郁几乎以为刚刚出现了幻觉。
店里照旧是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气，她隐约在玻璃缸反映的微弱景象中，瞧见了自己略显疲倦的面容，连忙躲开眼睛直视前方。肖远际从柜台上拿起一只新纸杯，接好水递给她，澄澈的白开水隔着薄薄的纸壁将温热的温度渡到她指尖。
她看见烟灰缸里碎碎一叠烟灰上睡着一只未吸完的半长香烟，似乎是才吸的，屋子里却没什么呛人烟味。肖远际拖出柜台后那把转椅再次请她坐下，苏郁起初未觉，坐下后才发现这是一把新的转椅，转轮丝滑，皮质完好，也没有吱呀呀的关节作响声，讶道：
“什么时候换的一把新椅子？”
肖远际忙着进了里间给鱼缸换水，随口言简意赅道：“这几天。”
苏郁点点头，随即听得他开口询问斗鱼近况，她笑着侃了些多亏肖神医妙手回春，小鱼的尾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之类的话，两人简单寒暄起来。
肖远际将鱼缸搬回铁架上，用手帕擦拭手掌，背对着苏郁问：
“关于余潇，你是怎么想的？”
苏郁笑在唇边卡了壳，双手在膝盖上交握，互相摩挲。店里忽然进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学生，她压低了声音对他平淡道：
“先看看吧，在我家住的挺好的。”
“嗯。”他简单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应下，过了一会又哑声补充道：
“他妈妈找来只是时间问题，这毕竟是她的亲女儿。”
苏郁这下无话可说，阴霾渐渐爬上来逐渐罩住了整颗心脏，她略显烦躁地转过头，捋了捋脸边发。
直到余潇一脸丧气地挤进了门，牵着苏郁的手吐槽起今天的苦恼来，她和肖远际二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连再见也没有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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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你吵，我还在工作呢。”苏郁朝门内觑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同事，将手掩在嘴边，压低成气声对电话那头无奈道。
“你要这样我能怎么办呢，我跟你说过了那种什么保健品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你不听，非说那家伙是好人不会骗你。好，他不会骗你！你亲女儿我最喜欢骗你！”
她实在与爸爸讲不通，发了一通脾气索性挂断了电话，靠着门边努力调整情绪，上翻着眼睛让生理性泪水流回去，把胸口那团火扑散了，才敢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工位上去。
同事把头上耳机摘下，挑着眉道：
“是你那个湖边神秘人。我刚接电话没说几句他就挂掉了。”
苏郁仿佛停了半晌才听见他的话似的，木然点了点头。如同事所料，那通神秘来电没有多久就再次打到了苏郁这边，她清了清嗓子接通来电。
因为神秘来电的频繁性，他们也帮这位不愿开口透露的神秘人建好了档案，制定了一系列接听他来电的原则方法，奈何他只有听见苏郁的声音时，才不会挂断电话。几个男同事促狭说这人其实是苏郁的狂热追求者，令领导都有些不满，但如此猜测来电者身份意图是毫无根据的空中楼阁。
起初令她困惑与担忧的水声潺潺，如今竟也成了一种抚慰了，不知道为什么苏郁今天格外脆弱，说着说着忽然就酸了眼眶。她有时候会忍不住胡乱猜想，是不是这通电话是落水身亡的母亲，为抚慰她十余年未愈合的伤口，而祈求上天赐来的礼物？
一旦思索至此，她就迷乱了，忘了身处何处，姓甚名谁，只记得自己是母亲的女儿。
今天电话那头没有咳嗽，或许是春暖花开，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我知道您还是不愿意向我们分享，如果能让您好一些的话，就请听我说一点吧。”苏郁舒出一口长气，扶着耳机看向窗户，整扇窗简直是春日的画作，绿意盎然缀点着朵朵轻盈的白，就这么繁茂地拥簇在窗边。
“临州最近温度回升的好快，不知道您有没有换上薄一点的衣服？”
“春天也是抑郁症的高发期，您要注意身体，保持充足睡眠......”
她有些自顾自地讲了很多，不厌其烦。
“我们的窗前面开了很多花，风一吹，细小的花瓣就像雨一样落个不停，推开窗户，滑道里都落得一层雪一样的花......不知道您那里有没有开什么花？您有没有喜欢的花呢？”
“......好快呀，时间到了。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不知道有没有帮到您？请您务必注意身体，保持良好心态。如有需要，请继续随时与我们联系。”
苏郁挂断了电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仰面朝天望着素白的，除了吊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时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来电者，说给亡母，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记起今天另一个来电者不厌其烦地在电话中反复感谢她，感谢她的奋力相助，让他觉得活着仍有其意义。他说以后不会再来电，会好好地活着，活出自己的样子来。每当听到这样的话，苏郁感觉，自己的手就离母亲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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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郁驶进后街之时，发觉今日这条小街异常拥堵，下车走近了，才发现水族店竟然被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女人的尖声细叫从店中传出，常闭的玻璃门大开着。她没来得及细听好事者的添油加醋，心脏砰砰直跳，侧着身子奋力挤入包围圈内。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矮瘦女人揪着肖远际的领子把他从店门里扯出来，抬手就朝他脸上挥去响亮的一耳光，高喊着：
“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个不要脸的男的把我还上学的女儿骗走了，还藏起来，不让我见啊，大家都快评评理呀！”
女人一阵煽动性地高喊让围观人群登时哄闹起来，肖远际站的很直，任女人撕扯着他的领口大声羞辱他，垂着脸毫无辩驳。女人见拳拳砸在棉花上，气不打一处来，撒开手又狠狠甩他一巴掌，冲在肖远际身前扑打抓咬，仿佛和一只沙袋打架一样。
没得到应有的回应，女人抄起不知哪来的一只长木棍，其上还生着刺啦啦的木刺木结，就要朝肖远际劈棍而下，苏郁一时心惊，下意识冲出去就要徒手拦住那只破风而下的木棍。未及她逞上英雄，肖远际就眼疾手快地一把压住她肩膀，将她勾进怀中，带着她一并侧身躲过木棍。
木棍梆的一声砸在地面上，砸起小片灰土，震的女人虎口发麻，目眦欲裂地拿指头指着苏郁的鼻子，显然也认出了她：
“你你你！果然！那天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这个小贱人跟他是一伙的！快说！你们把余潇藏到哪里去了！”
女人边高叫着余潇的名字，一边冲进店中好一顿打砸，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苏郁见状急忙想进店阻拦，奈何肖远际的手牢牢将她锢在原地。
“报警吧，我们报警。”苏郁心急，红着眼睛转脸对肖远际道。
他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表情。但她知道他那样爱鱼的人，心里定然痛得滴血。
击碎的鱼缸玻璃渣崩了满地，清澈的水从店中无声漫出来，漫出台阶，小瀑布一样淌下来，一阶，一阶，又一阶。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以作安慰，但她能感受到他呼吸前所未有的急促。
“余潇呢。”苏郁不再挣扎，心如死灰地问。
“从里间后门走了。”肖远际容色平淡地正了正衣领，合上了双眼。
如果报警，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他们会查出余潇下落的。既然当时默许了苏郁的收留，他就早已预料到，并决定去承担如今的后果，既如此，便绝无后悔。
放学之后，余潇还是会躲开耳目闪进肖远际的水族店中，后者装聋作哑，全然当作不知道店中有这个人，照忙着接应客人，照顾鱼儿。
大概十来分钟后，苏郁的车就会横在店门不远处，装作水族店常客一样，进门把余潇接回自己家里去，行云流水。
之所以不在校门口接走余潇，他们恐怕人多目杂，让人瞧见余潇目前的去处，一是不好解释，二是怕传进了余潇妈妈的耳朵里。
苏郁半仰在驾驶位上，隔着车窗玻璃瞧着水族店，明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肖远际发来的信息：
“她今天课后有值日，请晚来。”
她本困倦地合上眼睛，想借此机会在车里稍稍眯一会，掌心的手机却又震了震：
“已经到了，要进店等吗？”
苏郁抬起脸向水族店门口望，肖远际正在门边插着两只口袋，隔一条马路直直地看向她泊车的位置，看向车中的她，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的车子，索性下了车。
在她左顾右盼穿过马路后，门边的他已然默不作声回到店中去了，没有等她片刻，让苏郁几乎以为刚刚出现了幻觉。
店里照旧是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气，她隐约在玻璃缸反映的微弱景象中，瞧见了自己略显疲倦的面容，连忙躲开眼睛直视前方。肖远际从柜台上拿起一只新纸杯，接好水递给她，澄澈的白开水隔着薄薄的纸壁将温热的温度渡到她指尖。
她看见烟灰缸里碎碎一叠烟灰上睡着一只未吸完的半长香烟，似乎是才吸的，屋子里却没什么呛人烟味。肖远际拖出柜台后那把转椅再次请她坐下，苏郁起初未觉，坐下后才发现这是一把新的转椅，转轮丝滑，皮质完好，也没有吱呀呀的关节作响声，讶道：
“什么时候换的一把新椅子？”
肖远际忙着进了里间给鱼缸换水，随口言简意赅道：“这几天。”
苏郁点点头，随即听得他开口询问斗鱼近况，她笑着侃了些多亏肖神医妙手回春，小鱼的尾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之类的话，两人简单寒暄起来。
肖远际将鱼缸搬回铁架上，用手帕擦拭手掌，背对着苏郁问：
“关于余潇，你是怎么想的？”
苏郁笑在唇边卡了壳，双手在膝盖上交握，互相摩挲。店里忽然进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学生，她压低了声音对他平淡道：
“先看看吧，在我家住的挺好的。”
“嗯。”他简单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应下，过了一会又哑声补充道：
“他妈妈找来只是时间问题，这毕竟是她的亲女儿。”
苏郁这下无话可说，阴霾渐渐爬上来逐渐罩住了整颗心脏，她略显烦躁地转过头，捋了捋脸边发。
直到余潇一脸丧气地挤进了门，牵着苏郁的手吐槽起今天的苦恼来，她和肖远际二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连再见也没有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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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你吵，我还在工作呢。”苏郁朝门内觑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同事，将手掩在嘴边，压低成气声对电话那头无奈道。
“你要这样我能怎么办呢，我跟你说过了那种什么保健品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你不听，非说那家伙是好人不会骗你。好，他不会骗你！你亲女儿我最喜欢骗你！”
她实在与爸爸讲不通，发了一通脾气索性挂断了电话，靠着门边努力调整情绪，上翻着眼睛让生理性泪水流回去，把胸口那团火扑散了，才敢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工位上去。
同事把头上耳机摘下，挑着眉道：
“是你那个湖边神秘人。我刚接电话没说几句他就挂掉了。”
苏郁仿佛停了半晌才听见他的话似的，木然点了点头。如同事所料，那通神秘来电没有多久就再次打到了苏郁这边，她清了清嗓子接通来电。
因为神秘来电的频繁性，他们也帮这位不愿开口透露的神秘人建好了档案，制定了一系列接听他来电的原则方法，奈何他只有听见苏郁的声音时，才不会挂断电话。几个男同事促狭说这人其实是苏郁的狂热追求者，令领导都有些不满，但如此猜测来电者身份意图是毫无根据的空中楼阁。
起初令她困惑与担忧的水声潺潺，如今竟也成了一种抚慰了，不知道为什么苏郁今天格外脆弱，说着说着忽然就酸了眼眶。她有时候会忍不住胡乱猜想，是不是这通电话是落水身亡的母亲，为抚慰她十余年未愈合的伤口，而祈求上天赐来的礼物？
一旦思索至此，她就迷乱了，忘了身处何处，姓甚名谁，只记得自己是母亲的女儿。
今天电话那头没有咳嗽，或许是春暖花开，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我知道您还是不愿意向我们分享，如果能让您好一些的话，就请听我说一点吧。”苏郁舒出一口长气，扶着耳机看向窗户，整扇窗简直是春日的画作，绿意盎然缀点着朵朵轻盈的白，就这么繁茂地拥簇在窗边。
“临州最近温度回升的好快，不知道您有没有换上薄一点的衣服？”
“春天也是抑郁症的高发期，您要注意身体，保持充足睡眠......”
她有些自顾自地讲了很多，不厌其烦。
“我们的窗前面开了很多花，风一吹，细小的花瓣就像雨一样落个不停，推开窗户，滑道里都落得一层雪一样的花......不知道您那里有没有开什么花？您有没有喜欢的花呢？”
“......好快呀，时间到了。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不知道有没有帮到您？请您务必注意身体，保持良好心态。如有需要，请继续随时与我们联系。”
苏郁挂断了电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仰面朝天望着素白的，除了吊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时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来电者，说给亡母，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记起今天另一个来电者不厌其烦地在电话中反复感谢她，感谢她的奋力相助，让他觉得活着仍有其意义。他说以后不会再来电，会好好地活着，活出自己的样子来。每当听到这样的话，苏郁感觉，自己的手就离母亲近了一些。
-------------------------------------
苏郁驶进后街之时，发觉今日这条小街异常拥堵，下车走近了，才发现水族店竟然被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女人的尖声细叫从店中传出，常闭的玻璃门大开着。她没来得及细听好事者的添油加醋，心脏砰砰直跳，侧着身子奋力挤入包围圈内。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矮瘦女人揪着肖远际的领子把他从店门里扯出来，抬手就朝他脸上挥去响亮的一耳光，高喊着：
“大家都来看看啊，这个不要脸的男的把我还上学的女儿骗走了，还藏起来，不让我见啊，大家都快评评理呀！”
女人一阵煽动性地高喊让围观人群登时哄闹起来，肖远际站的很直，任女人撕扯着他的领口大声羞辱他，垂着脸毫无辩驳。女人见拳拳砸在棉花上，气不打一处来，撒开手又狠狠甩他一巴掌，冲在肖远际身前扑打抓咬，仿佛和一只沙袋打架一样。
没得到应有的回应，女人抄起不知哪来的一只长木棍，其上还生着刺啦啦的木刺木结，就要朝肖远际劈棍而下，苏郁一时心惊，下意识冲出去就要徒手拦住那只破风而下的木棍。未及她逞上英雄，肖远际就眼疾手快地一把压住她肩膀，将她勾进怀中，带着她一并侧身躲过木棍。
木棍梆的一声砸在地面上，砸起小片灰土，震的女人虎口发麻，目眦欲裂地拿指头指着苏郁的鼻子，显然也认出了她：
“你你你！果然！那天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这个小贱人跟他是一伙的！快说！你们把余潇藏到哪里去了！”
女人边高叫着余潇的名字，一边冲进店中好一顿打砸，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苏郁见状急忙想进店阻拦，奈何肖远际的手牢牢将她锢在原地。
“报警吧，我们报警。”苏郁心急，红着眼睛转脸对肖远际道。
他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表情。但她知道他那样爱鱼的人，心里定然痛得滴血。
击碎的鱼缸玻璃渣崩了满地，清澈的水从店中无声漫出来，漫出台阶，小瀑布一样淌下来，一阶，一阶，又一阶。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以作安慰，但她能感受到他呼吸前所未有的急促。
“余潇呢。”苏郁不再挣扎，心如死灰地问。
“从里间后门走了。”肖远际容色平淡地正了正衣领，合上了双眼。
如果报警，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他们会查出余潇下落的。既然当时默许了苏郁的收留，他就早已预料到，并决定去承担如今的后果，既如此，便绝无后悔。